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之上，一道云路蜿蜒盘曲，仿佛没有尽头。
李烬霜不知走了多久，衣上、剑上沾满了淋漓的鲜血，踏过的地方留下一串鲜红的血迹。
无数嘈杂的人声在耳畔喧嚣，时而化作鬼魅般的影子闪现，都是他为求登仙杀过的妖，此刻化为阻碍飞升的心魔。
一股浓重的邪气降临在身后，李烬霜本能回身出剑，人影倏然散开，瞬息间落到远处，变作个紫袍的男子。
“哎，你怎么还是来了？”相柳的蛇瞳在李烬霜身上扫过，袍带在浩荡的风里飘飞，“前面死路一条，你也还要走吗？”
李烬霜认出他是看守天柱的蛇神，下界早有传言，每逢大能者得道飞升，须得在天柱之下斩杀邪神证道。大蛇相柳共有九颗头颅，斩下一颗，便可视为证道成功，得到天地的认可，足可飞升上界。
“蛇神，你是来拦我的？”李烬霜抬起手臂，凌极剑缓缓指向他。
相柳笑道：“神君，此刻不到你升仙的时候，你取捷径速成大乘，岂能瞒得过天道，再走下去，当真危险了。”
李烬霜却嘲道：“笑话，旁人都可升仙，正道邪道无情道，为何只我要受天道惩罚？你若不让，那就动手吧。”
相柳静静看着他，片刻后面露笑意，背后的阴影陡然拔高，化作八道巨大的蛇影，放出雷霆般的嘶鸣。他的人相速速褪去，一根粗壮的蛇身自脚底生长出来，高得像一道山脉，张口尖吐出闪电似的蛇信，两只金瞳俯瞰着李烬霜。
巨蛇的威压卷起狂风，李烬霜紧了紧手中的凌极，足尖轻盈跃起。
天柱剧烈地扭摆，云间放射出几十个太阳的光辉。
李烬霜种种地跌落在地，白衣一片猩红，源源不断地从肌肤里渗出血水。
他眨了眨眼睛，视野里却一片浓黑，什么都看不见。丢下凌极伸手摸索，一掌的鲜血。
巨蛇的幻影缓缓倒下，天地间回荡着似兽似人的咆哮。
“你赢了……修仙者。”
李烬霜耳畔一片蜂鸣，只听得巨大的呼啸声，孤零零坐在原地。
斩下巨蛇头颅，能不能再往前走，已成了未知数。
蛇神降落在地，重新化为紫袍人，望着他道：“你比我想的还要倔强。”
李烬霜擦净眼下的血，睁开，合上，睁开，对着光的方向，迷迷糊糊望见一个宽袍大袖的人影。
相柳赞赏地看着他：“我不拦你了，去吧，说不定真的破开天道法则，成功登仙了呢。”
李烬霜拄着凌极，艰难地站起身，相柳指尖轻弹，为他疗好了伤。
李烬霜惊诧地望着洁白的手指：“你为何……”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们这些人，”相柳把玩着指节，“分明自身渺小，却总能做出让我吃惊的事。”
“比如战胜你？”
“自然。要是你飞升成功，那就是自古以来头一个登临上界的天魔，说不定你我还能成为同伴，一块共事呢。”相柳大笑几声，“到时候，这飞升之路就交给你来守，我么，四处游玩去。”
李烬霜戏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的确不想飞升了。”
相柳：“你此时返回，对我而言也是件好事。”
“为什么？”
相柳微微一笑，看向苍天：“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助你摆脱成为天魔的宿命，可惜的是，两次阻拦你都失败了。”
“……谁？”
相柳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你还记得那只鲤鱼精吗？我派了他去找你，便以为你不会再跟白龙纠缠到一块。你还喜欢那只鱼吗？我把他送给你。”
李烬霜压根记不起他说的是哪一条鱼 ，想了很久，才记起是在天极宗做弟子时暗恋的红鲤。
原是这条蛇派来的。
“你还喜欢他吗？”相柳又问。
“不必了。”李烬霜道，“情之一字累人，喜欢一个就够了。”
紫袍的人影倏然消失。李烬霜怔了怔 ，还以为跟他的谈话只是一场错觉。
但随后，周遭的景物不断变化，浮现出一幢幢仙宫玉阙，无数白衣修士手执银剑翩翩而舞。
