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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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清十七岁这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当初小小的奶娃娃,如今已长成宫宇中琼林玉树、长身鹤立的太子。

  时值四月中,天色清朗,海棠盛放。

  “皇姐,你怎么又不去上课,待在我这儿躲清闲?”陆铭之靠在墙边,神情恹恹,支了手肘撑在桌案边,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的同胞阿姐占着躺椅装读书。

  “我正学着呢。”陆灵头也不抬,应道。

  “昨晚才听父皇说过,你成日去跑马场偷师,公学那边还没教到这一本。”陆铭之清了清嗓子,另寻了团凳坐下。

  “昨晚父皇和爹爹来了?”陆灵放下书卷,一骨碌坐起来,皱着眉头打量他:“这几日这样暖和,你还是病了?”

  “是。”他轻咳两声,胸中共鸣:“不然干爹怎么会带张妹妹过来,还劳你逃学来这里等。”

  陆灵这才定了神,见他确是一副病中模样,心下不免愧疚,起身将躺椅让出来:“你的身子,还是需当心些,进来时你就应当同我说的。”

  “你满心都是同张妹妹玩,方才书都倒着,眉毛乱飞,哪还顾得我了。”

  “我不顾得你,你却有父皇和爹爹照顾,大哥也喜欢同你说话。”陆灵努努嘴,目光里隐隐生出些落寂。

  “皇姐每日若是跑完马不要倒头就睡,便会见到父皇和爹爹的。”陆铭之看着自家姐姐,明明是将要及笄的年纪了,却还似小孩子那般,到底是没什么忧愁的公主。

  陆灵哑然,却听他接着说:“大哥常同我说话,无非是些添衣的嘱咐,考论学问,想必你也不愿。你骑马射箭的时候父皇和大哥抢着教你,我还不是只有避风站着的份。”

  这姐弟俩皆是半大少年,争风吃醋的话茬从未消停过。

  彼时御书房里仍摆着两张书案。方德贵推开屋门,让身后的两位小太监去给炭炉添火,自己则绕回寝处呷了口凉茶,再回到屋旁候着。

  不及君相二人走近,炭炉的暖意便盖过回春寒气溢散出来。

  二人在屋中站定,陆戟伸手将丞相襟前的披风解下,抛给身边的小厮。

  行至案前,慕洵脚步生顿。他扶住桌沿,指尖连同面色,皆泛出苍白。

  “子峣,我有些累了。”他无可奈何地微笑。

  陆子峣站在他身旁,用指尖托住他鬓边的一缕银色,并不言语。

  “可惜清儿年岁尚青,比当年你来我府上喝酒时还小些。”慕洵看着他面上的神情,再看他手上捧着的一簇华发,不由怀念道:“春去花还在,岁月总催人。如今正是盛和之际,我也需得放手了。”

  “清儿五岁时你便生了这一簇鹤发,若不是……若不是那时受的劳伤,你我何至要在此时……”陆戟似是不忍,只转话问到:“柳枫不曾来过吗?”

  “上月他来请脉,还是照例骂了两句,再不来了。”慕洵看着他,不曾移目:“早已是回天乏术的身子,你我都知道的。”

  “今日请他来看铭之,他也不来同你招呼一声。”

  “他不是爱规矩的,被我气了这么些年,脾性也磨顿了,索性去过原本的快活日子,岂不更好。”

  “凡矜安排,自是好的。”陆戟装作不经意的附和他,却全然看破了他的意思:“罢了,清儿有忠英教,朝上亦有刘柯、裴秉文他们,你我亦可安心。这孩子早慧,少年君主,当能做的比朕好。”

  申正,宫门下钥。

  方德贵行至太子宫中,宣旨取奏。

  太子陆清,继位正统。

  与此同时,太上皇与左相于御书房悄然失踪,一时间,皇城内外流言四起。

  有言说先皇驾崩,左相失势自尽;有言说左相病逝,先皇哀恸过甚,猝然而去;亦有言说,皇权之下,本无父子,何须多言。

  只有陆清知道,他的两位父亲隐居在了这片浩瀚江山的某处,他们或许正作诗饮茶,静看这片盛世之景。

  第二年秋天,有朝臣上奏,奏曰:城南山中或现异兽,农者入山采药,但闻其嚎声凄厉,空谷传响,哀转久绝。古来异兽现世,皆乃祥瑞之兆。

  皇帝阅之,批曰:荒唐!

  数年之后,公主于城南山中猎鹿,偶经山寺,但见桃花遍处,落英缤纷。远处有一白衣僧人,端坐树下,左拳紧握,早已圆寂。

  公主胆大,上前掰开那枯瘦僧人的拳头,只见其掌中空空,唯有一缕银发。

  那缕银发半掺花色,绾在一起,似是合髻的信物。

  过了几日,皇帝祭天归来,公主入宫赴宴,席间谈及此事,却见皇帝饮酒落泪。

  问之,帝曰不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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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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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柳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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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一写张将军和柳神医

  张继回城那日,皇城内外热闹非凡。街锣巷鼓,城门若市,临近城郊的行军道旁无不挤满兴奋好奇的人们,百官恭候相迎,遍地奏唱着凯歌。

  张继坐在马上,起初还有些隐忧。这是堪比圣驾亲归的仪制,即便他与陛下情同手足,再大的功勋也不该揽得这样的殊荣,不过归程途中听闻慕相苏醒,想来陛下龙颜大悦,这份夸张行事也未必只为庆祝他凯旋。

  这倒是很像陆戟年幼时的做派,高兴便是高兴,顾不上什么仪礼纲纪,也全然不管他这个将军的死活。只可惜这份隐忧在张继心中不过一闪,倘若他有心去看那百官神色,自然能在当中看到不少艳羡或是忌惮的脸孔,然后静待着在往后的十天半月里被明里暗里地参上数笔。

  当武将自然是有这等好处,不用亲自苟且在成片的口诛笔伐当中,挨不着谏官的骂,也没人敢来讨打。

  当坐骑靠近欢呼喧闹的人群时,他骑马高过众人,只需余光,便可不失威仪的四处偷望。

  男男女女,黄发垂髫,想要一睹将军风采的人群簇拥着他骏马的蹄声蜂拥蠕动。

  身边人挤在一起抬脸望着他,白净的书生脸不少,只是都太斯文,不像他。站在人群后面有个身量齐整的,衣裳太新,冠发太齐,也不像他。远处倒是有个背着身的布衣男子,背着个竹筐兀自远走,一副对街边震耳欲聋的热闹毫无兴致的模样。

  张继心口突突地跳,单手握住缰绳,伸手在怀中摸出一个小罐,攥在手里,刚要张口,却见那人想起什么似的,侧身从竹筐里掏出一只小鸡崽儿捧在掌中抚摸,露出小半张侧脸。

  不是他。

  张继一口浊气堵在胸口。想见的人没见到,他固然失落,却也帮着想好了借口。

  人群太密,他定是没看清他。

  方得贵笑脸相迎,说陛下眼下正忙,抽不开身,特遣他前来恭迎将军凯旋。

  想来慕相方醒,他们的好陛下定然不舍得抽身前来,张继在心里暗骂了句重色轻友,嘴边倒是正经应道:“那就有劳方公公。”

  面见天子之前,张继照例要梳洗更衣。他在宫里有个固定的更衣处所,宫殿布置的精简干练,有时忙起来错过了宫门下钥,便索性就在这睡下。

  熟悉的殿厅与往日别无二致,可他一面更衣,一面却又总是情难自禁地回想起某天,他在这里为那个人束发,同他互呛,又看着他满脸不情愿地接过果子烧饼,再口是心非地离开。

  他应该是在皇宫里。张继想,怪不得没在街上瞧见,想来挚友初醒,他一定会去宫中帮忙。

  他们在冰天雪地的皇宫相遇,也在银装素裹的皇宫道别,那么这一回,他们同样应该在这冬去春来的皇宫里重逢。

  一别三月有余,也不知他是胖了还是瘦了?

  ……定然是胖了,他可从来不在吃食上亏待自己。

  张继突然被自己的想法逗乐,将手上始终握着的一小罐东西重新放入怀中,套上外衣笑得直摇头。

  看在他得胜归来,不,看在慕大人醒来的份上,但愿陛下迁就那人一些,别再那么剑拔弩张,连带他也觉得脑袋别在裤腰上。

  果不其然,陆戟还是在那间离朝堂不远的暖阁中召见的他。

  素屏遮挡住阁内的人影,他一直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似乎听到两三低语,待方得贵开门请他,他便大步踏进了屋去。

  暖阁不大,屏内的摆置称得上一览无余。

  慕洵靠在床上,陆戟便坐着一旁的团凳,摆了案几在身旁。扎着漂亮辫子的皎月正兴致勃勃地看着手中书卷,见他进来,熟稔地搬了凳子给他。

  张继没坐,抱拳行礼道:

  “参见陛下,慕相。”

  “平身平身,快坐吧。”这屋里没有陆戟真正当作臣子的人在,他便也不愿端着,挥了挥袖子让他自便。

  “恭贺将军凯旋。”慕洵并未束冠,微微颔首笑道:“抱病之身,还请将军恕慕某失仪。”

  “慕大人身体要紧。”张继甚至不消多看他,便也知道慕洵当是无力起身相见。只是谨守礼节地与他相视一眼,虽仍心惊于慕洵的消瘦嶙峋,却并不多言。

  他心有余悸地将屋内扫视一通,确认那个人不在,胸中空留一声叹息。

  “你今日凯旋,于情于理,朕是想留你在宫里大醉一场的。”陆戟看他眼底一副大失所望的神情,心下也十分了然,干脆说道:“罢了,想来你没心思同朕喝酒,柳枫前几日身子不适回医馆去了,朕拨了几个御医给他,你若担心便去瞧瞧吧,赏赐我让方得贵派人给你搬府里。”

  “多谢陛下。”张继本有些心不在焉,听了话更是魂也飞了,恭敬地行礼出门之后,便甩了领路的小太监一路往宫门赶,而后翻身上马,向街角医馆飞驰而去。

  “凡矜你看看,重色轻友!”陆戟指着门风笑他。

  慕洵抬眸浅笑,于心中暗道:若论起这个,你陆子峣也是不遑多让。

  只下一秒,他嘴角一敛,眉心微皱,一度昏眩将倒。

  陆戟像是见惯了这场景,伸手将他倒向帐外的身子扶住,皎月放下手中书简,露出袖下藏起的药碟,从中取出一枚放在慕洵舌尖。

  “凡矜若是实在想睡,可以小憩一会儿。”陆戟知道他听得见,只是力不从心,无法回应于他。

  张继想过他柳神医会在各路御医面前作威作福,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在宫里等他,也想过他会夜以继日的照顾挚友,把自己折腾得面黄肌瘦,等着他把天南海北的吃食送到手上,但他从未想过他柳枫会告病回家。

