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喜欢上我,”沈濯依在李烬霜耳畔,“我就带你离开这是非之世,到云间、到海外、到隐世的山上寻一处地方长相厮守。”
很甜蜜的话。换了人听,定会感动至极。
如果他早点听到这话,在沈濯还没为了另一个人放弃他之前,李烬霜就义无反顾跟他走了。
昏昏沉沉睡去,翌日清晨醒来,妖龙已经不见踪影。
李烬霜对镜许久,遮掩住身上的痕迹,临走时才发现窗棂上多了几束优昙婆罗花。
花朵细小如铃,悬挂在一根根纤细的茎条上,色如白玉,纯洁无瑕。
讨厌的是龙,不是花。李烬霜想了想,把花插进瓶中,带上剑离开。
今日是法会的第二天。还没到法会上,李烬霜便听一群人高声嘈杂。众多身着瑶华衣袍的弟子们挤作一处,正与几个天极宗中人辩驳。
瑶华与天极不睦已久,几乎是见面就要掐一架。
瑶华宗破落,自然打不过人家天极,每次争也争不过,还要被嘲笑一通。
“当今世上有哪个宗门如你们一般,寄名在他宗之下?”一天极宗弟子嘲道,“为何不去昆仑拜剑宗?莫非是资质太差,连剑宗的门都进不了吧?”
“哈哈!瑶华不光一堆破铜烂铁,收的弟子也是废物,如此不争气,难怪沦落至今。”
李烬霜淡淡扫过他们两个,一个金丹末期,一个元婴中期,还以为有多大能耐在这张狂。
“瑶华是不是废物,阁下的嘴说了不算。”
李烬霜嗓音清冷,一股雪风似的,陡然刮到跟前,几个人都怔了怔。
那元婴天极弟子觑着他,先是张大了嘴,看李烬霜面容美丽,便生出鄙薄之心。
“好大的口气,你个小小金丹,敢与我论剑吗?”
有瑶华弟子涨红脸插嘴:“你这不是欺负人嘛!”
同境界的差距都可能天差地别,更别说跨境界对敌。李烬霜金丹初期,这人元婴中期,谁胜谁负一眼分明。
李烬霜拔出焚雪剑:“请。”
几个人见他说干就干,一点不怕事,反倒奇怪起来,面面相觑。
“慢着,”那人仍旧倨傲得很,微微欠起一边嘴角,“在这可不行,你们人多,到时候输不起,反诬赖我等恃强凌弱,那就说不清了。”
李烬霜露齿冷笑:“喔,你想在师父跟前丢人,我何不遂你的愿呢?”
“你也太狂妄了!”另外一个金丹期的恼恨上前,捋了捋袖子,“师兄,何必劳烦你出手,小小金丹初……”
话音未落,焚雪剑光如电闪过。李烬霜缓缓收剑回鞘。
太快了,围观众人一时瞪大了眼,不知他这一剑到底杀向何处,纷纷翘首寻找。
刚才还在放狠话的天极宗弟子满脸羞恼,衣袍下凉飕飕的,裤管宛如雪片般飞走,丢了大脸。
那元婴弟子目瞪口呆:“这这这……”
刚才那一剑连他都没看清楚,瑶华宗竟然有这号人物?
不对,他只是金丹,不见得有多厉害。刚才那一招只是他分心,故而迟了一步。
李烬霜双眸如冰:“敢吗?”
“谁怕谁啊!”
法会之上,两名弟子正切磋完毕,彼此抱拳行了个礼,刚巧将地方空出来。
那丢了裤子的天极弟子一脸恼恨。李烬霜淡淡拂过长剑,道:“两个一起上,我不介意。”
那人捂着裆。他介意!
头一回见这般狂的人。
二人隔着一截对峙,场上山风浩浩,衣袍青丝翻卷。
对面讥笑着拔出佩剑,指着他道:“今次叫你长长见识,别得罪不该惹的人。万一哪一天丢了漂亮脑瓜,倒是可惜。”
李烬霜恹恹地听着。废话好多。
他不等他磨蹭完,手里焚雪乍然挥动。周遭空气凝成冰锥,排山倒海般袭去。
几乎也是一招的光景,那人还没看清李烬霜怎么到他跟前的,手里的剑就颤巍巍碎了。
出招之时,两颗金丹在李烬霜腹中飞快运转,涌出强大的内息。他的手脚充盈着热意,隐隐约约又从挥剑之中得到某些启示。
似乎只要他一使剑,他的道心念珠就有所感应。
珠子上的脏污却是一点不少。
忽然间,他瞥向震惊的敌手,一个疯狂的念头躁动不休。
如果见血呢?
剑上饮血,会帮助他洗去尘垢吗?
