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捉迷藏

  陆问也是掌门弟子,祁寻的三师兄。师弟和李烬霜那点事,他心知肚明。只不过多年在内门执掌事务,陆问早练就了一身八面玲珑的精明本领,不想掺和进恩怨情仇当中。

  爱恨之事,说不清对错。旁观者还是明哲保身。

  李烬霜朝陆问慎重地行了个礼,道:“师兄,还望你告知祁寻一声,我并未介怀,他不必过多挂念。”

  陆问唇角挂着淡若春风的笑:“李师弟,你知道你祁师兄的性子,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的话他不会听的。”

  李烬霜垂头思量,左右为难。

  陆问看出他性子绵软,便掂量着手中锦囊,苦笑道:“哎,不光不听我的话,只怕往后也会因为这件事跟我生分了。”

  陆问想就送礼的事卖祁寻一个人情。李烬霜不收,便是得罪了祁寻。陆问交不了差,笼络师弟的算盘就不响了。

  他们两个之间纠葛如何,陆问管不着,也不想管。他只想了结祁寻的托付,把烫手的锦囊送出去。其余如何,交给李烬霜自己去办。

  好歹是小辈眼中德高望重的师兄,他哪能直截了当表露心机。

  李烬霜如芒在背,听着陆问刚才的话,只觉得尤为刺耳。

  他跟祁寻无话可说,但不想因为他们两个的事拖累了陆问。

  这祁寻也真是的,有事自己不来见面,非要让无关的人夹在中间。

  “那……”他沉吟一会儿,盯着光彩夺目的锦囊,“那我就收下,等明日前往内门,亲自还给他。”

  陆问感慨道:“李师弟,你不用为难的。反正我得回去,替你回绝了我那木头师弟便好。不必劳烦你空跑一趟。”

  李烬霜执拗道:“不碍事。我有些话想跟他说清楚。”

  祁寻想方设法送贵重的礼,怕是还没断了心思。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把刀还是要他李烬霜亲手挥下。

  他伸出双手,接过陆问递来的锦囊,妥帖地道了声谢。月下疏影摇曳,斜风细雨,细软的织锦上沾着层冰凉水意。

  陆问有事务在身,匆匆告辞。李烬霜紧攥着锦囊,失魂落魄朝屋里走,思索明日要如何跟祁寻说清。

  那人性情执着,只要他在乎的东西,永远都是追求极致,势在必得。

  否则怎么叫剑痴呢。祁寻在剑道上突飞猛进,远超同辈,他固执的心性功不可没。

  这般的性子说好听是坚韧不拔,说难听便是刚愎自用。

  李烬霜早就思忖过,他跟祁寻完全不合适。论天资境界,两人差了一大截。论性情,更是天上地下,相去万里。也不知道祁寻看上他什么。

  他神思飘转,自顾自朝迈步,冷不防撞上一尊铁石似的身躯,额头一阵剧痛,闪电似的窜到后脑,头颅好像变作一口钟,嗡嗡巨响。

  李烬霜忙捂着脑袋,扑腾着往后退了几步,一时眼冒金星,嘶声抽气。

  一双云纹锦靴缓慢地从黑暗里现出来,沉稳朝他逼近。

  李烬霜看清沈濯的脸,顾不得疼了,扬手将锦囊藏在背后,气息不稳:“你、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沈濯面无表情,蓝眸深邃静谧:“不要藏了,我都听到了。”

  李烬霜干脆不装,狠狠皱眉,揉了揉生疼的额头,龇牙咧嘴,越过他坐到榻上。

  “你听到便好。”他把锦囊放在跟前,心情不佳,话语也冷淡疏懒了许多,“我明日要去一趟内门,还回去。”

  话音一落便咋舌。沈濯肯不肯放他走?

  沈濯瞥了眼锦囊,半是不解,半是好笑:“别人自愿送的东西为什么要还,你不喜欢?”

  李烬霜稍微松懈,不想生事,平静道:“是啊。”

  沈濯不理解人世间的弯弯绕绕,一心一意想做他主人。要让他知道还有祁寻这号人,怕不是要翻了天。

  “不喜欢扔了就是。”沈濯道。

  李烬霜皱眉,无奈解释:“别人送东西,就是不喜欢也不可扔掉,心里应当敬重。”

  沈濯挑眉,快言直语:“那你原物归还,也算敬重?”

  不是更羞辱人?