  边关的信报上只有陆戟潦草的几句嘱咐,他一度察觉慕洵情况不好,只是不想,自那日他奉旨前往北境,宫中的雪迹便始终不曾化去,方才暖阁中轻松快意地语句,甚至是屋中三人排演出的一幕阖家之戏。

  这位大胜而归的将军成为了江山稳固最好的见证者,可他不曾想到,这份天下太平的表象,并不会安分地降临到每一个人的头顶,于皇帝如此,于百姓如此,于他,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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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开个头,不然我老是拖延哈哈

  张柳番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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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自军阵归来的喧哗过后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寻常,街头的馄饨铺子生意大好,桌满椅满,食客们脑袋挨着脑袋,馄饨入水的扑嘟声和着小桌前餍足的慨叹,成为繁荣长街当中不可或缺的一道赏味之景。

  与之相比,街角的医馆倒显得有些空落,张继栓了马,和铺子老板打过招呼后端了碗小馄饨进门。

  一进屋,张继隐约觉得医馆正堂似乎比往日昏暗许多,柜台前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药童在厅中的角落里碾药。他走近那小童身边,发现是常去将军府上学账的阿冬。

  阿冬幼年受过心创,看起来呆呆的,张继以为他聋哑,可府上账房先生试着教了他两次,发现这孩子不仅听得见,脑子也快得很,只是畏生,又不能说话,才显得没那么机灵。

  “阿冬,你柳枫师父呢?”

  阿冬看到他,突然撂下药碾子,像只受了惊的小羊羔子似的,弹起来就往后院跑。

  张继摸不着头脑,他知道这小童怕生,平日在将军府里学账的时候,见到军纪严肃的手下都对他颇有敬意,就总是免不得有些敬畏他。

  可敬畏归敬畏,相处了一段时日后,再见到他时阿冬也会学着账房,对他颇识礼数地作个揖,只是不知今日他缘何如此?

  通向后院的木门虚掩着,院子里依旧弥漫着药草甘苦的香气,药炉上腾着药,愈往里走,药草香气愈重,熟悉的气味萦在鼻尖,一直延伸到他并不陌生的后屋中。

  寻着阿冬飞奔的方向看去,小童一溜烟窜到柳枫的寝屋里,飞快地带上了屋门。

  “柳枫?”他走到屋前,瞧见屋门没有打开的意思,便只站在门外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手中端着的小馄饨面衣清薄,隐约露出肉粉色的内馅,汤底微微泛着熬出的乳色,漂亮的油花和青翠的葱粒飘在碗面,在这临近午餐的时分,很难不令人垂涎。

  片刻后,屋门吱呀一声,缓慢的开了。

  张继张目望进,只见柳枫靠坐在床中,裹着被子看向他,一副病恹恹地神色。见他进来,勉强露了个笑脸,全然没有平日那副随时随地炸炮仗似的模样。

  “张将军,你回来啦。”这话说得倒是熟稔,却似乎不是那么雀跃。

  张继皱了皱眉,两步上前,放下碗,伸手贴上他的额头:“病得很厉害吗?瞧你瘦了不少。”

  柳枫扒拉开他的手掌,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转脸对床边抓着衣角的小童说:“阿冬,照着这个煎一副,记得把炉子照看好。”

  小童楞楞地接过纸,看了张继一眼,便转身出去关上了房门。

  张继觉得阿冬的眼神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只听到耳边传来柳枫的声音:

  “将军得胜归来,我很欢喜。”

  “能带领大军平安凯旋,还要多亏你吉言。”张继笑着从怀中摸出那小罐的物什,摊开手掌,正是一罐尚未开封的上好伤药,“临走时柳公子嘱我完璧归赵,本将今日特来送还。”

  柳枫看了一眼药罐,明显有一瞬的愣神,而后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

  见柳枫靠着没动,他便自顾寻着地方,这才发现床脚的矮凳上放着一崭新的医箱。

  “这箱子还好用吗?我寻了军营里工匠打的,虽谈不上多精致,但总要比你先前用的那个牢靠。”张继暗自勾了勾唇角,提了药箱放在面前,掀开盖子将伤药放回了原处。

  柳枫依旧没答话,只是沉沉望着他。

  “怎么,三月不见,生分了?”张继看向他,见他盯着自己,神色忧愁,倒是一副不曾见到的模样:“我原以为你会去城门瞧我一瞧,再不济也在宫里,你这身子可倒好,非捡着我回来的时候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也是,该不该做,咱们也都做过了。”

  “张继……孩子可能保不住了。”柳枫皱着眉头,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张继笑意一收,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见他眼眶湿润,不禁面色微沉:“柳神医,纵然皇子体弱,此等大事可不好随意定论。”

  “我说的是这个。”他突然掀开被角,伸手抓住张继的手掌,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张继在不明所以和恍然错愕地交集之中轻易地触到那一抹不同寻常地弧度。待他反应出那团微妙地隆起并非玩笑,突然惊道:“你有孕了?!”

  说话的瞬间,他忆起出征那日,二人在回皇城的马车上压低声音的颤抖。

  那本不该是一场欲事。

  “那几日形势危急,慕洵失血昏迷,小皇子又早产多病,我忙碌中竟忘了服药。不曾想这孩子……”柳枫攥住他的手腕,却僵持在半空:“张继,我本无意与你有这等牵绊。”

  正说着,他突然松开手,脊背微躬,掐着腰侧别过眼去:“将军回吧,皇宫里还有接风宴请,今晚我这儿恐怕不便招待。”

  张继瞳仁颤动,张口无言:“你……”

  正在二人沉默之际,阿冬端着药碗走进来,一声不响地站到了床边。

  柳枫刚托了碗沿,却被张继拦手阻下:“这是什么药?”

  “后悔药。”柳枫看了他一眼,绕过他的手臂仰面饮下。

  张继难以相信这是柳枫亲口之语,纵然这个孩子是出于意外,可这毕竟是他二人的骨血,他何以如此绝情?

  “柳枫!”张继抢过他手中的药碗,汤匙应声甩出,摔碎在地上。

  只是为时已晚。

  柳枫平静地看着他的神思复杂的双眼,喉骨滚动,咽下最后一口汤药。

  张继瞬时起身,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不可置信道:“你……你怎能如此……”

  “张继,于我而言,你我情缘不过露水,无需瓜葛至此……更何况这个……这个孩子……呃……”柳枫蜷倒下去,面色仿佛更加苍白一分。他深知药效不可能来得如此之快,多半是腹中的幼子尘缘将近,却难以割舍与他。

  他行事从来遵循本心,最是不善说谎。

  这一点,张继看得比他自己更加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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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庆尽量让柳枫生完,生完再安排ABO生一轮(心若在梦就在

  张柳番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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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骗子。”比起愠怒,张继更多的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绪,他知道,这是徒然升起的揪心与心痛,“你若是那狠决之人,早便也不留它了。”

  柳枫浮着薄汗,不想与他多言,只是微微欠着身子,缩在被褥中承受腹中痛楚。

  “柳枫,稚子何辜?”

  对方依旧沉默,张继知道这其中定然有很多故事。可柳枫不想说,也正没有力气同他坦言。张继于是便俯身握住柳枫的肩头,这地方比之前单薄了不少,令他不敢用力,只是轻轻扶住他,像扶住一只生病倒下的小马驹。他靠近柳枫的脸颊,低声问道:“今日你恐怕难熬,容我留下陪陪你吧?”

  “别。”柳枫拒绝得干脆。

  “为什么?”张继自问自答:“你在说气话。”

  “一切都很荒唐,将军不觉得吗?”柳枫声音发虚,语调却与平日并无二致,“你我情分绵薄,根本没到这份上,况且……”

  张继就那么与他对视着,泪水过处留痕,但柳枫目色决然,似乎用瞬间做出了某种很重要的决定。

  他掀开被角,露出身上单薄的衣衫,掌心放在胸口与小腹上:“不论是这里、还是这里,都太痛了。”

  张继与他相识几载,知他生来便不耐疼痛,自己在军营里断胳膊断腿见惯了,身上伤疤新叠旧旧叠新,有时候突然见着两道浅口子,却左右都寻不出哪里得来的。哪像柳枫这般金贵,面上是个东奔西跑的操劳性子,实则干不出几日身子就要发虚,便是同他行那事多次了,也每每疼得掉泪,干一宿便要将养三天,天生是个娇骨头,却偏偏是个火性子,劲头上来什么都能忍下,除了狠话和脾气。

  因而张继总怕他恼,也总怕他不恼。

  眼下,他便面无愠色。

  “这孩子来得不巧,你我都尚未考虑过要如何为人父母,它大约是探得我心,不愿留,我也强留不住。”

  张继其实早已心下了然,知是他二人与这孩子无缘。他与柳枫行事殊途,却都是看尽生死之人,柳枫既如此说,只怕早已用尽了办法。

  “吃不吃馄饨?”张继话锋一转,“或者让阿冬熬些米粥来,你多少用些,腹中好歹添些暖。”

  柳枫没再犟着他,唤来阿冬吩咐几句,让他别忘了在米粥里放些糖。

  “柳神医不愧是见过世面的,自己这时候还有心思嘴馋。”张继见他状态尚佳,以为他没事儿,这边还调笑了一句。

  “我今日喝了太多药,口苦。”柳枫缓了会儿劲,单衣倚在床边。张继坐在一旁和他闲聊,免不得眼睛与心思都往一处跑。

  柳枫见状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将衣服揭开一点:“你再摸一摸吧,就要没机会了。”

  小腹处弧度微小,却仍能看出那里与三个月之前确有差异。

  张继见他下腹微红,细看之下竟是点点针眼,他轻抚上去,只觉掌下一片冰冷,胸中五味杂陈,满心酸涩,口中却是没头没脑的一句:“和你吃撑的时候不大一样。”张继捂着那一小团,只觉得触感微变,“有点硬。”

  “废话。”柳枫起了疼,忍不住骂他,“比你还会烦人。”

  “是吗……它烦人吗?”

