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扶青

  慈宁宫里明艳的少女抱着只白色玉面狸,赤脚依偎在一个老妇人的膝下,荷花般的裙摆散在羊毛毯子上。

  “昨日月儿来见你,何必躲起来。”太后摸着少女柔软的发丝,叹了口气,又道,“她思你思得苦。”

  少女把头靠在太后的腿上,带着撒娇的意味道:“玉麒只有一个母后。”

  “你啊。”太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会哄哀家高兴了。”

  玉麒名义上是她从萧家外戚过继来的女儿,实则是她的外孙女。

  她这一辈子最失败的一件事,就是生了一个不像自己的女儿。朱月不像她,反而出奇地像她那软弱无能的丈夫,总是可怜完这个又可怜那个。

  不过令她略感欣慰的是,朱月生下的女儿倒是有她从前的几分影子,虽才豆蔻年华,却没有邺城贵女的小女儿姿态,做事干脆利落,最重要的一点是玉麒够心狠。

  纵观历史,成大事者有哪一个是不心狠的?

  玉麒自从懂事以后再也不让朱月抱,现在则是连见也不见。

  她一直是赞同玉麒的做法,朱月自己成不了大事就算了,可莫要再把玉麒惹坏了,玉麒只有跟在她的身边,才能长成最好的模样。

  “母后。”萧玉麒轻声道,“我昨日看见晏大人了。”

  太后抚摸萧玉麒的手顿了下,眸光一沉,问道:“哪个晏大人?”

  萧玉麒指尖缠着玉面狸的长毛,漫不经心道:“文渊阁那位呗。”

  太后冷笑一声:“朱月也在?”

  “玉麒没看清。”

  萧玉麒忽然仰头又道:“母后,李江死了,我听说是谢二杀得,此事可是真的吗?”

  太后被岔开话题,也没再追问到底是哪位晏大人,毕竟她心里早就有数了,整个邺城除了晏叔华还能有哪个男人让朱月惦记着?

  “是真的。”太后脸色顿现不悦,“哀家好意留他一命,他却吃了哀家的鱼饵,这次不拿命来抵,难平哀家怒气。”

  萧玉麒放开了怀里的玉面狸,任由它自己去玩。

  她换了个姿势,不再倚靠着太后,改成双膝跪在地上,然后把下巴轻轻抵在太后腿上,眨着眼睛道:“母后莫气,玉麒有一拙见,不知母后愿听否?”

  太后以前确实教过玉麒一些权谋之术,那时觉得玉麒年纪小,所以只教了些皮毛。并且玉麒自己也很少会提出涉及到政事的观点。

  今日难得玉麒自己提出要抒发己见,她自然是高兴的,对与不对无关紧要,玉麒有想法便是好事。

  “自是愿意。”太后宠溺地笑了笑。

  “其一谢资安杀李江,他也是走投无路的,并非有意坏了母后的局,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在局中。”

  “其二,谢资安做事心狠手辣,不失为一把好刀,倘若将他收为己用,对母后百利而无一害。母后现在失去的只是扳倒令妃一次时机罢了,事在人为,刀磨得够快,总能破出新的时机。”

  与少女干净稚嫩的声音截然相反的是她眼睛中藏不住的野心。

  “故而以玉麒拙见,与其杀谢资安泄愤,不如借此次机会恩威并施,把他收入母后麾下。”

  说完,萧玉麒又露出少女般甜美的笑容,撒娇道:“玉麒说得若是不对,还请母后莫要责怪 。”

  “怎么会不对呢。”萧玉麒的眼见与成长令她欣喜,或许玉麒不只是像她从前,玉麒有望做得比她更好。

  她握住萧玉麒的纤纤玉手,轻轻的拍了拍萧玉麒的手背,柔声道:“玉麒说得很对,但母后还要教你一点。”

  萧玉麒露出少女的天真之态,等待太后说话。

  “母后不是不知道谢资安是把刀,母后是怕这把刀太锋利了,划伤自己的手。”

  太后回想起谢资安在朝堂的模样,又道,“有的人能用,有的人则不可轻易用。谢资安为人不似传闻中柔弱不堪,相反他像只狼,会吃主人的野狼。”

  “母后老了,做事瞻前顾后,不像玉麒一样有勇气。但既然玉麒想用谢资安,那母后便用他,母后将他磨成一把足够快的刀,送给玉麒,如何?”

