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烬霜的指头悬在半空,琢磨着云栖鹤到此的用意。
又是冲着他来的,为什么事呢?
“云掌门。”
云栖鹤在灯下浅笑:“霜儿,恭贺你结丹。”
原来是为了给他道贺。
李烬霜松了口气,转头望向书柜,道:“不过是金丹,我要走的路还很长。”
云栖鹤:“以你的资质,何必如此焦虑。既然结丹成功,不如好好放松几日,修身养性。”
李烬霜眼神动了动:“掌门到底何意?”
云栖鹤笑得极温柔,轻声道:“我以为你都知道了,原来我还是唐突霜儿了。”
李烬霜闷声不语。
云栖鹤喜欢他,徒弟傅识微几次来试探婚嫁之意。
上一个说喜欢他的是沈濯。
沈濯找上门大闹一通,搞得李烬霜在瑶华宗出了名,却不是什么好名声。那混账龙先前要成亲,此番又将婚事不明不白地退了来找他,在外头好事者看来,怎么看都像是他插足沈濯跟闻韶。
想到这些,李烬霜便一阵气恼,右手紧攥成拳,激起一圈圈气浪。
云栖鹤瞥向东倒西歪的书册,看穿他的恼意从何而起,道:“你才金丹,切莫意气用事,搅得心念不通达。”
李烬霜道:“他今日欺我辱我,来日我定要百倍奉还。”
“何须等到来日?”云栖鹤的嗓音忽而变得很轻。
李烬霜恍然抬头:“掌门何意?”
云栖鹤向他走近一步,牵起李烬霜的手,拂过纤秀白皙的指头:“他与旁人各取所需,你就不能逢场作戏?”
李烬霜眯了眯眼:“掌门明言。”
“烬霜,我早便说过,不在乎你是否心中有我。”云栖鹤的双眼在灯下明润潋滟,额心一点丹砂红艳灼目,“你要谋取大道,自然离不开宗门。若你我结为连理,我愿以瑶华宗做聘。”
李烬霜微微睁大眼。
这简直是个天大的馅饼。
修仙一途艰难,大多数人不过是散修,当中佼佼者才可通过宗门遴选,成为各大宗弟子。
在这些弟子当中,又有一大部分终其一生只能在外门晃荡。少数拔尖的进入内门,成为翘楚精锐,熬过数百年,争得一个长老之位。
进入宗门,意味着众多的资源。而掌握一个宗门,意味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
倘若有瑶华宗在手,李烬霜往后就不用为天材地宝发愁。他野心再大一些,还可将这宗门不断发展壮大,在仙道盟争个一席之地。
他不过金丹,这念头听起来很狂妄。不过,背后有云栖鹤,有昆仑剑宗,他怕什么?
李烬霜不得不承认,这个条件真的很让他心动。
比起云栖鹤之前若有似无表露过的“真心”,更让他觉得诱人。
再说,沈濯不就为了所谓的利益与闻韶定亲。
他可以,他凭什么不行?
李烬霜道:“我愿意。”
云栖鹤倒是怔住了:“烬霜,你说什么?”
李烬霜看向他,干脆利落:“什么时候成亲?”
云栖鹤盯着他。
“你当真?”
“真。”李烬霜道,“像你说的,我为什么不可以?”
云栖鹤啼笑皆非:“你……终身大事,你不然再想想?”
李烬霜墨玉似的眼珠瞧向他:“云掌门,莫非舍不得瑶华宗了?”
毕竟,这好歹是当年的第一宗。
云栖鹤迟疑片刻,始才觉出,他嘴上说着不介意两人是否有情,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心里确是百般滋味。
李烬霜道:“今日那孽龙打上天门山,已经闹得瑶华不得安宁,依我看,成亲的事情宜早不宜迟。”
云栖鹤抬眼望他,越发笃定,李烬霜肯与他在一块,不是因为有多喜欢他,而是出于对沈濯的怨恨。
不过,清醒如他 ,理应知足。
“烬霜觉得,什么日子合适?”
李烬霜想也不想:“今夜。”
云栖鹤大吃一惊,随即笑开:“也罢,今夜就今夜。”
有史以来仙门宗主最潦草的婚礼就这么定下了。
李烬霜收拾了些东西,搬去琉璃宫。夜里三更,一轮满月映照长空,云栖鹤说是良辰吉时,带着他到屋顶饮酒赏月。
皓月清风之下,云栖鹤斟满两杯合卺酒,笑望着李烬霜:“纵然你我假夫妻,这个要喝的。”
李烬霜抿了抿唇,踌躇一瞬,还是接下。小小的一杯酒,端在手里却似有千钧重。
他也不曾设想过,竟然在这种情形下把自己交出去。
曾经他有沈濯陪伴,只道一生一世一双人,还以为很简单。
李烬霜喝下酒水,唇齿间浮着股淡淡的甜香。
“桃花酒。”
“好喝吗?”
“你酿的?”