李烬霜猛然睁大双眼，好似被一道大力钉住，肩膀剧烈地发抖。
这是……岐山。
不可能，怎么会，岐山早就毁了。
他抓紧衣襟，竭力想要镇定下来，方才蛇神消失得极快，这些景象也出现得离奇，莫非是心魔。
他明明已经放下了，为何岐山还是他的心魔。
李烬霜逃一样往前奔走，可不管走得多快，逼真的影子始终环绕着他，宛如迷宫一样，寻不到出路。
不知过了多久，李烬霜筋疲力尽，手里的凌极当啷落地。低着头喘息，一双靴尖无声无息地迈到他的身前。
来者身影逆着光，李烬霜却一眼认出了他。望着他的一刹那，李烬霜所有的心绪都消失不见了，神识就像飘在云端。
祁臻眼睛明亮，像水底的月亮，微微带笑。
李烬霜指尖颤抖，一时万念俱灭，只觉朝思暮想，而后颓然合上双眼。
明知是心魔作祟，却被击毁所有的念头，甘心停留。
白龙穿越厚重的云海，到了天柱所在的地方，却奇异地发现它消失不见了。
冰原一片洁白，在金红的太阳下闪着光。李烬霜静静躺在积雪中，不省人事。
沈濯立刻追上去抱起他，在手掌脸颊上摸了摸，冷意彻骨。
沈濯惊了一跳，连忙探向鼻息。好在虽然微弱，却仍能感受得到。
他仔细检查了李烬霜全身，没有伤痕，可不管怎么叫他的名字都听不见，宛如一副苍白的艳尸。
一时间五味杂陈。
幸而他来得及时，还能见到李烬霜，可是不明不白地昏过去，不知是死是活，又叫沈濯忧心忡忡。
他带着李烬霜回方渚山，放出灵识探查经脉气海，本想把那颗道心念珠取出来，却不想念珠与李烬霜血肉长到一处，动不了了。
李烬霜始终未醒，离开冰原恢复了些气色，静静躺在床帐中。
沈濯彻夜地守着他，用尽方法却不见醒来的迹象。
可是，他抱着李烬霜了无生气的躯体，十指相扣之时，却已觉得不再焦急。无论如何，都要守着他，直到他醒来的那一刻。
第不知道多少个春日，方渚山的桃林谢了又开，已长得繁茂异常。
此地的宗门已成赫赫有名的仙宗，门下弟子数千，可在此地流传着一个秘密，谁都不曾见过宗主的真面目。
有人说他是妖，有人说是鬼，有人干脆以为，是方渚山的神灵，几派人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不过，倒是说他是鬼的弟子们略胜一筹，原因就在，方渚山后山有一座砖玉砌盖的巨大陵墓，远远望去穹隆如山，百步外便可感知到刺骨的寒意，生人不可靠近。
倘若宗主不是鬼灵，干嘛要住在陵墓当中？在弟子们看来，是人是鬼无所谓，方渚山传授的剑法精纯玄妙，隐隐有剑神之风，比起天极瑶华鼎盛时毫不逊色。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修行简直可以用快乐来形容。练剑之余逍遥享乐风花雪月，全然不似那两大剑修门派的苦修之风。
一只巨船停在宗门上空的云海间。雪衣修士眉目冷肃，对着一众新人训话。
“尔等既进此处，务必谨记门规。”
“是！”
“后山陵寝乃是禁地，切记不可前往。”
“谨遵长老教诲！”
“雪烛长老！”一个剑修气喘吁吁地奔来，“不不不不好啦！有弟子上桃树摘桃子，下不来啦！”
闻言，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雪烛眼神扫去，重新归于寂静。
他气质冷清，相貌却是柔和，尤其一双水蒙蒙的眼眸，漆黑通透，能一眼望进心坎里去。
弟子来禀报的事听起来滑稽，在方渚山却司空见惯。每年这个时节春桃成熟，偏偏那林子里长了一株极其高大的桃树，高得像是屋宇一般，没点修为的，上去了还真下不来。
雪烛前去查看了情况。好家伙，巨型桃树枝繁叶茂，挡住了弟子的身影，连气息都探查不到。
想了一整日方法都不奏效，无奈之下，雪烛取出传音符，没什么表情地联络上那个男人。
传音符那头音乐震天响，夹杂着人群的欢声笑语，螺旋桨声疾速地轰鸣，破开一连串海浪。
“喂？有事吗？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妈才醒过来，我这段时间要陪着他，拜拜了别烦，我们正要去海钓呢，挂了哦。”
