◎你真的觉得有很完美的人吗?◎
容青千从小到大见到沈如霜的次数不算少。
坦白讲, 就算她不去刻意地装扮,也有着和年纪不符的仪态和相貌。
让人很难想象,这样的人驼背时的姿态。
“真是看不出来啊, 沈如霜还有那么一段过去呢。怪不得她总是要纠正羽轻瓷的体态。”
还记得当时住在沈如霜家里的时候, 时常能听到她对羽轻瓷的提醒。
虽然听起来很温柔,却有着十足的掌控力。
不至于厌烦, 但着实令人恐惧。
付杨揣测道:“可能是觉得可惜。自己在最好的年纪,被人打得很难直起背,抬起头。所以希望孩子, 在人生的每时每刻,都要挺直背脊。瓷瓷不知道的是, 她因为胆怯而甘愿放弃的东西, 曾经是妈妈努力许久才得到的。”
“你说的许久, 是多久?”
“从中学到大学。”
容青千倒吸一口凉气:“那下手够重的。”
“你怎么不问我,和她打起来的人是谁,又是为什么打起来的?”
她兴致高昂地说道:“还用问么?肯定是报告影响到同学了吧!搞不好同学家里就是干这个的。”说完又神神秘秘地对他问道:“你要听一点真相么?比较……残忍的真相。”
他轻点了一下头说道:“你试着讲讲, 也许,是我知道的东西。”
她轻声说道:“你应该也知道, 我家通过代理人, 在全球有不少生意, 接触过不同地域不同阶层的人。其实, 很多事情, 都大差不差的。”
他引诱道:“你展开聊聊呢?”
“在同样的环境下,越是资源匮乏的人, 越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无比渴望, 甚至颇为天真地相信, 自己靠着努力和别人站在同样的环境下, 就能真正地获得尊重。无论是同学还是同事,天真的人不在少数。”
“那时的沈如霜觉得,同学之间应该是平等的,她甚至觉得在学校的竞技场上,自己算得上是比较卓越的那一个。可实际上,对于有些掌握着丰厚资源的人来说,根本是看不起她的。我说的是有些,并没有说全部哦。”
“她没有讲话的资格,连议论的资格都没有。更不用说,写什么调查报告了。无论是夸大称颂还是客观叙述,都不是她这种身份卑微的人可以做的。”
“有些东西是见不得光的。连提一下,都不行的。管你到底是褒还是贬,尤其是那些牵扯众多的生意。你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让你讲话,你再讲话。不让你讲,那就不能讲。不懂规矩的人,总要学会慢慢懂的。”
命运似乎早已埋下了伏笔。
目的地不同的人,就算有再多的交集,也是难以成为朋友的。
就连过往的交集,也没有了温馨的氛围,反倒像是彼此间观念的较量。
付杨听完淡淡地“嗯”了一声。
容青千愣了一下。
虽说她并不意外付杨知道这些,但他的反应也太过稀松平常了。
“你讲得很不错,可惜,沈如霜并不是被你所描述的人打的。她是被和自己同样处境的人打的。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从来不是居高临下的打击,而是让同病相怜的人自相残杀。”
一股寒气涌上了容青千的背脊。
“怎么做到的?应该不只收买这么简单。”
“资源匮乏的人,自尊心是很强的。打人的那个男孩子的父亲,是那里的黑工,也是提供资料的人之一。性格坦诚又朴实,他是真的相信,这些孩子们,有一天,会用自己所学的知识,改善行业的大环境,让阳光照进来。他很喜欢有知识的人,对他们寄予厚望。”
“因为自己从来不背叛别人,也就没有想过自己被谁背叛的问题。无论谁来问什么,都是坦诚地讲述着现状。其实是很好很好的人,就是因为好才会沦落至此。”
容青千觉得心里有些堵。
她清楚地知道这种情绪不是怜悯,但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被自己的孩子背叛了。”
“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个男生因为学习好,被安排着和班里家庭条件好的人住在同一个宿舍,其中有人家里是做相关产业的,只不过不是他父亲所在的那家。那些人反复地刺激他,侮辱他,嘲笑他,他不敢攻击宿舍里的人,只能去找那个揭露这一切的人发泄。他不认为父亲的艰辛有什么记录的价值,甚至觉得是自己一生的耻辱。”
“那天,他们是在自习课上闹起来的。一个气急败坏地骂对方,是没爹妈的孤儿。一个不甘示弱地骂对方,是懦弱的疯子。一个撕心裂肺地质问对方,有本事去改变啊,只晓得写东写西的人都是铁废物。既然没能力改变,就不要摊到明面上来。当时,沈如霜听完就沉默了。”
“那后来沈如霜没有再说什么吗?”
