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戚执息身后,穿梭在古韵盎然的小廊,幼鱼还有些缓不过来。
看到面容冷漠清雅绝尘的青年款步走来,出于礼数,也为了转移狗崽子的注意力,苏寻朝他鞠躬作揖,叫了声师叔。
戚执息应了一声,仍旧向里走,看样子目标是那条窝在角落莫名犯怂的鱼妖。
搞得苏寻摸不着头脑。
幼鱼抱住戚道长大腿的所作所为还没传出来,他想破脑子也想不出这两人能有什么交集。
戚执息走到少年跟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副冷淡的神情熟悉得令人恍然,搞得他连想装作无事发生都不能。
.
为何会伤得那样重,幼鱼自己也忘了。
他只记得那时他连人形都聚不起来,躺在一个泥土有些湿润的小坑里——估摸土里的水还是从他身上落下来的,以为自己快要死了,迷糊之际看见一个人半跪着把他从小坑里捧起来,神情也是这般。
只是那时的戚执息也就是个稍有天赋的小道士,也没现在这么漠然,本来说是把他捡回去丢水池里自生自灭,又总是忍不住会把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药材掏出来给他养伤。
至于为什么分开,为什么戚执息后来不见了,幼鱼却没多大印象。
他养伤时意识浑浑噩噩,时常不记事,丢了很多记忆。
好在他对这些并不执着,唯一的执念就是找到戚执息。
.
戚执息垂着眼,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因为头上有东西感觉不舒服,斗笠在进入内室就摘了下来,看着没有逃命时狼狈。
小鱼妖皮肤很白,脸颊有些肉,身体却是清瘦的,大概是怕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紧张,仰头看他时又莫名走了神。
……应该是没那么怕吧。
也好。
见少年回了魂,他有些生疏的朝他伸手,语气很淡:“不是要报恩么,来吧。”
“砰!”
苏寻摔了。
戚执息愿意当监护人的事情不止他一条鱼震惊。
苏康填单子的时候都是恍惚的,不住偷瞄收着手站在一旁神色同样十分恍惚的幼鱼,思考他身上有什么魔力,几秒后感觉CPU都要干烧了,又想大佬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心安理得的做起莫得感情的填表机器。
.
手续很快就办好了。
幼鱼被戚执息带回了家。
戚执息平日不住在观里,他在外头有自己的居所。
穿过长长的游廊,看到庭院,被安排好了房间,幼鱼才有了点真实感。
房间收拾的很干净,墙边放了一张小憩用的小榻,旁边搁了张雕花案机,靠里还有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暗金色书架,中间是米色帷帐遮盖的床榻,靠近院子的地方开了扇窗户,光照很好。
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百无聊赖下他倚着窗坐下,半扭着身子看窗外的小院,扫到蔚蓝色天空时莫名出神。
“要下雨了吗?”
他呢喃。
琥珀色的眸子与天空交映。
.
戚执息又去了道观。
苏康对他在妖管局的工作很是上心,一般情况下不到晚上是不会回来的,苏寻可以安静打坐。
只是没想到这回打扰他的不是苏康。
是他那转了性中了邪的师叔。
戚执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关系,对苏寻虚心求教。
“怎么养?”
苏寻按住蠢蠢欲动想掐自己的手,强装镇定,冷静道:“师叔,每个妖的特性不一样,喜好大多和本体相关,我也不太好说。
比如苏康会刨坑把他喜欢的小玩意儿埋起来,也喜欢跟人玩儿,鱼妖的话,应该会喜欢呆在水里吧。”
他说起自家小狗如数家珍,同平日里的严肃沉默完全不同,只是孰轻孰重也分得清楚,举了例子就强行打住,对着师叔收留的鱼妖分析起来。
神情有些飘忽。
被吓的。
谁能想到呢,有一天他居然能同他最冷漠的师叔分享养妖心得。
他的表现已算镇定。
水吗?
他的院落里似乎有个不错的景观池。
戚执息摩拟着耳垂上挂着的木坠,若有所思。
.
本想清理水池,第二天却下了雨。
空气中透着莹润的气息,湿湿闷闷泛着凉意。
这种天气于他而言很是舒服,小红鲤趴在木窗上懒懒犯困,藏在头发里红白色耳鳍也露出来,一抖一抖的,很是惬意。
戚执息出来就瞧见少年没骨头的模样,走过去问:“喜欢在这儿呆着?”
轻哑的嗓音冷不丁把人吓一跳。
幼鱼冲他笑,不好意思点点头。
如果可以,他其实还想去院里那被假山环绕的水池钻钻。
见他视线直勾勾的往院子里瞧,戚执息当下了然,“等雨停,池子清理干净了你便去玩吧。”
“啊,好可惜,那这些天都不能进去了。”幼鱼唉唉叹道,声音拖的很长,听着有些软,“这雨还要下几天的。”
“你怎么知道?”戚执息垂下眼睑,只能看到他脑袋顶上的发旋。
娃娃脸少年歪脑袋,皱眉想了想,实在想不出缘由,理直气壮:“我就是知道。”
.