  “烦……你怎么、你哭什么?”柳枫刚昂着头微微吸气,只觉得张继声音不大寻常,皱着眉看他一眼,竟发现他眼角有泪光,顷刻来了火:“我难受了两三个月都没哭,你如今倒在这……嘶……”

  柳枫不吱声了,张继知是那药力上来,心中更加牵扯,他抹抹眼泪,如实相告道:“自然是担心你,我今日才知……一别三月,你为我受这些辛苦……”

  “……将军好会多想,”柳枫咬着牙回他:“我不过想给自己留个后,如今没这气运,便也不会多留恋。”

  “那便当我多想了!”张继一时气他嘴硬,立刻顺了他的话,反将柳枫噎了,“柳神医休息吧,我去帮阿冬看看火。”他伸手提了被子将柳枫一盖,边上揶了揶,便去寻了阿冬。

  将军前脚出了屋子,柳枫精神一泄,面色更白了几分。

  他合上眸子,手掌托住那冰凉而不堪一捧的微隆处,稍稍加了些力道,好似要阻止它的坠意。

  怎么就等不了了呢?他在心底问道,你这孩子,怎么就等不了来这世间看上一遭,看看春花秋果,霁月风光?你是害怕生老病死,还是害怕爹爹打骂,亦或是,害怕你不是爹爹和父亲心悦而生下的宝贝?莫不是爹爹说的那些难听话语中伤了你?

  傻孩子,难道……你听不见爹爹的心吗……

  医馆后院冒着腾腾热气,小阿冬认真地看着火,身边摆着先前尚未倒掉的药炉与药碗。

  张继来时奔的急,未曾留意满地的炉罐,心中不免疑惑:“阿冬,今日医馆很忙?”

  阿冬摇摇头,比了个闭门的手势。

  张继这才想起他来时门外的冷清,想来柳枫大抵晨时便不舒服,今日医馆也就并未开门,那这些碗罐……他将地上垒起的药碗数了数,算上屋中的,竟有十二三个。

  “这里竟都是他用的药?”他看着那大小药罐,见里头药渣尚存,不免取出一撮看了看,大抵是些黄岑、砂仁、杜仲之类,他在战场多见负伤,多少识得些益气止血的药材,“怎么这样多……”

  阿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锅里的米粥,小腿飞快地跑进自己住的小厢房,取来一摞纸张递给张继。

  “药方?”他看着纸张上头的字迹,不太好看,但他很熟悉,是柳枫的字,“就是这些罐子里的?”

  阿冬点头。

  张继翻看着那些药方,只见越到后面的,涂改越多,药量似乎也更重,只可惜他对此并无精通,只识得当中一些常见基础的药材,和几味能临时止血的草药,却并不知道它们更具体的作用。

  翻至最后一张,他看到了两味熟悉又陌生的名贵药材,那显然是宫里才有的东西,想是陛下亲赏,或是太医院那边的阿谀之物。

  “这都是些什么方子,你晓得吗?”张继见阿冬比划着什么,可他没看懂,大概是药材方面的术语,他便俯下身子,摊开手掌让阿冬拿手指写给他,“我不通药理,你写在这儿吧。”阿冬到底有些敬怕他,一笔一画很小心的写了个“保”字,张继当即反应过来:“是保胎的。”

  阿冬点点头,又在他掌心写了三道横。

  “三?”张继没明白他的意思,“三是什么?”

  阿冬摆了手势,是三天。

  张继看着小童翻飞的双手,仿佛极力要告诉他许多事情。

  他说医馆已经关了三天,其他大夫都在外轮值,柳枫腹痛,痛了很久,换很多方子,呕吐,扎很多针,他悄悄地哭。

  这个有口无言的小童并不能通过语言去具体描述他的所见所闻,他只能陈述事实,用最简明的手势。

  张继从他的肢体里解读出断续的含义,这些含义令他胸中苦涩,拔腿飞奔回屋。

  可他将要走到门外时便缓了步子,反而蹑了手脚,嗫湿了手指在纸糊的窗棂上化开一个小洞。透过小洞,柳枫蜷缩在被褥中的样子清晰可见。他确实不耐疼痛,眉心蹙在一起,吐息沉重而短促,当中揉进了难耐的嘤|咛声。

  “柳枫。”张继唤了他一声,手指扒在朴素的窗雕上,并未推门。

  柳枫正被汗水糊了眼,眼睛不大睁得开,听到声音勉强往房门看了一眼,见门关着,只当他要来送粥,屏息道:“你走吧,我还不想喝。”

  “我走了你怎么办?”张继叹气道:“你现在这样子,阿冬要吓坏了。”

  柳枫听了便定睛望窗门看了看,见到那小洞,急忙用被子将头蒙了,声音一闷:“别偷看我。”

  “那我便正大光明地看了。”张继推门进屋,怕外头进风,反手将门关上。

  他并步上前,自然地寻了床边坐下,隔着被褥轻轻抚摸柳枫的脊背。

  “别碰我。”柳枫拒绝理会他的安抚,用肘挡开他的触碰,“我难受。”

  “我知道。”张继改成抚摸他露出被褥的一点脑袋,“别藏着了,你这样窝着肚子更痛。”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柳枫冒了脑袋,本就雪白又失血的面颊上硬是攀出一抹红晕,不知是闷的还是痛的。

  “我知道你受了许多苦,阿冬将他知道的都说了。”张继扶着他的肩膀,轻轻捏了捏,“其实你很想要它,对吗?”

  柳枫没应他,肩头却很明显的颤动了一下。

  “我也很想。”张继说。

  柳枫沉默良久,中间疼了两次,终于开口道:“我不知道。”

  “我发现它的时候吓了一跳。我在宫里吐了好几次,还以为是脾胃不调。慕洵九死一生,我太紧张了,昼夜难辨,茶饭不思,我当时成日昏沉,有时候睡过去,只当是忘了休息的缘故。我从未想过……从未想过竟是有它了……”

  “按理说,我一早便知道,人生老病死,皆有所终,可为何轮到自己身上却这样痛、呃嗯,这样痛呢?”

  “好了,柳枫,好了。”张继听完他断断续续的说话,知道他大概疼得久了,思绪也有些模糊,看着门外模糊的天色暗下去,只觉得时光漫长。

  阿冬的粥熬了好几遍,熬到日落乌啼,也没等到柳枫的胃口。

  柳枫不是未用,却是一用便呕,他自十二三岁后便不常生病,却未料到身体的自发反应要比小产疼痛来得更清晰。分明是尚可耐得的痛,可身体已禁不住地发呕了。

  张继眼见着柳枫面上血色一层层地褪,身下血色斑驳,却还是不见婴孩落下。

  柳枫被愈演愈烈的腹痛罩着,原还多思多虑,浑浑说了许多,这会儿人也蒙了,只浑身发着木。

  他凝住些精神,知晓久拖不成,便低声让张继由上至下循着帮他揉腹,早些将小东西顺出来。

  张继心下不忍,却也只有小心地遵着他的意思帮忙。

  如此又挨了一更钟,柳枫支起双膝,揉皱的单衣濡|湿的贴在身上,衣角亦染了斑驳颜色,小腹随着呼吸低微起伏,仍旧若有似无地鼓出一点。

  “将军,你用些力。”柳枫被他摸了几道,实在耐不得他这杯水车薪,却也着实没力气拿着胳膊教他,只得厉声喊了句:“用些力,别怕我疼……”

  他咬着牙屏息用力,将腰腹顶起一段,捉了张继下不去狠的手腕把着向小腹中压:“哼呃——”

  张继目光长震,胸中一横,掌下终是加上了力道。

  柳枫呻出一道长音,而后喉间一泄,身中胀坠拉扯,身下翕动张合,终是挣扎间倾吐出了那一团血肉。

  二人四目相顾,却是无人敢见。

  终是柳枫白着面,吐出一声颤音:“让阿冬取个盒子来。”

  张继应了声,转身要去。

  柳枫抓了他的衣裳,“别让他过来,他害怕。”

  院中已是夜色,唯有角落的点点火光,照不全阿冬小小的脸。

  张继走出屋去,见那小童仍在火上熬粥,已不知是第几遍了。

  “傻孩子。”他净了净双手,脱下外裳披在小童肩上,让他取了盒子便回自己的屋子睡觉。

  阿冬见他过来,忙打着手势问师父的情况。

  “他无碍,有我在呢。”张继嘱咐道:“柳枫刚睡下,你也早些休息,别过去了。”

  小阿冬拿着木盒,眼泪簌簌而下,却还是点点头,将木盒递给张继,背身离开。

  屋中点了灯,张继甫一进去,便瞧见柳枫光了身子坐在床榻上,当即上前将他裹了,怪道:“莫不是疯了,这样见风怎么受的了!”

  柳枫捧了一小团布包,原是他身上单衣裁的,包了那小团的血肉,放进木盒子里。

  “带我去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将它葬了。”

  “夜已深了,你不好受风,我去罢。”张继伸手,却不想柳枫将那盒子抱的很紧。

  “将军,带我去吧。”

  “好。”

  月落无声,天幕漆漆,只有马蹄奔走的踢踏之音。风声倏倏而过,张继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用大氅密不透风地将人裹住。

  柳枫腰腹无力,只能任由身子随马背颠簸,便是铺了几层软物,那脆弱之处仍是阵阵生疼。可他只是抱着木盒缩在一片氅衣里,背后是将军温暖的胸口,张继手掌缰绳,腾出的手紧贴在柳枫的腹上,只盼能保有一点余温。

  如此行至山间。

  张继抱人下马,见到那惨白的面色,满心的疼。

  二人在泉水山林间寻了一处地方,将木盒埋在一棵常青树旁,摞出一个小冢。

  经年之后,那小冢上生出了一片青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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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柳番外预计写个7章,之后大概是写一写张妹妹是怎么出生的。

  有点好奇大家想不想看陆清的故事,在想后一篇是写陆清还是写另一个故事,看看大家伙儿的想看程度

  张柳番外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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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风玉露,又是一秋。

  大约是气温渐落的缘故,每逢如此时节,街角医馆便人满为患。伤风感冒、咳喘燥症,屡见不鲜。柳枫这几日最是足不沾地的时候,便是夜半也时时有人敲门急喊,尤是长者小儿,病起突然,或不擅言语,家中来者往往难顾惊扰,更偶有不及蹑履,徒跣奔急的,多叫他惊魂而起,草草着衣便去。

  未及半月的功夫,张继眼见他清减一圈,心中颇有微词,却也不知要同何人说去。

  这日午后,张继在校场同将士们吃了些便食,转去南市提了包鸭油烧饼,而后顺其自然地拐进医馆。柳枫今日好容易得了空闲,正于后院小憩,只留阿冬在门前磨药打盹儿。

  张继见那小童昏昏欲睡着,也不打扰,只从油纸里头分出一块烧饼来,垫了张竹筛放在他手边,自行进了后院屋中去。

  私闯后宅原是不合理数,但柳枫行医,在此事上向来不作规矩,且张继时来帮衬,邻里小贩多少听闻这二人关系匪浅,便也由他出入随意些。

  柳枫近日觉浅,只闻得鼻尖阵阵迎着一股油香,倏然睁眼,便瞧见有人捏着小块鸭油烧饼伸在他鼻子跟前。

  “啊。”他也不起身,只张嘴去接。

  张继瞧他一副饭来张口的模样,笑着把饼给人喂了,调侃道:“你倒是个会享受的。”

  “将军肯赏,草民自然不能辜负了您的好意。”柳枫笑道。

  张继看他一脸理所应当,便也装起势子,顺坡下驴,将手上还剩大半道烧饼撂回桌上,一拍手上的饼渣道:“既然柳大夫清楚自己的身份,还不起来同本将行一礼?”