“没有,在她沉默思索的时候,已经被对方打了。她也有跟对方动手,只是没能打得过。其实,她也觉得没能力改变的人是废物。”
有些话是很难反驳的。
因为无法改变现状,找不出解决办法,所以丧失了为其发声的资格。
就连写进报告里,也成了居心不良。
人们似乎永远不清楚,真正的社会尊严,从来不是掩盖小人物的艰辛,着重吹捧大人物的排场。
而是以天的角度,在意地上的人。
可惜,大家从来不敬畏上天。
总是打着上天的幌子,做尽下流之事。
不公的从来不是天道,是人道。
容青千发现了一个盲点:“那个男生是怎么知道,沈如霜家里的事情的?”
付杨解释道:“他们是从同一个初中考出来的。平时放假回家,也会一起回,应该不难知道。”
“哦,如果没有发生这种事,这两个人应该能发生点什么。同病相怜的人,本该互相帮助的。”
付杨摇了摇头:“一个人就算前期有多好,可一旦因为某件事暴露出来,那就再也回不去了。没过多久,男生就受到了一笔资助出国读书了。”
容青千讽刺道:“他是懂改变命运的。沈如霜应该很受打击吧。”
“没有。从医院出来后,她默默地接受了自己身体的糟糕现状。不过,幕后的始作俑者,有一天,从学校天台上掉了下去。沈如霜被列为嫌疑人之一。”
“这……就算是嫌疑人,她是怎么把幕后主使揪出来的?”
“因为,都是被当工具使了。那篇调查报告,被另一家企业拿出来利用,成功拿下了资源的开采权。至于原来的工人,只是换了一拨人欺负他们而已。而另一家企业董事的儿子,刚好和那个男生在同一个宿舍。联想一下的话,应该不难知道。”
“可是,两个人怎么会在天台相见呢?不觉得很奇怪么?”
“沈如霜为了省钱,早饭和晚饭经常是不吃的。但是那个时间,她不敢待在班里,不想被值日的同学发现。比起他人的侮辱与议论,她更害怕的,是怜悯。所以,每到饭点就去天台看书。至于另一个,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天台。”
“那他掉下去之后,死了吗?”
“当时没有死,抢救了几天几夜,还是没什么希望,家里就准备后事了。不过,在调查过后,证据不足,疑罪从无。沈如霜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对方的家人,后续也没有为难她。”
容青千愣了片刻后说道:“其实,虽然没有很直接的证据,但她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不过,整件事真是处处透露着诡异啊。”
“还有更诡异的。沈如霜之后遇到了一个男孩子,那个人对她百依百顺,支持她做喜欢的任何事,两个人三观也出奇地契合,感觉是很完美的一个人,像是上天为她量身定制的一样,这是在她给福利院长的信件中得知的。结婚后,沈如霜很快就有了身孕。”
容青千问道:“比之前的事还要诡异吗?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人生轨迹吗?”
付杨轻蔑地笑了一下:“你真的觉得有很完美的人吗?除非刻意迎合,不然总会有缺点的。怎么可能出现一个人,哪里都刚刚好,完全不用磨合的。她的人生,从见到那个人开始,仿佛就按下了加速键,太过于水到渠成了。”
“而且……”
她追问道:“什么呀?快说啊,不好讲吗?”
“后面的只是我的推测,你别告诉瓷瓷。”
容青千为了听后续,勉强地点了下头。
付杨小声地说道:“瓷瓷是早产儿。沈如霜生她的前一周,见到了那个曾经和自己打架的人。”
她思索道:“毕竟,给她造成了很严重的伤害,孕期情绪不稳定,很容易出意外的。”
付杨摇了摇头:“我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总觉得应该有更恐怖的事。你想,他和那个掉下去的人,曾经是室友,应该是很清楚他的习性的。”
“那,那又怎么样?”
“一个人的外貌,可以通过手术改变,但是生活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总有些蛛丝马迹,能确定一个人的身份。”
不联想还好,联想一下,觉得恐怖极了。
容青千瞪大眼睛说道:“不会吧。不是说,人已经没了吗?而且,他的容貌能改变,家人的身份总不能吧。”
他对她反问道:“对于那样的人来说,弄一堆假身份,找人来演一演,是很难的事情吗?而且,听说是在国外领的证。”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可你说当时都准备后事了,这还能作假吗?”
“或许,可以吧。”
他找人把她身上最硬的骨头打断。
彻底摧毁她的尊严。
秉持着高高在上的心态,不留痕迹地做着最肮脏的操纵。
她让他从最高处摔了个粉身碎骨。
教会他生死面前人人平等。
利用过硬的心理素质,以无辜者的姿态逃脱惩罚。
在她忍受体态怪异的低沉期,他进行着无望而痛苦的复健。
她的脊椎做了几次手术,终于恢复如初的时候,他也带着拼凑好的身体,以她喜欢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倘若真如付杨所推测的那样,可能,在他假死的那一刻,这个局就已经设好了。
容青千想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为了报复一个人,何必兜这么远的圈子。”
作者有话说:
容青千:天啊,这爸妈都是狼灭……是怎么生出性格这么软的孩子的?
付杨:其实,我觉得她性格也不能说是软,只是不那么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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