  李烬霜被这条不谙世事的龙堵得无话可说。沈濯心性残暴,看事却直接纯粹,往往一针见血。

  沈濯含笑打量他。他不明白是谁惹李烬霜如此绝情。但李烬霜对旁人绝情,他便开心。

  李烬霜皱了皱眉,悒郁道:“你别问了。”

  兴许是他口吻言辞太苦闷,沈濯没坚持不懈地找茬,围着他转了几圈,脸上带着些了然的笑,兴冲冲出门去了。

  他走了清静,李烬霜懒得过问。短短一日,他从鬼门关前逃得一命,又历经一串扰人的事,早就心身俱疲。

  闭眼睡觉,记忆宛如接连不断的潮汐,一会儿聚成谭晚的脸,被后续冲荡而来的水浪拍散成泡沫。浮沫起伏,一会儿又变成了祁寻。

  梦里都不得安宁。

  沈濯孤身来到白日里与傅识微斗法的溪谷。他一走,逍遥山药园便放晴。

  疏风朗月,天清气爽,苍穹高阔,万里无云。

  龙族天生掌管行云布雨的神力,沈濯走到哪处,那地方眨眼便乌云压顶,电闪雷鸣。

  山谷里积起厚重的雷云,大雨滂沱,冲刷着山石草木,天地间浮荡着一股湿冷的水腥。

  沈濯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只小巧的海螺,稍稍吹一口气,螺壳内便回荡起号角似的悠扬曲调。

  古朴苍凉,仿佛亘古渺远的呼唤。不出片刻,溪谷中央白浪翻涌,逐渐现出一根龙形。

  又是一条白龙,破水而出,冲飞到云霄,化作几缕清气,缓慢降临岸边,变成个纯真美貌的白裙少女。

  少女头顶两簇银白龙角,俏丽面庞上笼罩着淡淡的珠光,一见沈濯便眼泪汪汪:“哥哥!”

  沈濯朝她走两步。少女身姿玲珑,乌黑发髻上饰着珍珠贝母,只到沈濯肩膀,一伸手便能摸到她的头顶。

  “无忧妹妹。”沈濯笑道。

  无忧并非沈濯亲妹,他们两条龙都是无父无母,天生地长,在南海混得久了,便以兄妹相称。

  龙族数量稀少,沈濯活了两百五十多年,只见过两个同族。一是乖巧听话的无忧,另一个便是他水火不容的仇敌迟焰。

  迟焰是一尾黑龙。沈濯才出世时,与迟焰在南海斗法十天十夜,搅得黑浪排空,海啸天崩,一不小心撞断了海底的天柱,惹得神界大能下凡找他们算账。

  迟焰油滑,连忙溜走。沈濯天不怕地不怕,与天帝对峙时照旧不可一世,坦然承认。

  “孽畜,这天柱可是你触断的?”

  “对,就是我干的。你这老头有本事便捉拿我!”

  天帝面带微笑,轻轻抬手便破浪分海。南海从中断开,两侧深蓝水浪不断拥积,宛如两道拔地而起的高楼,直直升入云端,当中断崖凹陷。

  断痕所在,海水干涸,露出皱缩的大地和翻滚的岩浆。大雨如注,风火雷电,裸露的断崖底宛如一张巨口,岩石腾空爆裂,激起无边的火潮与焦烟。

  沈濯力战不敌天帝,坠入滚烫猩红的岩水中,顷刻之间,肌骨皮肉上垒起铁铸似的山峰。

  海水重新聚拢,携带万钧之力,镇压在沈濯头顶。他被沉重的山岩压制着,低伏在暗无天日的缝隙里,被桎梏成盘曲的姿势,两百年不得动弹,逐渐变得铜筋铁骨。

  海底黑潮叠涌,他度过了最艰难的两百年,昔日旧友音信全无,只有无忧不离不弃。同甘共苦,兄妹两个情谊越发深厚。

  无忧知道沈濯在外又惹了祸,被修士追杀到逍遥山。她一路尾随到山中,自己修为尚浅,害怕护法大阵,只敢远远潜伏在溪水里,思量着伺机行动。

  但看沈濯模样好好的,脸上似乎还挂着若隐若现的笑,不像被追兵纠缠,倒像有欢喜的事,无忧一头雾水。

  “无忧妹妹,”沈濯道,“劳烦你今夜回一趟南海,把龙宫里的各类宝物尽数拿一些来。”

  无忧大张着嘴,怔住:“啊?”

  沈濯轻咳两声,故作深沉:“为兄有用,你就别多过问了。”

  无忧收起才见他时担惊受怕的泪水,嫌弃地蹙了蹙眉,道:“哥哥,细数数你如今有多少仇家了。这逍遥山是天极宗的地盘,轮到你我妖族给他们上供?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们还是速速逃走吧!”