  柳枫一抬了抬眉,反倒背过身去躺着:“昨夜出诊熬了半宿,好生困倦呐。”

  “你这性子。”张继不免有些嗔笑他,借机翻上了床榻将人半压着,翻手勾了人下巴,俯身去啄。

  柳枫口中吃食还未咽下,嘴上油光先被人沾去一点,当即伸手拿袖子挡了,不让他再亲,怪道:“将军也不嫌脏。”

  张继知道自己讨了嫌,便不再闹他,只静静瞧着他假寐,轻声道:“瞧你这几日辛苦,我请了位澄州名厨,晚上去我那儿吃点?”

  “当真?”柳枫闻言撑起身,眼神顷刻亮了:“现在去吗?”

  “别着急,厨子又不会跑。”张继见他一副兴奋神情,嘴角亦是难放,只好一面起身扶了被子,一面乐不可支地回道:“你不若再睡会儿,瞧瞧,眼下都青着!”

  柳枫哪里还有什么睡意,立马起身束发,活蹦乱跳地做客去。

  将军府内整洁素净,虽比不上皇宫华贵,也比不得幕府雅致,但自有一幅草木干练洁净的模样。他与张继每过之处,皆有巡查或值守的护卫抱拳行礼,恭敬之下,更有对军纪法度的严格自守。

  柳枫其实是头回光临,先前张继不敢邀他,怕他难免要被这里精干整肃的场面弄得束手束脚。可这回请来这位名厨,脾气古怪,称自己下厨有三不为,一不为攀附权贵者下厨,二不为沽名钓誉者下厨,三不为摇尾乞怜者下厨。

  张继便同他说,我宴请友人,只因与他交好,他是一位悬壶医者,仁心韧性,我很欣赏。

  那厨子道,将军特地寻我为厨,莫不是有求于人?

  张继答,不是。

  那厨子接着问,那便是君子之交,天涯知音?

  张继思索一番,犹豫道,或许如此吧,我亦不知。

  厨子见他反应,心中了然:小民知道了,将军心有爱慕,也有所愧。这宴请,我接下了。

  眼下柳枫正跟在张继身旁,只觉得常同他待在一处,并不能时时想起他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可如今一入了将军府,张继颔首授意间,竟都平白添出两分威严,不免叫他多提了三分小心。

  张继看出他神情不适,宽慰道:“别怕,军中纪律是要多些,待会儿到了内院你便舒坦了。”

  柳枫点点头,嘴上倒是不软:“谁怕了,我只是不想坏了你这的规矩。”

  将军府内院正如张继所说,他大约是提前遣了护卫出去,院内空无一人,只有张、柳二人带着战战兢兢的阿冬。院南是座高大的假山,院中有处桥亭,桥下是漂亮的荷花池,池外通渠,岸畔有涓涓流水之声,越过了桥亭,便是张继的寝处。

  “从未想过,你竟会住在一处有水的院中。”柳枫不免惊叹,“你瞧着不像莳花弄草的人。”

  “是为先慈所建。”张继并不避他,“故时父亲与母亲比翼连枝,先母爱莲,先父故造此景以供其游赏。”

  柳枫胸中微颤,只是轻轻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无妨,”张继垂眸看他一眼,抱了一抱柳枫肩膀:“走吧,去亭中喝茶。”

  二人于是步入亭中。

  柳枫见阿冬频频向那桥廊中望,知他孩童脾性,便招招手任他自己去玩儿。

  不一会儿,外院有一戴甲护卫俯首进来。张继面色微沉,但未加责问,只让他有事便报。

  那护卫向他耳语两句,张继随即起身,朝柳枫看了一眼,抱歉道:“有要务,且等我一柱香。”

  柳枫自是不敢耽搁他,叫他处理好再回来,自己乐得自在。

  他于是便望着张继一路随那护卫去了院外,兀自呷茶赏景,目光悠闲的寻了一寻阿冬。那小童也不知跑去哪里玩儿了,左右没瞧见踪影。

  “……救……唔救……”

  倏的,一道微小的声音传入耳畔。

  “什么人?!”柳枫吓了一跳,忙四下寻找着源头。

  但闻池水潺潺流动,只有微微的声响。

  柳枫只觉心中惴惴,奔至桥边,张望之下仍未见到阿冬身影,他于是唤了两声:“阿冬,阿冬!”

  那孩童时来学账,府中情形当比他熟悉一些。

  柳枫如此安慰自己,脚步却不曾停下。

  他奔过桥廊,踏足岸边,猛一回头间,竟见到在桥下目障之处有只小手在沉浮挣扎!

  “阿冬!”他不及多想,当即扎入水中,蹚水向桥下游去。

  这池子远比看到的深。柳枫原道不过齐腰的水域,真正游去,却要漫过他的下颌,这于一个成年男子尚不属致命的深度,可对于一个不及十岁的小童,却是一道溺处。

  阿冬已有些脱力下沉,只剩腿脚还在无意识地蹬踹着。

  柳枫水性不过尔尔,体力也只是将就,闭气游至桥下已耗费了不少力气,再要托起一名小童的确有些困难。但他还是拼力揽住小童胁下,哪怕挣扎间受了他两脚踢踹也并无察觉,只屏息将人托着往岸边送。

  快至池畔,耳边忽有嗡嗡之声,柳枫足至池底,一从水中起身,便看见张继大吼着他的名字蹚水奔来。

  柳枫顾不上答他,呛咳着把阿冬托出水面,让他先把小孩儿送上岸,自己拖着浸透了水的衣裳往前蹚。

  张继在外征战,对溺水也有一定经验,立刻将小童放到岸边平坦处,摆偏了脑袋按压胸口。

  柳枫力竭上岸,手脚发沉,尽力赶到了小童身边俯身为他渡气。

  大约半盏茶的工夫,阿冬咳呛一声,立刻呕出了两大口池水,低声哭了出来。

  张继见阿冬醒来,立刻脱了外衣给他披上,张手揽住湿嗒嗒的柳枫,将人搂进怀里,语调有些愠怒:“诺大的将军府内院,竟没一人发觉有孩子溺水?!”

  “溺水多是无声,怨不……怨不得……”柳枫说起话,这才发觉自己牙冠打颤,竟已冷得浑身发抖。

  “柳枫,这里轮不到你来救人!”张继冲他怒到,旋即看到他的可怜模样,将军咬牙,心中遍是愧疚:“来人,备水沐浴!”

  两人沐浴净身,都换上了干净衣裳。

  将军府恰有与阿冬年纪相仿的小仆,衣裳穿起来很合身,反倒柳枫的那套颇有些宽大,他套在里头显得有点势单力薄的模样。

  “这不会是你的衣裳吧?”柳枫嘟囔道:“这么不合身,你看着也比不我高多少啊。”

  “我习武,体格自然健硕些。”张继回他:“你要穿合身的也有,我可以到外头找护卫给你现扒一件。”

  “那还是算了……”柳枫只觉得他有气未消,回想自己方才热血上头的去救人,突然有种自不量力的羞耻,“我确实不该贪勇救人,但方才是情急。”

  “你没做错,柳枫。”张继没怪他:“是我大意了,竟未想到阿冬会贪玩儿落水,若不是有你,只怕要出人命来。”

  “可是于我私情,确是不想你冲上去。”张继愧疚一圈,还是忍不住地恼他:“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柳枫观着他的神色,心中浮暖,口中解释道:“我方才问过阿冬,他是有物件掉进池子里了,俯身去桥下够,原以为池水不深的。”

  “什么物件这样金贵,阿冬?”张继招手让小童来到身前,“别怕,你没事儿就行。”

  小童有些胆小,慢慢从袖子里头掏出一小截断了的红绳。

  “就是这个?”张继问。

  “那是阿冬父母留下的。”柳枫答道,“那是他唯一宝贝的东西了。”

  张继听了,便也不再忍心多嘱咐这孩子什么,只叫他去后厨看菜。

  “说起来,我今日似乎听见阿冬喊出救命。”小童走后,柳枫同张继说道:“这孩子哑症在心,应是情急逼出了话来,只可惜这会儿……”

  “又说不出了?”

  柳枫点头。

  不一会儿,成色极佳的菜肴布上桌来。

  凉盘热炒,小菜河鲜,皆是澄州当地有名的菜肴。

  张继笑眯眯地邀着柳枫动筷,余光却见他只是浅尝辄止,握着筷子要动不动,似是犹豫不决,不禁问道:“这都是你家乡名肴,怎么拘束起来了?是菜品不合心意?还是那厨子名不副实?”

  柳枫摇摇头,倒是少有的生出些歉意来:“我可能要辜负将军一番好意……大约是下午入水受了寒,现下有些、有些腹痛……”

  张继这才注意到他虚虚按着腹部,只怪那衣服不合身,堆叠的布料将柳枫的手轻轻掩住,细看之下却也见得他微微躬着腰背,显是身有不适。

  张继一心急,喊道:“来人,去请大夫!”