“我、我败了?”天极弟子惊愕地盯着手里断剑。
李烬霜从冥思中回神,环顾四周,松了口气。幸而这是在众人跟前。
他压下念头,可它仍在心底某一处跳跃。
不远处的坐席当中,诸位大能被场上画面吸引,纷纷扬首来看。云栖鹤辨出李烬霜,立刻浮出笑意。
他身旁的一白发道祖却是微微蹙眉,指尖轻拂过被风掀动的发丝。
燕卿照:“你说的道侣,就是他?”
云栖鹤拈着茶杯轻呷:“怎么,你羡慕了?”
对于李烬霜,云栖鹤从不吝啬炫耀之情。短短的时日里,恨不得各路大神都晓得李烬霜的名号。
燕卿照冷笑:“哼。”
场上,天极宗弟子羞愤不服,又从掌中召出一把剑来。
“再来!”
李烬霜懒得抬眼,道:“那我就再折你一剑。”
这回败得更快。当啷一声,剑碎成了无数渣滓。
剑修眼里,剑就是友人与命脉,折了剑,不光是输,更是一种极致的羞辱。
“不、不可能!”那人眼眸空洞,似癫似狂,怒向李烬霜,“你方才用的是天极剑法!你一个瑶华弟子,为何会天极剑法!”
李烬霜睥睨着他,不屑地轻笑。
“很难吗?瑶华天极系出一源。触类旁通,很难吗?”李烬霜嗓音很轻,话语却是辛辣诛心,“我就是要用你宗的剑杀你,明白吗,废物?”
鸦雀无声。
一般的修士都瞪大了眼,连惊呼都发不出。虽说两宗系出同源,可眨眼的功夫就触类旁通,也未免……聪慧得太恐怖了点。
另一边,云栖鹤笑看着友人,天极宗宗主燕卿照的脸色。
“自从你那寻儿不在,燕道友可还遇见过此等天才。”
燕卿照闭了闭眼,貌似波澜不惊,目光却一瞬不动停在场上。
“此等天才,叫他留在瑶华,也只有你干得出来。”
“瑶华哪里不好。你们天极宗各个行事跋扈,他去了天极,才叫庸才骑在头上欺侮。”
燕卿照很不想承认。李烬霜那两剑确实很惊艳。
作为一个老剑修,他也的确有一点动心。
不是为人,而是为剑。
自从祁寻堕魔,他门下再无可塑之才。燕卿照眼界极高,望之四境,都是平平无奇的俗物。
哪想今日遇见一位天生剑骨的人才。
“倘若入我门下,给旁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他。”
云栖鹤笑:“想都不要想。”
此时,另有一人笑道:“燕宗主贵人多忘事,这才一千年,就忘了此人是谁?”
两人顺着声音瞧去。说话的靠在铺了软缎的围屏上,两个俏丽婢女立在身侧,举着孔雀羽扇给他扇风。
是林眷。烈阳城林氏的族老。当初就是这厮登上天极宗挑事,致使燕卿照逼祁寻斩爱证道,最后丢了徒儿。
燕卿照不记事,他是真忘了,待林眷也没有好脸色,眉间皱得更深。
云栖鹤道:“陈年往事,难为林长老还记得。”
林眷道:“云掌门,你这道侣好是好。可惜你被他骗了。此人绝非一个宜室宜家之人啊。你不若问问燕宗主,当初他的爱徒祁寻,可是被一个小小外门弟子迷得神魂颠倒非他不娶?而这人却水性杨花,勾搭上南海恶龙……啧啧,真是个妖孽。唔、咳咳!”
话没说完,林眷痛苦地捂住脖颈。
沈濯姗姗来迟,指尖亮起一盏幽蓝法诀:“妖怎么了?你对妖有意见?”
林眷运起灵力抵挡收紧的法咒,哪知无济于事,脖间勒得更紧,短短一息,面颊就胀成了青黑色。
沈濯很记仇。当初找过他跟李烬霜麻烦的人,他都牢牢记在心里。给他们想好了下场。
这个林眷逼得李烬霜在嵯峨宫前化身为妖,当然是要一刀宰了。只可惜现在不是好时机,他若动手杀人,势必被正道群起攻之,到时候就缠不了李烬霜了。
沈濯指间轻弹,松了法诀,在林眷身上留下个记号,打算夜深人静时宰了他。
云栖鹤老远朝李烬霜招手:“烬霜,过来。”
沈濯这才转头看向场上,李烬霜身负长剑,雪衣黑发,如天人降世,美得不可方物。
饶是他也不免呼吸一窒,随即心荡神摇。
各宗修士亲眼看见李烬霜两剑击败元婴中期的高手,纷纷对他刮目相待,李烬霜行走到哪,背后皆跟着一串串艳羡的目光。有些胆大的甚至找上前与他攀谈。
李烬霜鲜少与人交谈,头一回被簇拥在中央,面露难色,看见云栖鹤呼唤他,才露出些轻松的笑。
沈濯瞅了瞅两人,哪里肯输,也向他道:“烬霜,到我这里。”
李烬霜才迈出的步伐一时凝住。沈濯与云栖鹤对视一眼,没有刀剑出鞘,已见刀光剑影。
“他是我道侣,你叫什么?”