  萧玉麒眼中顿时露出惊喜之情,她羡慕只衷心于朱月的女杀手春雪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这事急不得。”太后道,“哀家还要用火替玉麒好好锤炼锤炼他呢。”

  少女笑意盈盈:“玉麒谢母后。”

  ###

  才下过雨的天,潮湿又闷热。

  衙门大院前聚集着许多人马,最中间跪着个人,正是消失了整整一夜的谢资安。

  他穿着昨夜的衣衫,沾满了血痕,散发着股雨水都不曾洗掉的腥味。

  “李江虽是死刑犯,却也轮不到你杀。”朱月面色不善,“你既然杀了人为何还把头颅四肢割下?”

  她着实没想到这个孩子会如此歹毒,她心中说不上是何滋味,只企盼不要应了陆炳秋的话养狼为患才好。

  “报仇。”谢资安十分冷淡,“他不配拥有全尸。”

  谢资安目光缓缓移向一旁坐在太师椅上的江海河:“也算是留个证据,届时有人毁尸灭迹,我岂不是白挨李江羞辱?”

  这个人他见在朝堂上见过,他入宫受问时,此人便站在陆炳秋身旁。看模样,位置应该不低,看穿着,可归为阉人一类。

  除了东厂厂公他想不到更合适的人了。

  朱月气得不知说什么是好:“愚蠢至极。”

  “公主莫要动怒嘛。”江海河笑了笑,“一个孩子而已,咱家瞧他做得就不错,万一真有人毁尸灭迹,咱们可就没法交代了。”

  他觑了眼身旁脸色青白的宋明。

  “是吧,宋档头?”

  宋明“扑通”一声跪下来,抱住江海河的双腿痛哭道:“老祖宗,我错了,我知错了,是我放走的李江,也是我骗谢资安去的郊外,所有罪责我愿一人承担,还请您高抬贵手,放了拙荆,此事她毫不知情啊!”

  江海河叹了口气:“宋明啊,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连求错人了都不知道。”

  宋明愣了下,顿时明白李千水不在江海河的手里,而是在朱月手里,他连忙跪着挪动到朱月面前,尚未抱住朱月的腿,就被人一脚踹翻了。

  “你当你是什么东西,也想抱公主的脚。”春雪抽出弯刀,冷声道。

  宋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自知无法靠近朱月,便在原地猛磕响头,哽咽道:“求公主高抬贵手,放了拙荆,她是无辜的,还......还怀着身孕。”

  “她的死活还得看她背后的人愿不愿意淌这趟浑水救她。”朱月眸光闪烁,“你还是先惦记惦记你自己吧,身为朝廷命官,公然放走死刑犯,死罪难逃。”

  宋明确实坏,可他再怎么坏,临死还想着妻子,这让朱月不免有所动容,倘若那个人也有像他一样的勇气,他们或许不会是这个结局。

  “我。”宋明嘴角浮现一抹惨笑,“我只怕不得好死。”

  他看向谢资安,似是自嘲:“遇见你,是我倒霉。”

  到现在,宋明还是没看明白他不是因为谢资安倒霉。

  在某些人眼里他们不是人,而是一枚枚棋子,被安排到哪里便是哪里。下层人的命运从来不是掌握在他们自己的手里。

  生死既不由命也不由天,全由掌局者喜怒哀乐的一瞬间。

  这便是社会。

  从古至今它都不曾改变过。

  关于李江之死,谢资安比宋明看得更为通彻些。

  他以前掌握着东南亚的金融盘,每一个不起眼的决定,都会影响千千万万的人,大到上市公司运营,小到蔬菜的价格。

  其中厉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因此他在做每一个决定前都会深思熟虑,他尽量不犯错误,由此减少错误的坏影响。

  至于李江这件事,不能只看可以看到的,要抬起头努力往上看。

  李江虽然有个做档头的大舅哥,但他本质上还是邺城脚下一只毫不起眼的蚂蚁。

  蚂蚁惊动不了大象,除非从一开始就是大象的阴谋。

  阴谋具体是怎样,他不清楚,不过他清楚无论是朱月还是江海河他们都不希望李江死。

  这间接的说明了太后不想李江死。

  既然李江被他杀了,看他们这架势,大有让他赔命的架势。

  朱月的失望、江海河的敷衍,他全部看在眼里,哪里是来查案,根本是冲他命来的。

  他原本以为他们会盘问昨夜去向,结果他们问都没问。

  答案只有一个,他们早就对此了如指掌,不问是不想牵扯李家得罪李家而已。

  “公主,这两个人,您觉得怎么处理合适呢?”

  江海河踢得一手好皮球,宋明无所谓,谢资安却是朱月保下来的人,杀谢资安,不就是在打朱月自己的脸吗?