  “不必,我自己来便是。”柳枫有些哭笑不得,他原先只觉得身子有些发虚,想着大约是累的,应当无事,谁料到这会儿肚子渐疼起来,这才伸手给自己把上一脉。

  “没事吧?”张继眼见柳枫自己搭了腕子,微微发怔,反手又搭另一脉。

  “不会……不、不应该……”柳枫眉心渐锁,反复为自己号脉,甚至少见的合上眼,细细一摸。

  忽然,他睁眼问起张继:“醉仙楼那晚,你看着我喝药了吗?”

  “什么醉仙楼?你喝什么药?”张继不晓得他把脉是如何问到的自己,但见他满脸郑重,只好仔细回想起来。

  醉仙楼……

  大约两月前,柳枫曾约他去醉仙楼喝酒听曲儿,他鲜少踏足这类烟花之地,哪怕醉仙楼并无艳俗狎妓,其中曲艺风情他一个武人却也多是不解,因而那日他权当了柳枫的陪客,只负责在他喝迷糊之后架着人回家。那晚上他……不,是柳枫缠上来非要找他,张继不愿趁人之危,却被人平白勾了衣襟往里找……

  那晚,他依稀记得叫阿冬熬了醒酒汤来,柳枫摆着手不肯喝,后来一番雨倒云颠……他便也记不清了。

  “我确记得你没喝醒酒汤。”

  “不是说这个。”柳枫叫来阿冬,小声问他,“前一阵我喝醉那晚,你熬药了吗?”

  阿冬手指翻飞道:回回都熬的,只是有一次你同张将军回来,却是没喝。

  柳枫脸色微变:“那晚我分明记得喝过了的,怎么会……”

  阿冬跟他解释:那晚你不喝醒酒汤,我又送了一碗,你喝了。后来熬了药,第二天早上,你说倒掉。

  “我让你倒掉了?怎么会!”柳枫有些头痛,扶额尽力回想。

  突然,他想起了第二天早上的事情。

  那天早上,他床头是有一碗药。

  那日张继与他一同起身,说这醒酒汤放了一夜。

  他觉得酒醒了便也不再需要,于是顺手端出去递给了阿冬,让他倒了。

  他把凉药当做醒酒汤给倒了!

  柳枫倒吸一口冷气,只觉腹中寒意渐起,疼痛愈发锐利起来。

  “张继,我这有个消息,却不知是好是坏啊。”柳枫看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

  “什么?”张继担心地望着他:“快说,你脸色很不好。”

  “你可能要做父亲了。”

  “什么?!你……”张继惊愕。

  “但再不快点送药来……”柳枫截了他的话,喘气接道:“……你这父亲也未必能当成。”

  张继微微愣了一瞬,旋即踏出亭子奔走喊人,而后立刻又折了回来,手足无措道:“能、你能动吗?要不要去卧房躺下?”

  柳枫伸了伸手,张继俯身供他勾了肩,他一环膝窝,轻轻将人抱起。

  “诶……”柳枫原只想让他架着,没料张继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如此他便也不再乱动,只伸手将人环住,尽力平复着身体。

  张继抱人进屋,途中只听到耳畔柳枫鼻息不稳,尽力平复的表象之下难掩他吐吸间浅浅带出的闷声。

  索性医馆尚有备药,张继遣了护卫快马取来,熬出药汁送柳枫喝下。

  到了晚间,柳枫情形渐好,他半起身子,再给自己补了两针,突然对张继道:

  “将军,我饿了。”

  张继命人热了菜,二人这才在屋中吃上了这一餐险些,不,已然闹出人命的佳肴宴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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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流:怀了

  张柳番外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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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也怪,自那日柳枫逞勇救人之后,也不知是否惊扰了胎息,先前安分难察的害症便掀天揭地的翻涌而至。

  这两日刚听着鸡鸣,便有压抑难平的呕音自医馆小院中传出。柳枫未料得这胸中翻涌来得这样剧烈,往往奔走不及,几次只顾得半身翻出床铺,扒在床沿边上阵阵打颤作呕。

  张继劝他入府小住,自己平日带军操练早出晚归,又时值秋猎,宫中多有繁忙,只恐照顾不周,再出现往日那般揪心之事。

  柳枫自是不愿入他内院拘束,他自诩身强力壮,于调理上又颇有些门道,更是几次遣走将军府派来的侍女嬷嬷,照样每日去外头看诊。

  如此不出七日,张继休沐去见他,竟发现柳枫身形肉眼见得的消薄了,入夜甚至探得其腰间更有清减。

  张继不免多问了两句,只惹得人发火,于是只能服了软,兀自在夜里惆怅难眠,迷迷糊糊挨到鸡鸣时分,更察得枕边之人翻覆难安,几次伏到床边干呕。

  张继瞧不下去,亦不敢多言,只有起身为其抚背。

  “……没事,你睡吧。”柳枫呕欲半止,扒在床边尚不敢动,只微微撑着些床木,好不让腹部受压。

  “怎么害的这样厉害?”张继捋了他的发,松松系了,“还道你是个神医,结果将自己治得都要见骨头了。”

  “这是什么话?我这是害口又不是得了病,你若是嫌了,就别来我这找不痛快。”柳枫睡得不踏实,身上不适,难免起了脾气。

  “我哪会嫌你,只怕你缺人照料,身子再好也经不住这样折腾啊。”张继无奈笑道:“既舍不得叫阿冬,请了小婢嬷嬷又不乐意用,非要本将军亲自伺候你?”

  “你该的。”柳枫回头瞪他一眼,眼眶里头还晕着泪色。

  张继微微愣住。

  哪道这玩笑话,柳枫却似当了真的。

  他抬眼见他微失血色的一张脸,心中惴惴,只想将人圈进怀里好生安抚,奈何柳枫只是盯他一眼,又猛然俯过身去,抚胸低噁。

  如此挨过一刻,柳枫才慢慢撑起身来,趿着鞋子去桌边漱了一口凉。

  张继跟着为他披衣,却被人摆手拒了,两人重又窝回被褥里。

  “是我该的。”将军说。

  枫林层染,霜色流丹,待遍山的红叶落了,又有薄雪掩得皇城一派净素。

  白日长街上行人渐少,却有个个裹成团子的小脑袋凑在袅袅炊烟下追逐嬉闹。

  张继下了朝便往医馆处走,路过沿街食摊货铺,见卖着热腾腾的糕点吃食和不少精巧玩意儿,想着柳枫近日终过了难熬的时候,随即摸出几两碎银,买了些糕点小吃提在手里,走不出几尺的步子,便驻足在一间成衣铺子前头,与那掌柜对上了眼。

  掌柜是个明眼人,见来人器宇不凡,当即笑脸迎了上去:“官爷看上了哪件?”

  张继为免招摇,早在官服外头罩了件暗纹披风,官帽也在宫门前便丢给了仆从带回府去,便是不想以官势压人,走了这一路也不见有人关注闲语,未曾想一眼便被这衣裳铺子的掌柜瞧出身份来。

  “我瞧着官气很重吗?”张继见那掌柜打量自己一番,算是认了身份。

  哪知那掌柜摇了摇头,笑到:“官爷体恤,只是您这靴子……”

  张继低头,这才发觉是官靴漏了陷,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多谢掌柜提醒了。”

  “哪里,官爷光临我这蓬荜小店,才是小的荣幸呀!”

  将军一抬手,指了店外一套俊秀飘逸的样衣,又架起手掌向掌柜比出几处尺寸:“肩宽约是如此,臂长应是如此,腰围大约……”张继顿了顿,低声道:“腰衬还需掌柜尽量多放几寸。”

  这掌柜的是个通达谙练的生意人,话说得漂亮齐全,一听一看便知晓了大概,笑说道:“官爷放心,三日后便可派人来此取衣。”

  如此之后,张继便潇洒走出了成衣铺子。

  踏步抬眼,倏然间,却在不远处瞧见了熟悉的一块医箱。背着医箱的人正匆匆小跑,沿着街口往南去。

  张继大步跟了上去,到了近处才敢认人:“柳枫?!”

  行者步子微顿,甫一回身便让人裹上一件披袍。

  “急匆匆做什么去?如今有了身子,行事好歹掂量些。”张继纵是见惯了他着急性子,可还是忍不得要说出来。

  柳枫却是没料到在这里见着他,停下说:“我赶着去慕府吃饭,怎的,没邀你吗?”

  张将军愣了一愣,无奈扶额道:“到了时辰慕相自会派人去医馆接你,哪有像你这样上赶着去人府上做客的?”

  “前一阵没顾上看他,如今入了冬,我自是要瞧瞧他将养得如何了。”柳枫拍了拍医箱,一幅理所应当的模样。

  张继见他满眼找着借口,垂眼笑他:“慕相与你同乡,想必慕府的膳肴糕点都更衬你心意吧。”说着,便把手上的吃食拎到人眼前,“想是王家铺子的吊炉烧饼比不上的了。”

  柳枫当即亮了眼,却又不满他揶揄,摸着肚子赌气道:“看诊没顾上用早,这会儿饿得肚子发痛,也不知是谁害的。”

  “要紧吗?快吃些垫垫。”话未落地,将军立刻卸了笑意,皱眉看向那披袍中部,柳枫手抚之处,已浅浅显出了不乍眼的一道小弧,撑得腰中实实的。

  柳枫接过几捆糕点抱了个满怀,还腾出张嘴去接张继手上刚从油纸里剥出的烧饼,吃得不亦乐乎。

  真到了慕府小宴之时,却是张将军吃糕点吃了个半饱,正餐反倒用的少了。

  马车送二人回医馆时,暮色正茫茫。二人对坐,张继有些担忧地打量着茶足饭饱的柳枫,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柳枫知道他又要多问,干脆自己开了口:“总瞧什么?我与宝宝如今一张嘴吃饭,胃口自是好些。”

  “我是怕你撑坏了身子。”张继叹气道:“下午就不该纵你胡吃,那么些糕点,方才又是大桌的饭菜,连茶都被你喝干了……你是医者,也该知晓饮食有度。”

  “我自是心中有数!”柳枫今日确实有些馋嘴,腹中正顶着微微不适,在车途晃动间颇有些难受。他心中自知有亏,却也还是不愿在嘴上饶他,嘟囔道:“也不知是谁白长的个子,吃几个点心就用不下饭了,还被慕大人问是否菜肴不适口……好生厉害的习武之人喏。”

  张继看出他是心虚犟嘴,不愿同他争辩,只是瞧着他算不得很好的脸色提醒道:“难受要同我说,吐在慕府马车里可不是礼数。”

  柳枫摇头说决计不会,这话倒也做了数,只是临到下车不出三秒,他便“哇”地一声吐在了医馆门边。

  阿冬闻声出来吓了一跳,好在有张继在旁同他说明情况,小童这才倒水递给将军,安心做了打扫。

  月白风清日,同榻而眠时。张继合衣躺在柳枫身边,只觉得枕边之人背身躺着,一会儿伸手放在他胸口,一会儿又搭了腿架在他膝间。

  我们正直的将军一本正经地将人的手臂与小腿捉回原处,顺便帮人把被角也掖了掖。

  “身上可还难受?”张继见他又翻过来,面朝着自己紧闭双眼,装睡装的好不像样。

  “将军擅骑马吗?”没来由的,柳枫合着目问他。

  “若是问别的,我倒不敢说了,可论起骑射,”张继笑笑,坦然自得道:“本将是当之无愧的好手。”

  “那将军教我骑马,我身上便不难受了!”