沈濯耀武扬威:“我与他十世情缘,早定终身。姓云的也不拿镜子照照配不配。”
云栖鹤笑里藏刀:“喔,十世情缘,就是对他始乱终弃,独自飞升?就是自作聪明,弃了他跟别人定亲?”
“谁自作聪明?自欺欺人把自己骗进去了,以为真是烬霜道侣了?”
“多说无益,你且看烬霜选谁。”
沈濯轻嗤。
两人回归神来,转头看去,没注意身边少了个人。一袭蓝袍的燕卿照已经立在李烬霜跟前。
沈濯与云栖鹤顿时起身。
那头,李烬霜戒备地盯着面前身形高大,表情很凶的大能。
“你不认得我了?”
此人实力太深,李烬霜微微颔首,抱拳谨慎地行礼:“请大能指教。”
燕卿照看向远山流云,白发随风飞舞,道:“在你前世,我有一个徒儿。”
他的头发长到腰身,陡一吹起来,便如漫天大雪。
燕卿照睇向李烬霜身后被裹起来的剑,轻声道:“青虹。”
寻儿。
李烬霜取下青虹,横在双手上:“这是前辈的剑?”
燕卿照却不答,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你想不想到天极宗?”
李烬霜:“不想。”
燕卿照道:“我是天极宗宗主,当世第一人。天下地上,无人可及。”
李烬霜:……
他明白了。
这人跟先前与他说话的人一样,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
燕卿照负手而立,又道:“千年之前我便不再收徒。今日愿为你破例一次,你,可愿入天极宗做我弟子?”
李烬霜摇头:“不愿。”
燕卿照蹙眉:“为何?”
李烬霜平静道:“前辈都已说了,我入天极宗是做弟子。云掌门说过,待在瑶华,我将来便是宗主。”
燕卿照:……
“也罢,你我无缘,强求不得。”燕卿照道,垂着苍白的睫羽,看向青虹,“剑乃剑修之本,这虽不是你的剑,但被你捡到,我希望……你好好待它。”
李烬霜垂眸望着青虹。剑上锈迹斑斑,确是他粗疏了,便微微点头,谢燕卿照提醒。
天色很快阴沉下来,黑云涌动,似乎酝酿着雨水。
李烬霜回到幽篁居,毫不意外,沈濯又来骚扰。
只是今天,有些奇怪。这妖龙没对他动手动脚,反而一脸认真地观察他。
沈濯性子奇特,他越反常,李烬霜越警惕。找了处远离他的地方坐下,李烬霜心不在焉地打磨青虹,惴惴不安地问:“你盯着我干什么?”
沈濯看他不为别的,只因白日那惊鸿一眼。
他从没想过,平日里软弱可欺的李烬霜,也会有那般耀眼的时刻。好像海底的珍珠,抖去一身尘污,一下就迸射出灼目的光辉。
若说往日,他只是贪图李烬霜美色,可到了这会儿,一想起李烬霜背着剑,神情冷漠目空一切的样子,他的一颗心便无可抑制地怦怦跳动起来。
娘的,太怪了。
怪到沈濯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病,思来想去,找不出病因,李烬霜的身影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一介炉鼎之身,偏偏有这般大放异彩的时刻。
李烬霜如坐针毡,看沈濯盯着他一动不动,恍然间脖子上的锁链又紧起来,浑身不安。
他仓促收起青虹,匆忙往外走,只想找个地方躲开沈濯。
“烬霜,”沈濯道,“你不要走,我就是想看看你。”
李烬霜不信,半只脚跨在门槛上,轻轻往前挪了挪。
照沈濯横冲直撞的臭脾气,他凡是有一点反抗的苗头,这会儿早就被法术制住了。今天的沈濯倒真是怪,没动他。
沈濯不知何时走近,从背后抱住他。
李烬霜一个激灵,青虹剑当啷落地。
“我想带你去看月亮。”
“你……”李烬霜皱眉,不禁微微弓着背,眼神躲闪。
“你都不记得了,我
第一回 见你的晚上,那天的月亮好大好圆,下着雨。我赠你一块玉佩,在南海被你摔了。”
“你今晚怎么了?”李烬霜心慌意乱。
沈濯诧异道:“我这样不好?还是说烬霜当真喜欢我强迫于你……”
“我陪你去!”李烬霜立刻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