雨果然接连下了三天。
好不容易挨到天晴,池子还没进,鹤晓常先找了过来。
戚执息没让他们就在幼鱼的屋里聊,给人带到大堂潦草的泡了壶茶又不见踪影。
这些天都是这样。
不过这一世的小戚道长比上一世的厉害的多,忙活些好像也正常。
鹤晓常不知刚从什么地方赶过来,穿着白色西服,使得青年的气质生冷严肃不少。
他看见幼鱼一笑,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气势一下就被破坏了个干净。
在小妖面前,他不太像镇守妖管局的大妖,更像邻家大哥。
鹤晓常啧啧称奇,没想到有一天能看到戚执息成为某只妖的监护人,也没料到能喝上戚执息亲手泡的茶。
这么看来,戚道长对小鱼妖还挺好。
“这些天差点忙忘了,小鱼,你不是要找人么?叫什么?现在正好有空档,帮你找到个人类肯定绰绰有余。”鹤晓常喝了一口,漂亮的眉微微一皱,不动声色的撂下杯子。
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幼鱼捧着茶杯看着杯里上下漂浮的茶叶许久没说话。
沉默太长时间,青年暗暗纳闷,半撑着下巴温声问道:“怎么了?是忘记名字了吗?”
手中的温度有些凉了,幼鱼才抬头冲鹤晓常歉然一笑,声音低落:“实在对不起啊,鹤局长,我现在不想找了,觉得顺其自然也挺好,更何况……”
他眼神中透着几分落寞,“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我要找的人应该已经去世了。”
也是。
听他说放弃,鹤晓常也就没再多问,揉搓了几下他的脑袋算作安慰,聊了几句他的近况就因为有事匆匆告辞。
.
放下茶杯,幼鱼正准备起身回房,就瞧见一直不见踪影的戚执息站在身后。
戚执息微微低头,表情还是很冷淡,张张唇想说什么,又放弃,只是道:“水池清理好了,现在想去玩么?”
才换过的水很清透,能清晰看见红色小鱼游动的轨迹。
鲤鱼鳞片的颜色很是漂亮,靠近背部的地方却有几道不甚明显的纵向的伤痕,鱼鳍下的几片破损。
硬生生破坏了和谐的排布,显得残缺。
戚执息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莫名拧眉。
等幼鱼游舒畅了变回人形从水里钻出来,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
少年浑身湿漉漉的,头发滴滴答答落着水,软软垂下,那对时常遮掩的带着白色斑点的红色鱼鳍半点挡不住,完完全全暴露在阳光下。
白色的薄卫衣被水浸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好看的线条,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撑在黑色的瓷砖上,分外显眼,脸上的表情懵然无辜,教人想起童话故事里初次浮出海面好奇张望人类世界的小美人鱼。
只是“小美人鱼”心情不怎么美好。
衣服灌了水,行动比平时沉重了不少,穿起来也不太舒服。
他琢磨下次还是先脱光再下水为妙。
.
回房间打算换衣服——他那点稀薄的妖力甚至无法做到把衣服烘干,进了屋才发现戚执息留给他的手机在响——据说是妖管局要求的,生活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幼鱼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于他而言十分少见的玩意儿叫什么如何使用,还要戚道长手把手教学,得亏他上手快,不然按戚执息的性子怕是没耐心教第二遍。
他按下接听,就听到苏康欢快的声音:“幼鱼,在戚道长身边感觉怎么样?他没有不负责任的把你扔在一边吧!要是他对你不好一定要说哦,我立马叫我哥,唔,就是我的监护人,把你抢过来。”
幼鱼开着扬声器把手机放到一边,抓住卫衣的衣角,正准备脱,才突然想起自己现在只有身上的衣服可穿。
幼鱼:……
这倒不能算是戚执息的疏忽。
他实在没料到这世上居然会有妖力如此孱弱的妖。
但布料湿答答的贴在身上着实不好受,幼鱼干脆脱光了捂进被窝,一边探出手臂捞手机一边回答:“我在这里挺好的……能听清么?”
“那我就放心了,对了,我发现你的个人基础信息还没填,现在咱们在电话里解决了吧!”总算想起自己打这通电话是有正事,苏康才收敛许多,正声道:“姓名性别我帮你填了,能问问你现在多少岁吗?”
多少岁……幼鱼有点心虚:“300?”
具体是多少数字他着实记不清楚。
“好,妖龄300……”
苏康:……
苏康:?
他颤声问:“等等,多少?是我幻听了吗?我好像听到了个不可思议的数字。”
幼鱼的下一句话残忍的打碎他的幻想。
只听电话那边轻轻嗯了一声,颇为不好意思。
.