  话音未落,只见柳枫半撑了身子着单坐起,攥着被褥边角作势要将张继一并盖了。

  张继一惊,倒是当即反手将人肩侧和腰胯稳稳托住,而后轻轻卸力将人放下。

  如此,柳枫便像个扑棱蛾子,实实趴在了他身上。

  “你又胡闹。”张继着实受不住他如此。自己分明是为了照顾人而留下共枕,明日一早更有校场操练,何况柳枫身子刚稳下月余,今日还吐着,如此拨撩他,实不合适。

  “明知吾意,还装作不解……将军当真要随我姓柳不成?”

  前些日子经历诸多不适,如今胃口向好,又恰逢明月清风夜,天时地利人更和,柳枫心中别无其它,只余兴致盎然。

  奈何他这将军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作派来,也不知是否就为气他一气。

  “方才还闹着不适,这会儿还要怨怪我不解春风了?”张继宽慰地将怀中人抱了一抱,“我想等你身子再稳些,是怕你伤着。”

  柳枫翻他一眼,不作高兴地翻下身去,背着人躺下不作声。

  张继不想他生气,侧身迎着抱了去,温暖的手掌轻轻覆在柳枫小腹上。

  先前套着冬衣尚不算显的,如今入了晚间脱了单,那圆饱饱的一道能将将军的手掌托满,柳枫侧躺之下,那儿更是俏皮可爱的一团软包子,甚是得人喜爱。

  “莫要生气,当心宝宝听到你心底骂我。”他伏去柳枫颈边,吐息温热轻缓:“就如此睡吧,你我都安心些。”

  “好,你安心罢。”柳枫背身嘀咕。

  “什么?”张继尚未听清他小声说些什么,只“欸!”一声,撤了手往要紧处挡去。

  原是柳枫使坏,猜准了位置,反手使劲将他那东西一捏。

  “好啊,将军才是能忍的。”柳枫一捏之下,方知他那处已是不似寻常模样,悄声长了些个儿。

  这不捏还不要紧,柳枫一袭之下,也不知是触到什么特殊的要处,张继一时只觉自己一腔热血当即转了位置,直往下三寸冒起火来。

  柳枫翻身瞧他面色尴尬,玩儿心大起,便更伸了手,捧着条物轻搓慢捻,还拿话激着:“将军且安心吧,小家伙前些日子就扎稳根了,如今我便差将军这根,才好滋养得宝宝更舒服才是。”

  张继只觉得热,本还存着晴明,伸手去阻他乱弄,哪道柳枫一挺身,勾了他的手去碰自己潮露露的地方,可谁知张继手掌宽大,不经意更触到他前端的玲珑珠袋,惊得柳枫吸气间咛声一句,二人便都失了明智,陷入沉沦中去了。

  到了夜阑人静,万籁俱寂的更点,长街上灯烛皆暗了,唯有月色照出冬夜里微微寒霜,凉风萧萧隐去医馆小院内一派靡靡,微热萦纡耳畔,肩背半露中,有人将衣裳往柳枫身前拢。

  “到底盖一些,不然你又要生病。”张继仰躺在床榻上,吐息微乱,要命的物什握在柳枫手里,气概不凡的巍然立着,柳枫也不落下风,分膝半跪在他两腿之间,尽力放松着身子将那硕然沿着羞答湿润处轻轻往内处吞,奈何二人久不沾春,将军那物像是过了冬眠时候,精神甚伟,而柳大夫生疏了他那些春色画本,如今急着格物致知,学海浩瀚,甚感吃劲。

  柳枫汗珠晶晶,吃着力一点点颤着向当中纳,寒风挤过窗隙,立住他胸前剥落的单衣下那两点朱红,散开的衣带带落两侧衣襟,将腹上一团丰腴露在外头。

  张继跟着他的吐息轻轻动身,眼睛同身体都要醉了,偏还记得将自己先前脱去的外衣给人罩上,多给他腹上留点遮挡。

  柳枫正苦着容不下,这会儿见他还有闲给自己披盖,恼着道:“将军是嫌我肚子圆了?实在看不过去不若不弄了,你自去消火去罢!”

  “哪里的话。”张继其实乐得见他这副气急败坏,暗自笑着,哄道:“别急嘛,不若我先用手请你一请。”

  说着便堵了柳枫颤颤巍巍的物件,稍稍擒住,余出只手去点入他那底口。

  柳枫面色一红,咬着唇不叫他得逞,可那地方偏生流连欢愉,配合的一次次顺应着收张。

  如是又揉润了一些时候,将军这才执了自己的军器,一小口一小口的渡进那滑润紧涩器口当中。

  “嗯……”柳枫喉间一紧,只觉自己满盈难溢,再纳不下了。而张继那处却还露着小半意思,见柳枫半悬着身子不动弹,将军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臀,指尖再将他前处临尖轻轻一捻——

  “哼嗯——哈……”柳枫受不住他如此下手,当即软了腰膝盖,失力往下一坐,整个人登时颤抖失语,糜音四溢,而后闷闷地忍过一阵强起之欲,这才大张着口缓劲喘|息起来。

  张继见他如此勉强,到底也有些担忧,由是只有提着半口荤气按下不动,呼吸也极力缓了,息声问道:“吃不住便停一停,等你缓了我便出来,你如今不好这般逞强弄的。”

  哪道柳枫俯身按在他胸口,伸手捏住了张继下巴,令其微微昂首,他的长发披散下来,落了将军满襟,张继抬眼望去,但见柳枫眼色浑糜,吐息不及间,还要引他神迷:

  “将军之马,甚是烈呐。”

  张继听得下腹发紧,物什更是雄立。

  柳枫强忍了一阵,渐渐适应了些许,他拨了拨额前乱发,好容易慢慢挺了身子,微扶着自己圆钝的小腹,单手撑在身后,一寸寸地颠坐吞吐。

  “你也……当心些……”张继只觉他起伏愈烈,自个儿也被磨的直要命,柳枫那处紧张窄仄,和着温湿浅出深入,只逼得他将释欲释。

  柳枫这会儿哪还顾得上理他,浑身只希想那无上欢愉。

  他畅快驰骋,他翻山越岭,他抑扬顿挫饱经风霜,他踏过千难万险步履蹒跚,他骑在马上摇摇欲坠。

  终于,张将军如释重负,在柳枫将倒之际起身扶住他的肩头。他自床边随手取了件衬褂,胡乱将柳枫留在他腹上的浊迹抹去,旋腰翻身,将人轻放回榻中。

  寒夜漆漆,烛火也燃尽,张继托了东西慢慢回撤,却突然听见耳畔有人呢喃哑语:“驯了半宿的马儿,合该将军赏我了……”

  张继一怔,无奈道:“将军再是赏你,你还接得住吗?数数方才你都射过几次了?再弄便是伤身了……”

  柳枫早已是膝软腰酸,若不是有他扶着,这会儿早已是倒榻难起,可他还是觉得心空,只余劲抬了抬手,去找将军的军器:“别走,我冷的……”

  张继拗不过他,只好将被褥找了,罩紧两人,再挺身同他厮磨。

  他吻过对方的唇芯,轻抿耳垂,流连颈侧肩骨,再用鼻尖扫逗那颤立的粉淡珠点,轻舐了那里的淡晕色,腰间频动。

  柳枫化了此般被动,一时只觉仙入了云端,下处翕张挛动,再次献了浊,而胸前温软异异,在张继诱引之下,竟泌出一丝甜气。

  如此再听了一更夜音,二人才是云消雾散,巫山款归,睡入一际朝霞之中。

  第二日,张继眼带乌痕,在操练场免不得被胆大的将士偷笑了一番,待日中归馆,见柳枫竟还在屋中躺尸,他忧心如往日那般,不及清理,再要起烧,不免端了盆温水入卧,却见柳枫醒着,只是半卧未起。

  “醒了还不擦洗一番,身子还好吗?未起热吧?”

  柳枫摇摇头,一反常态地往被子里缩。

  张继觉察不妙,当即伸手去触他前额——幸是温凉。

  柳枫目光躲闪,开口还有些哑音:“无甚大碍,只是……只是稍有些不适……”

  “身子还是受凉了?”张继微微叹息:“昨夜便叫你顾着些,身上发冷吗?”说着便坐到他身旁去,拿外衣将人裹了。

  “没有,只是稍稍有些……”柳枫咽了口哑音,喉中还有些微肿:“……腹痛。”他几乎未发出声响,似是怕张继愠恼他。

  怎料张继只是定定瞧了瞧他,温声问:“难受得很吗,可需要寻其他大夫来?”

  “早上服了药,只消养养。”柳枫侧目偷看了他一眼,又飞速移开眼,试探道:“你会不会气我?我昨日是疯了些……”

  张继便是拿了他这性子,也料得他要浅吃些亏去,不过他昨日尚算得有数,没太失神,但真要论起来,确也被柳枫带得贪欢了些,自省道:“气什么,若是我真哑了火,便也没有你今日之扰了。”

  “那便好了。”柳枫长松一口气,尽管唇色还有些浅淡,但他还是兀自笑笑,捉了将军的手掌引进褥中,将它轻轻落在那圆软的一团之上,随即微笑道:“那便预祝我们与将军今后也能马到成功啦!”