好不好喝说不准,李烬霜不懂品评酒水。但这酒醉人是真,才一小会儿,鼎鼎大名的云掌门便双靥酡红。
天仙也有醉态。李烬霜忍不住淡笑。
云栖鹤一眼看穿他的想法,道:“这不是酒厉害,恰应了那句话,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牵起李烬霜的手,珍重地攥在掌心。甫一结合,指掌间便有热流涌动。
李烬霜讶然睁大眼,想抽回指头,挣了挣。眨眼的功夫,他便在气海丹田中感应到云栖鹤的气息。
这是他们的道侣契。
云栖鹤收回手,道:“你就当它是个护身符。”
两人结下此契,不论何处,都能感知到彼此。
李烬霜活动了一下手腕,再抬头时,屋顶上只剩酒杯酒盏,云栖鹤消失不见。
他果然不食言,纵然已经走到合契的地步,也不曾逼他。
李烬霜轻轻斟了一杯酒,凝望着酒水中虚幻的月亮。
他搬到琉璃宫,却也不跟名义上的道侣同床共枕。琉璃宫很大,李烬霜独自住在偏殿中,有一面窗户靠着山崖,打开便可望见无边云海。
李烬霜一夜没睡,伏案翻阅典籍。那头的人也是。
晨曦时分,云栖鹤给他传音:“在烦心什么?”
李烬霜想他见多识广,他在这闷头找了一夜不知头绪,还不如张口问问,便传音回去:“我有两颗金丹。”
云栖鹤表露出极大的兴趣。李烬霜细细同他说了渡劫时的情形,果然,云栖鹤也道:“你这雷劫不同寻常,像是有前世冤孽。”
李烬霜很不甘心:“前世的事,我上哪里寻?”
云栖鹤道:“六道轮回本是佛家之说,烬霜想寻个透彻,光借助宗门法器不够,最好的方法是前去佛门勘查。”
李烬霜合上酸痛的双眼。佛门,当今佛修之地,只有大无量山,元始寺。
“这样吧,”云栖鹤道,“盂兰盆节将至,元始寺每三年有一回世尊法会,前不久才收到他们请帖,你同我一块去。”
李烬霜点点头:“好。”
云栖鹤调笑道:“也当你我新婚远游。”
李烬霜被他惹笑。佛家讲断情绝爱,斩去尘缘,哪有正经道侣往佛寺里游玩的,不是触霉头。
也只有他们不正经的才去。
李烬霜在瑶华宗待过几月,沈濯没来侵扰,相安无事。
临近元始寺法会,佛门派遣一艘硕大的飞舟前来,接引瑶华弟子前去清谈论道。
世尊法会乃修仙界大盛事,各宗各派大能皆会前往。佛家普度众生,来者不拒,纵是妖修魔修也可前往听会,与正道中人激辩。
一路上,云栖鹤只顾着对李烬霜关怀备至,嘘寒问暖。到了元始寺法会上,几大宗门的宗主长老与云掌门客套寒暄,他都不理会。
格外殷勤的举止引得在场众人明目张胆地议论。
“观他二人气息相合,莫非是合契?”
“云掌门大乘之境,竟找个小小金丹修士做道侣?”
“此话差矣,道侣又不像别的,要强的做甚?这少年虽是金丹,那姿色……”
李烬霜习惯了旁人对他评头论足,神情淡淡。倒是有人坐不住,一掌拍碎了摆着茶水的几案。
破碎的响动一下子让他们噤声。李烬霜顺着看过去,沈濯两眼赤红,咬着牙齿,恨不得冲过来吞了他。
他身侧坐着一脸为难的闻韶,左看看右看看。
一道传音横冲直撞,震入李烬霜灵台:“他逼你的?”
别人都能看出来李烬霜的道侣契,沈濯自然也能瞧出来,气冲冲地问罪来了。
李烬霜笑了笑,道:“龙君自重,你家公子在此,当着他的面暗通款曲,不太好。”
沈濯霎时明白。李烬霜故意的。
他脸上的怒火更甚了几分:“为什么?”
李烬霜端着茶盏,没喝,攥在手里摩挲:“你的事,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我问你跟姓云的!”
李烬霜唇瓣动了动,低声道:“不为什么。”
沈濯追问:“你被他花言巧语骗了是不是?”
李烬霜不耐烦地舔了舔唇角:“沈濯,你把我当傻子?我想跟谁一块,还需你过问?”
他顿了顿,含着一腔恶气,一字一句痛快地吐露:“你算什么东西?”
沈濯怒极反笑:“我算什么?李烬霜,你有没有良心,你我在南海相伴一千年,你长大了,拍拍屁股就跟了别人?”
李烬霜闻言微微发怔,嘲道:“是啊,一千年。”
沈濯心中一滞,瞥向身旁担忧的闻韶,不由得感到自己中了一箭。
隔着重重人群,他望向李烬霜落寞自嘲的神情,张了张口,想唤他名字,终是止住了,准备接着传音。
李烬霜却像知晓他的念头,斩断了五感。沈濯只能望着他,这才觉得,不过数月,他已经远得让他够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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