强撑着职业道德为对方填完单子,苏康挂掉电话以后趴在桌子宛若废狗。
汪呜呜呜呜呜。
还以为新来的小妖与他相差不了多少,他能凭借着在妖管局工作两年的经验过过当大哥的瘾,没料到幼鱼能空长他好几百岁。
他的大哥梦,破灭了。
是他太傻,他光知道偏僻地方便捡妖,怎么就没想到偏僻地的妖大多比他年长呢。
.
戚执息拿着膏药进来的时候,幼鱼已经窝在床上睡着了。
衣服裤子平整的搭在窗边,时不时会掉几滴晶莹的水珠。
少年的身形在床幔下影影绰绰。
他轻轻拨开米色帷幔,悄无声息将白色小瓷罐放到枕边。
幼鱼一觉睡到第二天天明。
起身准备收晾在窗边的衣服,转眼瞧见枕边放着一套崭新的衣物,被小巧精致的瓷罐压着。
他这才知道戚执息来过。
少年指尖捏着瓷瓶口摩挲,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背部早已愈合的伤痕,神色莫名。
许久,才叹了口气。
“好可惜,现在用不上了。”
.
窗边的衣裤也干透了,幼鱼把它们收了起来,难得看见戚执息站在廊下望着水池出神。
他这才发现青年耳朵上吊着的坠子不是实心,被钻了两个不规则的孔,两边的花纹仔细看像一对弯折裹起的羽翅。
听见动静,青年微微侧头。
他少见的没穿道袍,而是宽松的黑色短T,下半身套了条黎色半截裤,长长的头发用发带高高束成马尾,丝毫不显女气。
望过来的视线很冷清。
“要和我一起出去么?”
.
鹤晓常昨天同幼鱼告别后其实没急着走。
他去找了戚执息。
既然做了监护人,不管是谁,都得承担起作为监护人的责任。
选择道士做监护人,不止是因为他们能在小妖失控时扼制住,也是因为只有在人类身边才能学到一些他们妖不具备的特别的东西,更好的独自在人类社会生活。
他劝他出门的时候最好多带上幼鱼,毕竟很多很多事情说说就能会的,末了笑着补充道:“这孩子还是红鲤,天生灵物,戚道长再怎么厉害,同鬼怪阴物打交道也总会有猝不及防的时候,带上他也算是重保险嘛。”
.
幼鱼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
他可太好奇戚执息平时都在干什么了。
戚执息带他去的地方是隔壁市的一所中学。
路上幼鱼还是晕了车。
他发誓,他这辈子同人类发明的这种挨千刀的交通工具不共戴天。
有所求的是学校的校长,凭着与戚执息师父的人情找上来的。
本来不该戚执息来处理,只是他师父正好在忙另一个单子,结了缘不做又欠下因果,干脆把徒弟给推出来了。
算起来还是校长赚了。
平日里可不是谁都能让戚道长出手的。
.
炫耀自己的成就大抵是每位中年男士都有的通病,校长没急着说事,而是带他们在校园里逛了一圈。
学校的环境还不错,很注重绿化和环境卫生,沿路能看见整洁干净的小道和修剪恰当的绿植。
能瞧见几间音乐教室和美术室,学生老师拿着乐器画具挤挤挨挨坐在一块讲解着什么,气氛和谐。
功能还挺丰富。
校长挺着啤酒肚在前头带路,一边嘴巴不停:“为了促进学生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我们学校是不允许老师占用学生的艺术体育课的,多媒体教室可以尽情使用。”
学生很有礼貌,见到校长会打招呼,至于不认识的一律按老师处理,喊老师好。
即便两位“老师”的面孔过于年轻了。
.
校长直接把他俩带到了校长办公室,亲自泡了两杯茶。
见戚执息拿起杯子,才擦了擦脑门不存在的汗道:“是这样的,学生们最近夜里上晚自习的时候总是在学校里看到不干净的东西。
还有几个小孩因此跳楼了,发到网上越传越离谱,连老师霸凌学生逼死学生这样的谣言都传出来了。
家长们闹得很大,说是要上报教务局,”他手指不自觉在茶几上点一点,即使现在有求于人处于上位者的小习惯一时片刻改不过来,“虽然鬼魂之说是莫须有的事情,这样闹下去我们老师也不好做啊,只得劳烦戚道长了。”
“不至于。”戚执息把玩着茶杯没喝,见幼鱼实在难受的厉害,偏头问他想不想出去透透气。
幼鱼迟疑一瞬。
虽说他鱼生经历很多倒霉,嗯,还很废物,但到底是天赐灵智,很容易就察觉不对。
晕车后遗症实际缓的差不多了,令他感到不舒服的实际上是这所学校的气场。
很阴郁。
几乎是一踏入这地方便能感受到浓厚的怨气与怒意。
看来这里的鬼很强大。
可能不止一个。
想到这里他朝戚执息弯眸点了点头,好似迫不及待,迅速跑了出去。
校长乐呵呵道:“到底是年纪小,您的助手还挺贪玩。”
又同戚执息商量了些事宜,直到最后也没发现看似很好说话的戚道长连口茶也没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