  张继掌心贴着那温软的一团,闻言却是脸色微变。好一个马到成功啊……

  此情此景之下,他直觉那团圆饱满处,突然轻轻拱动一下。

  柳枫更是一惊,愣了半晌,问道:“将、将军……它好像应了……”

  “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将军无奈摇头,嘴角却迟迟放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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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流:做了

  张柳番外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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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和风软,正是桃花时节。桥上望,见落英蘸水,荡开半湖春皱。

  张继休沐,难得这春日熟景,更难得的是,他终于邀动了那位成日忙于悬壶的柳神医,在这阳春三月,花木扶疏之中,与他同游城郊的拂风水榭。

  张继御马在前,待先至水榭的小仆牵去马绳,回首看去,这才见府中马车缓行而来,悠悠将停。

  将军跃步向前,掀开车帘去迎那车中之人。

  那人倒也未曾拂了他的好意,拢袖抬手,稳稳握了他的小臂,从车帘中探出身来。

  柳枫今日着了张继先前给他约做的那套成衣,白衣素缎上描了淡金纹,外罩暗竹绿纱衣,腰际宽泛处坠有一道苏工玉佩,上刻“瑶池春熟”四字,极是应景。

  他悠然而出,云裳随身浮游,衣袂飘逸,然动态之中隐生拙意,下阶时尽管已向张继臂腕上借了力,却还是免不得轻托腹底,更卸腰间二分酸乏。

  如今已是孕重,便是柳枫不愿露那迟拙之姿,但行事之中还是难逃缓钝。

  张继不曾见他如此作扮,此前虽在医馆已见过一面,当下再是见得,仍是心中一荡。

  “你着云裳,当真是俊俏风流……”将军盯着柳枫相面,不由感慨。

  柳枫甚少听闻他如此直白夸赞,有些作羞,讪讪道:“将军只是主意这云裳罢,我如今拙笨,哪还称得上一点俊俏……”

  “胡嘴蛮言。”张继张手将人搂了,微微俯首,凝着他那双雨润的眸子,低声道:“俊俏不俊俏的,你当真不知?柳神医莫不是见这青天白日,左右闹不出昨晚那般动静,这才敢拿话激我的?”

  柳枫推开他,面色微微起红:“还说呢,也不见我如今什么模样,哪还经得你五次三番……”他往旁出看了一眼,见将军仆从都远着,咬了声音怪道:“……便是现在腰上还生生酸疼!”

  “怎么又怨出我来了?”将军悄声笑他:“分明是你说要添动些,不若孩子难生的……”

  “我那是,我那是……”柳枫急着辩他,噎口两句间,竟生生红了眼眶:“我便是忧心这孩子长得大了,我怕疼……”

  “是了是了,怪我。”将军不想戳了他要紧的愁思,赶紧上去将人搂着,宽慰道:“莫怕,母亲当年生得我八斤八两,不也母子平安的?”

  柳枫听他劝慰,心中更惧,闻言倒抽一息,声音带了哭腔:“若是这孩子随了你……岂非要命的……”

  张继道他这半旬来总是神情恹恹,胃口也浅,原还以为是春乏身重之故,未料竟是担忧于此。他环过柳枫肩背,将人侧身搂在怀中:“莫怕,上旬你不是修书寄往澄州了?算来柳伯父也将到了,你该能安心些。”

  话间,微风携来一阵暗香,张继拭去他眼下的一点泪色,哄人入了水榭,二人渡于春湖畔上,侍从寥寥半远,眼幕之下尽是盎然之景。

  柳枫定了定心绪,看着那湖边的一株点水的柳枝,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呢喃开口:

  “我是没见过阿爹的。”

  张继怔了怔,这才反应出他说的并非是一代圣手柳从善,当是他生身之人。

  “你阿爹……定是很好看的。”张继垂目望着他,见柳枫拾起亭栏上的一瓣落英,捏在指尖轻轻摩挲。

  “小时候,乡邻都说我阿爹是君子风骨,有好姿容。可我只知道阿爹是读书人,最好书法,却只为得生下我,便死了。”柳枫目色空落,只望着亭廊下不远的湖面,缓缓接道:

  “柳老头跟我说,他那时候太年轻,医术尚浅,根本不敢给阿爹下方子,外头的稳婆大夫听闻是男人产子,避之不及,便硬是用参汤拖着,叫我阿爹疼了三日。”

  “后来阿爹觉得不成了,就叫柳老头拿来纸笔,说外头秋风正好,卧榻上抬眼便能瞧见一树繁红,阿爹握笔题了个枫字,作了我的名。柳老头说,我阿爹擅飞白,但那个字却用足了墨,那时他手上没力,只能托着腕子伏在榻上写,说,浓墨重彩,不要我的命太薄太轻。”

  “柳老头当时便知道,我阿爹已看不清了,因为窗外是他入药的乌柏,不是枫树。后来阿爹去了,他用了刀剪,才将我剖出来的。”

  柳枫全神揉着那桃花瓣,静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儿才仰脸看向将军:“张继,你说,我阿爹算不算是个好阿爹?”

  “你阿爹,是最好的阿爹。”张继将他拥进怀里,一时只有佩玉相碰的脆响。

  将军不曾问过他家中往事,世人皆知柳从善是妙手圣医,先帝时朝廷数次请他入宫,可他脾性古怪,偏安澄州一隅,屡次抗旨。先帝惜才,不怒于他,之后他誉满杏林,桃李天下,算是医者中的传奇。

  而柳枫是柳从善独子,当初他少入皇城,惹过一阵非议。初时医馆刚刚小有名气,不知是谁从何处探得柳枫身世,届时便有人说,他是借父辈之势,入皇城搏财;更有传说他空为杏林之后,徒有虚名,不精医术。好在柳枫不希得与这流言争斗,只是好生行医,后来才美誉渐盛。

  直至如今,张继才惊觉自己不曾了解过他,想来柳枫并非生来无惧那蜚语闲言,他那不爱规矩、不甘拘束的性子,多半是因为自幼便听多了旁人的闲话。一个男人的身生子,一个没娘的娃娃,总是要平白惹得漫天碎语。

  人只有放下一些方圆规矩,才能从那些看似关心的陈腐的口舌中爬出来。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离开澄州,才能在城门之外和那高马上英武自在的将军相遇。

  水榭花亭间,两道人影相融,揉入一片绰绰明丽之中。

  七日之后,辰时,百官下朝而归。

  张继大步出宫,后跟有武将黄庭、钱自望,两个新上任的年轻武将,诚请张继去登华楼用膳吃酒。一旁的属官眼神示意,这二人凑上去,只听那属官说到:“张将军近日喜事将临,得有段日子顾不上陪两位吃酒了。”

  两位年轻将领眉毛一抬,立刻打听起来。听闻是添璋弄瓦之喜,更是来了兴致,纷纷问道,怎不知将军已有婚配?

  属官思索一番,小心回道:“将军心属之人并非可行婚娶……便是如陛下和慕相那般。”

  两个初入皇城的年轻小伙儿闻言震惊,默默行了好一段路,这才叹道:“不若军中皆道,张将军稳重自持,不近女色……话实是不假,原是这么个意思……”

  那属官轻咳两声:“张将军行事端方,更是专情之人,弓马娴熟,实非等闲。”

  两位将士连连点头称是,转瞬还是撤去了登华楼。

  张继方出了宫,不及登车,便瞧见府内护卫前马站在宫门前等他。

  见到将军,护卫上前急道:“将军快回府,柳大夫出事了!”

  张继闻声,不等那护卫多言,当即上马飞驰,耳旁只余肃肃风响。

  府前下马,管家在门外候他。

  “边走边说。”

  张继入府,管家几乎小跑着跟在他身侧,道:“将军,柳大夫今日出门看诊,遇顽童冲撞,这才摔了。”

  “人如何了?”

  “府上着人看过了,只腰上有些青紫,柳大夫也说无碍的。”

  “他不是前阵便说歇下了?!如今他什么身子,还去出诊!”张继愠怒,怪罪道:“府上怎么没人跟着?!”

  管家作揖,头更低了半寸,忙道:“是我等疏忽大意。出诊那家便在街对面,不出几步的巷子内,柳大夫不爱人跟着,您是知道的。”

  张继未接他的话,偏脸扫了管家一眼,眉宇泛出些冷意。

  管家禁声,不敢再抬头,默默疾走。

  行至内院,将军远远便瞧见厢室半开,走至近前,方见得柳枫手搭桌沿背靠交椅,正眉飞色舞得在同内院小仆说着话。

  张继本存着一肚子的心乱如麻,顷刻消下去三五分,忧极反懑,脸色自是不大好看。

  “将军今日回来的挺早啊。”柳枫方一见人,看他面有阴云,想也知道是为的自己担心了,立刻便解释道:“只是黄口小童玩耍时候没注意,碰了一下,我避让不及,不小心摔的。”

  张继同他相处久了,对这话也是将信将疑,只上前碰了碰他的腰腹,沉声道:“去里面,让我看看。”

  “只是有些青紫,瞧着骇人,其实没什么要紧的。”柳枫拂开他的手,一本正经:“我是大夫,用得着你看?”

  “跌打瘀伤我在军中见多了,未必不比你清楚。”张继作势要将人抱起来。

  “好了好了,我自己能走。”柳枫不要他扶,自己撑了桌子起身,慢慢踱到屋内,小仆跟在两人后面放下床前帐幔,很有眼色地退到远处。

  柳枫一面解开腰襟,一面道:“街对面王伯前些日子中风了,家中无儿无女,只有他收养的三个小孩,大些的还能照顾他,小的根本弄不清楚事,我当初说好了月后去看他,不好食言的。”

  张继帮他捋起衣裳,垂眼便瞧见他后腰处不小的一块血瘀之色,眉心一皱:“这伤哪是摔得出的?究竟怎么回事?”

  “真的是摔了。”柳枫回身看了他一眼:“当时挎着医箱,不小心磕到了,好在箱子没事。”

  “什么时候了,你还管那破箱子?”张继轻轻抚摸着他那淤血处,果然已经肿起。他稍稍施了些力,想知道有没有伤着骨头。

  “嘶……”柳枫抽了口气,扶着肚子躲开他:“别碰,不是说了没大碍!”

  “都肿起来了,你前阵子还闹腰疼,这时候说没事给谁信?”张继嘴上不饶他,手倒是收得很快。

  柳枫腰间确是酸胀,只是这感觉已连着几日,腹中沉沉,想必不是今日摔跤之过。

  “不信拉倒。”柳枫重新整理衣带,低头瞧着自己望不见靴袜的小丘一般的胎腹,忿忿道:“我再是腰疼,也是你这不听话的孩儿闹得,怪不得旁人。”

  张继登时不再言语,偏是因为他着人打的那医箱,太结实,竟反倒伤了柳枫。

  正值柳枫重新罩上外衣,忽有外院护卫抱拳在外,报称:

  “将军,柳从善柳老爷到了。”

  柳枫一掀帐帘:“柳老头来了?!”