  “宋明凌迟处死,引以为戒。”

  朱月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宋明身上,她缓缓吐出几个大家意料之内的字,到了谢资安那里,她犹豫了两秒,可最后还是说道:“谢资安,秋后问斩。”

  所谓秋后问斩,不过是一说一听,太后要杀得人,哪能依照律法真等秋后问斩,关在牢狱了,随便想个法子便能弄死。

  江海河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可惜了。”

  大家以为他在可惜宋明,好歹宋明跟了他这么多年,实则不然,他是在可惜谢资安,他以为谢资安会死在李江手上,结果李江死在了谢资安手上。

  但不论是那种情况,都是一样糟糕,谢资安总是要死的。

  地面积水未散,清楚得映照出少年的倒影,那一双眼睛出奇地平静。

  他不再挣扎了,挣扎也没用,连最简单的活着都难如登天,不是他找上麻烦,就是麻烦找上他。

  他努力过,勇敢过,够了。

  人群后面忽然挤进来一个太监,他贴在江海河身边耳语了几句,江海河听后,倏忽大笑了起来。

  他声带细,笑声十分尖锐,听得人都头皮发麻。

  江海河站起来,气势凌人,他得意得指着谢资安冲朱月道:“太后口谕,这个人咱家带走,公主府不得插手此事。”

  朱月一愣,母后到底是要做什么事,为何宁可信一个阉人也不愿信她?

  她心里虽然苦涩,但旋即又化为平淡,母后何时信过她?连她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都怕她养不好,硬生生夺走替她养。

  江海河走到谢资安面前,缓缓弯下腰,伸出手掌抚摸谢资安的头顶,笑道:“以后咱家就是你的主子了,高兴吗?”

  他不是询问,而是在下达通知。

  谢资安尚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还是下意识点点头。

  “可曾取字?”江海河问道。

  谢资安迟钝了下,才想起“字”为何意。书中的谢资安年方十六,而古人取字是弱冠,他应该是没取的。

  他摇摇头。

  “那咱家便送你两个字,扶摇直上入青云,大鹏展翅九重天。”江海河道,“扶青如何?”

  要知道只有德高望重的长辈或者师长才能取字,江海河当着这么多人面为他取字,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谢资安磕头:“扶青谢主子赐字。”

  江海河满意的笑了,他果然没有看错谢资安。

  “还叫什么主子,叫干爹。”江海河挑衅似的瞟了眼朱月。

  虽说他们都为太后卖命做事,但明争暗斗还是少不了的,谁都想踩对方一脚,显得自己站得更高。

  谢资安是朱月费了好大的劲儿救下的,却被江海河收为义子,这一巴掌打得好响。

  谢资安把两人的较量尽收眼里,这一次他只能辜负朱月了,现在谁能救他的命,谁便是他的爹。

  他叫得很干脆:“干爹。”

  “哎。”江海河将谢资安扶了起来,一双眼睛笑得眯成条缝。

  “扶青。”朱月笑了笑,“好字。扶青,那我便祝你跟在江公公身边直上青云。”

  “谢公主。”他垂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

推荐小说

  1. [古代言情] [以身为饵]冥王深陷反派温柔乡【完结】
  2. [古代言情] 蒙尘珠【完结】
  3. [古代言情] 诡异融合【完结番外】
  4. [古代言情] 只想做普通人【完结】
  5. [古代言情] 荆棘玫瑰【完结】
  6. [古代言情] 战神跌落神坛后被标记了[ABO]【完结】
  7. [古代言情] 找错反派哥哥后【完结】
  8. [古代言情] 我直播算命爆火【完结番外】
  9. [古代言情] 一生一世一浮屠【完结】
  10. [古代言情] 竹马小夫郎【完结】
  11. [古代言情] 重生成帝王的掌心宠【完结番外】
  12. [古代言情] 情杀仇【完结番外】
  13. [古代言情] 修真界幼崽求生指南【完结】
  14. [古代言情] [星际]上将的崽崽竟是人外触手系【完结】
  15. [古代言情] [穿书]帝师为后【完结】
  16. [古代言情] [穿书] 撩了疯批反派后我跑路了【完结】
  17. [古代言情] [穿书] 师尊,您徒弟还没开窍呢【完结】
  18. [古代言情] 满朝文武都能听到我的心声【完结】
  19. [古代言情] 雌君的白月光竟是我自己【完结番外】
  20. [古代言情] 大师兄选择去修无情道【完结番外】
  21. [古代言情] 小夫郎是赚钱能手【完结番外】
  22. [古代言情] 星际大佬氪金养我【完结番外】
  23. [古代言情] 只为在盛世秀恩爱【完结】
  24. [古代言情] 一只狐狸【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