雪烛抿了抿唇：“不是要你们回来。我想问……你们那棵桃花树，能不能挪走，每个月都有弟子钻进里面找不到人影。”
那头人声沉默了很久，忽然爽朗地笑出声：“哎呀，离开修仙界太久，听你说话一时没回过味来。真有意思，哈哈哈。”
雪烛忍无可忍，放大了声量：“所以，你们在把家务事全部丢给我的情况下，能不能听从我的建议，把那棵树挪走啊！”
沈濯答得很快：“不行。”
“……”
“你在想什么，那是你爹娘爱情的见证，没我们哪来的你。”
“可是你们现在！”雪烛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透出红霞，“你们根本不回修仙界了啊！什么事情都交给我，我都要累死了你知道吗？”
那头船只轰鸣，隐隐响起海鸥的鸣叫。雪烛叹了口气，意识到不靠谱的爹根本没听。
算了，求他什么时候有用过，能治他的，只有另一个……
雪烛摇摇头。
另一边，沈濯扔掉手中的电话，一把环住身边人的后背，脸埋进被海风鼓动的白衬衣领中，深深吸了一口肌肤的香气。
他怀中的少年色如冰雪，明眸丹唇，迎着一望无际的深夜，尖尖的下巴边黑发飞舞，把才烤熟的一串海鱼伸向后方。
沉溺在拥抱中的沈濯差点被尖刺戳中，盯着香喷喷的鱼肉和心上人白皙如玉的指节，显然还是后者更可口，张嘴咬了上去。
情况在一瞬间僵持住。
“……你要是欠揍的话，我不介意把你丢下海。”
沈濯牵起他印上牙印的手，美滋滋地撕咬了一口烤鱼。
“不是吧，才醒来就要谋杀亲夫，我好不容易把你从心魔里唤醒，咱俩还要过好日子呢。”
说起心魔，李烬霜不吭声了，好像所有的嘴硬都在事实面前毫无冲击力。
口口声声说要去飞升，结果他却困在心魔里，心魔还是祁臻。
明晃晃的放不下他。
沈濯显然也是懂的这个道理的，眯起双眼满意地笑了笑。
“新婚旅行，开心一点嘛媳妇，来笑一个？”
李烬霜抬起双眼，一刹那正有海风袭来，撩起额发，沈濯在他跟前举起手臂，闪光灯咔嚓闪过，这一瞬永远定格在屏幕中。
他被照片里沈濯傻笑的模样逗弯了唇角，瞬息间又拉下去，谨防被发现。
海船驶向大海中央，到了目的地，沈濯去钓鱼，李烬霜趁机拿着那张照片仔仔细细地看。沈濯张扬快活地大笑，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其实并不傻，看得久了，他的快乐就像会传染，让李烬霜也会心一笑。
可爱。
有多少年了？
李烬霜数不清。
沉睡多年不见，沈濯一点都没变。
船舷边，沈濯招手，大声唤他的名字。
李烬霜握紧手掌，恍恍惚惚想起许多事，可是一瞬间，过去又像烟雾一样消失不见，只有沈濯还在那，如最初一般天真热忱地等着他。
他抬起手指，套在无名指根上的戒指闪过眼睛，两股银亮的金属交缠在一块，托举着一颗硕大的海蓝钻石。
结婚戒指，正如两个人纠缠不清的生命，再也无法分开。
李烬霜想，既然还有留念，就不要留下遗憾。
他轻轻一笑，面向夜晚的大海，朝着等待他的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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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篇故事，姑且算是告一段落了。
我的第二本书，起因是发现感情线上的短板，于是想开一本练习，虽然写得还是一团糟的亚子，不过吸取了很多经验，中途被新冠暴打两个月，身体一直比较差劲，其实这一本没想过能写完，坚持到完结纯纯因为一直给我留评和微博私信的小天使，真的真的很爱你们！！！！但是我太笨了不会说话，很多时候都没有回复评论，没有你们这本书根本写不完。
很感谢能看到这里，mua！有缘我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