  万一冒出个修为高深的牛鼻子老道,把他们兄妹二人一锅端了,那就凄惨了。

  妹妹越长大,口齿比小时候伶俐许多,也更不听话了些。

  沈濯谁都不怕,唯独受不了无忧喋喋不休,便道:“你等着,最多两日我便回南海。无忧,我们家里要有新人了,往后的日子不会像以前那么无聊。”

  无忧警觉,思索一瞬他方才的话,恍然大悟。

  “你出来一趟,找着道侣了不成?”

  她惊诧地打量他。沈濯立在月下,通身皎洁,仿佛美玉雕琢的塑像。不过面上傻乐,刚才还说要挑礼物送去,必定就是思春了。

  下一刻她便想,谁眼睛那么瞎,看上她这个爱惹是生非的痴汉哥哥。

  沈濯两百多年的寿命里,不是在人间各处惹事便是在江河湖海中称王称霸,修道的时日屈指可数,根本不曾听过道侣二字,当即懵懂极了。

  “什么是道侣?”

  无忧抱着手臂,轻蔑地哼了哼:“连这个都不知道。”

  嘲笑完兄长,她自己却是懵了,脑中一片含糊,不知该怎么形容。

  她懂的也不比沈濯多。

  “怎么问这等傻问题,”无忧清了清嗓,色厉内荏,冲着沈濯教导,“道侣就是道侣……呃,一顿饭你想分给他一块吃,一间屋子你想与他同住。想跟他一块看日出日落、潮起潮涨,同盖一张被,同睡一张床!”

  沈濯醍醐灌顶。样样都中,原来李烬霜是他的道侣啊。

  他总觉得叫人类炉鼎不大好听,故而一直没当着李烬霜的面唤过他炉鼎。这个道侣正合适,以后便这样叫他!

  沈濯感叹道:“是啊,我找到道侣了。”

  无忧几乎惊掉了下巴。

  沈濯瞅了瞅天边深沉的云色,谨慎地叮嘱无忧:“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天亮,你快回南海,我在逍遥山等你。”

  无忧叫苦连天:“为什么每次都是我跑腿!”

  沈濯满心都是李烬霜,新学了个叫道侣的词,宛如得了个新鲜至极的玩意,浑身都激动不已,哪还顾得上无忧。

  他信口敷衍:“妹妹莫急。帮我这回,往后一定报答你。”

  无忧气冲冲地跺了跺脚,化作一弯银弧,闪电般跃进了溪流,消失不见。

  沈濯踏月而归,心间春潮迭起,步履也轻快。

  他走到药园,见李烬霜住处房门开着,忽然脚步一滞,胸壑间暖热一扫而尽。

  妖族五感敏锐,沈濯闭眼深嗅两下清风。李烬霜的气息很淡,人好像已经不在屋里了。

  跑了?

  沈濯猛然生出一股戾气。暴怒宛如静水下的漩涡,悄无声息卷到他脚下。

  他转念一想。李烬霜柔弱温吞,对他又是乖巧依顺,不像两面三刀之人,应当不会逃走。

  再说,凭李烬霜那点修为,他逃得掉吗?

  沈濯会心一笑,霎时又快活了些,负手向着屋子里走。

  入眼空空如也。李烬霜的住所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床,藏不住人。

  难道真跑了?说要去南海,全是骗他的?他不信。

  沈濯阴郁地对着空荡的陋屋,眼光锋利如刀刃,割开黑暗,一寸一毫地检视。

  妖龙高大的影子落到床榻边,挡住透进门的月亮,恰如搭起了一扇隐蔽的岩缝,遮掩住李烬霜的身影。

  他蜷缩在床底,紧紧捂着口鼻,左手攥着锦囊和包袱。

  睡不踏实,趁着妖龙消失本打算走,可惜这妖龙回来得太快了。李烬霜害怕被抓个“人赃并获”,情急之下只好躲进床榻下,祈盼着别被沈濯发现。

  沈濯四下走了几步,高大的影子不停在地上摇晃。

  李烬霜额角沁出密汗,紧盯着他一举一动。影影绰绰,妖龙寻找他片刻,似是觉得毫无收获,便转身离开了。

  李烬霜不敢轻举妄动,静静地等待着。

  万籁俱寂,月光澄澈。

  他等到腰腿酸软无力,揣度着沈濯当真走了,稍微松懈了些,小心谨慎地爬出床底。正要走时,一道狂风从身后涌来,房门重重摔上。

  屋子里霎时遁入了浓稠的黑夜。李烬霜惊恐回身,突然间被人下了禁制,定在了原处。

  沈濯自他背后的阴影中缓缓现身,宽阔胸膛紧贴着李烬霜脊背,两臂环绕在他胸前。

  一个亲密至极的拥抱,却无端地杀机毕现,叫李烬霜周身战栗。

  妖龙紧贴着他耳畔叹息,宛如一阵冰寒的海风。

  “终于找到你了,小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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