  那便话音还未落地,就听一中气十足的男声从院外传来:“呦!这地方漂亮!”

  张继担心柳枫腰伤,叫他慢些走,自己先去迎了柳从善。

  “你便是张继吧?”

  甫一出屋,不远处便大步流星地走来一位灰袍长者,腰间挎一扁竹箱,容貌周正,声量充足:“小柳儿呢?听说是他把你拐了,怎么小娃娃跑去他肚子里了?”

  张继尴尬地笑笑,正色恭敬道:“柳伯父,晚辈不及远迎,失礼了。”

  柳从善挥挥手,想是不在乎他这些礼数:“他慢腾腾做什么呢?”

  张继刚要解释,便有柳枫罩着外袍,忙手系着衣带从屋里快步走出来,高兴道:“你终于来啦,再晚来几日,保不得你这孙孙都出来了!”

  柳从善看他一副急匆匆,衣衫不整的模样,挡手问一旁的张继:“我不会耽误你们亲热了吧?这青天白日的,身体再好也不能由着他呀……”

  张继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是他今日受伤,我帮他看看。”

  “哦……原是看伤呀……”柳从善若有所思,讳莫如深地看了张继一眼。

  张继本叫人打扫了待客的膳堂,几人见面一热络,转眼间便到午时。柳从善是二人长辈,张继邀请他去膳堂就座,他张目四顾,指着荷花池上的桥亭,直说:“你府上前厅护卫太多,我是不自在的,小柳儿肯定也不习惯,不若我们就在这亭子里吃吧。”

  三人于是就座。

  张继吩咐小仆可以布菜,正在这档口,柳从善转眼望着坐在那挺着肚子偷摸揉腰的柳枫,笑吟吟道:“身子怎么样呀,手拿出来我号号。”

  柳枫胳膊一伸,如实说:“早上伤了腰,现下有些酸疼。”

  柳从善摸了他的腕子,闭目切脉,一睁眼,说道:“小柳儿,之前的事情我不过问你,你也长大了,要做别人阿爹了,自己的身体自己应当要知道。”

  柳枫知道他是在说两年前那个有缘无份的孩子,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作出个乖样子。

  张继坐在一旁听不懂这父子二人打的哑谜,关切道:“柳伯父,他身子无事吧?皇城里没人敢驳他的诊,晚辈只怕他身子不适不同我说。”

  “你倒是问问他,看他敢不敢在我面前说谎。”柳从善把话抛给儿子,自己夹了口菜到嘴里,眼睛一亮:“不愧是将军府,菜做得很好嘛!”

  张继便去探柳枫的眼神,见他也不藏着了,皱起眉头用力按着腰:“……不就是腰伤,你也看到了,青瘀一片,自然一动就痛。”

  张继用目光询问柳从善,见他看着柳枫,只是笑笑,从容地吃着盘中佳肴,如此,将军便也不再多问,专心陪着这父子俩用午。

  正是春日好景时候,将军府内院中笑语声声,难得热闹,前院的护卫和仆从少有见得将军这般开心畅快的模样,只道是将军修身为善,这才得遇良人。一时间,前室后院其乐融融,就连院中向阳的小花也更开了几分。

  一炷香过,柳从善放下筷子,看了看柳枫,又向张继抬了抬下巴,口中嘀咕道:“差不多了,再吃就不礼貌了。”

  张继没太明了他的意思,倾身问:“伯父要休息吗?”

  柳从善哼哼笑出两声:“傻小子,你再不带小柳儿回屋,一会儿他要疼得吐在这儿了。”

  张继立刻看过去,见柳枫还在慢条斯理吃着一片莲藕,不禁问道:“回去么?腰还在疼?”

  柳枫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回道:“还早。”

  “你真当他是腰疼啊……”柳从善轻叹一口气,摇头道:“走吧,还不把人搀回去,咱们去看下他究竟是腰疼,还是腹痛。”

  张继微愣,张了张嘴,转而盯着柳枫问:“你是要生了?!”

  “估计摔过跤就开始疼了,他自己清楚。”柳从善替儿子答了。

  张继赶忙起身,托了柳枫后腰俯首问他:“真疼了?”

  柳枫扶着桌子起来,不要他搭手,嚼着半口脆藕往回走:“本来也就是这两日了,之前腰疼没注意,刚刚才有点感觉。”

  “瞎说。”柳从善跟在后头看戏:“你自己早摸出脉了吧,从小就是个犟种。”

  “柳老头你少说话……”柳枫捂着肚子在前面走,突然脚下一停,随即“哇——”的一声,吐了。

  好在有张继搀着,没叫他失去平衡倒向前去。

  “你看,我说吧。”柳从善话是如此,可到底还是心疼儿子,也上前扶着他的腰:“还不好生躺着歇歇,这时候不是忍着疼便可以不怕了。”

  柳枫忙着吐,没接他爹的话,倒是张继听了进去。

  生产绝非容易事。生死门前一遭走,三分人意,七分天命。

  柳枫是怕的。

  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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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流:柳枫肚肚痛

  张柳番外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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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府内,莲花池中。

  池底淤泥中莲藕下茎苏醒萌动,叶芽破鳞入水,嫩柄撑起打卷的幼叶浮出水面,铺成一派浅碧色的荷塘春景。

  春色之后,是将军主厢,与其外在的雅丽精致不同,厢房内洁净井然,除去必要的桌椅床榻,连沙幔也是最清简的布置。若不是柳从善一眼看出,这些东西皆是出自御贡的小叶紫檀,立柱顶架上更是雕镂着浑然精细的灵芝卷草火焰纹,床中罗衾柔软,他定要认为自家儿子是在跟个苦行僧过日子。

  柳枫对这地方熟稔,坐到床上宽衣解带也算一气呵成。张继看不过去他这说来就来的样子,忙去抬手解帐,将屋中隔断遮光的中帘放下。

  柳从善看着他俩这番忙活模样,嘴角挂笑,从怀里摸出个锦囊,递给柳枫。

  “咱家传家宝,今儿日子不错,就给你吧。”

  “你还有这种东西?”柳枫接过锦囊打开,摸出里面的物件,是一对儿玉戒。

  他微微一愣,扭头看向父亲,见对方捋着胡子装作东张西望,禁不住哼笑一声,抬眸望向张继:“将军收下吧。”

  张继并不伸手,只站在一旁正言道:“这是你柳家的传家之物,不好儿戏予我的。”

  “予我予你有什么分别,”柳枫正要笑他呆子,嘴角尚不及提起,忽而微微皱眉,捂着肚子抽声道:“你且收着吧,咱俩谁拿不是一样,都是经手人,到时还不是传给这闹人精。”

  张继听了这话,见柳从善也坐在一旁颔首望着他,便也不多推辞,遣外仆捧来一金丝楠木的匣子,从怀中摸出一把金铜钥匙,启匣让柳枫把锦囊放进去。

  柳枫垂目往里看了一眼,见匣子里头都是些金银白玉,最打眼的是一团陈旧的如意结,在一众晃眼饰物中显得尤为不同。

  “这绳结你送过我一个,怎么还有?”柳枫放下锦囊,提眉问他:“难不成也是成对儿的?”

  张继之前确实给过他一道绳结,在年余前的晚间亲自戴在他脚踝上,说是其母亲手所编,可保平安。可平安之物向来不作双,唯有单只可表心意,如今又有一道,却是奇怪。

  “这绳结是我幼时所戴,后来年岁渐长,绳圈窄了,母亲便给做了新的。”张继坦言:“匣中绳结护我幼年平安无虞,你踝上的则随我数次凯旋,我向来不信神佛,可唯独对此二物偏有盲信。”

  “旧是旧了点,若是你觉着不好看,也可以戴这平安扣。”张继在匣中翻找,突然笑道:“对了,还有长命锁。”他扭头掀开中帘,要吩咐小仆将新打的物件儿拿来。

  柳从善在一旁看着,见柳枫又扶了腰,赶紧摆摆手:“回头再看吧,也不差这一时了。”

  张继方收下玉戒,知道柳枫对自己有所托付,一时高兴着,多少有些忘乎所以,这会儿才想到他身上不适,便立刻坐到柳枫身边去,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柳枫明里揉着腰杆,另只手暗中握拳撑着床沿,察觉张继覆掌过来,便将手藏到他外衣的宽袖下,背着长辈感受对方的摩|挲安抚。

  柳从善本还暗衬,这张将军瞧着是个聪明的,怎么这时候显出个呆瓜样?而后一经瞧出二人袖子底下那卿卿我我的小动作,心中只觉好笑。

  “伤在哪儿的?衣服掀起来我瞧瞧。”柳从善说道。

  柳枫撩开一片单衣,露出后腰青紫:“这回应当没伤着骨头。”

  柳从善看到他露出的那片颜色,眉间一紧:“之前也伤过?”

  他用了些力按在那淤色之上,疼得柳枫一抖,当即出声怨道:“啊!柳老头你轻点儿!”

  “忍着,这点儿疼嚷嚷什么?”柳从善收了笑脸,一反常态地训他:“新伤叠旧伤,你当知道有多危险!”

  “之前上山采药是伤过一回,早先就将养好了。”柳枫回的并无底气,停下一会儿缩了缩脊背,小声问:“这会儿一阵阵酸得发麻,是不是快了?”

  柳从善要他撩开身前的衣裳,露出极其圆满的一道弧线。

  他生得白,那承重的一团更是白生生的,端端正正地垫在腿|根上,像硕然一团蒸熟的白馍馍。

  他上手摸了几处,嘀咕道:“你这肚子瞧着不算大,摸起来倒挺实在。”

  “柳伯父,孩子大么?”张继小心翼翼地开口:“他这两月饭食都精简,时有吐酸,只怕孩子大了不好生。”

  柳从善打量将军一眼:“你既这么问,只怕出生时也是个胖小子罢?”

  正当时,他感到柳枫握拳的手略一收紧,身体微微躬起,眉目间很不松快。

  张继应着话点了点头,伸手轻轻覆在了柳枫腹底。

  确实有些实在。

  他担忧地望着柳枫,又看向柳从善,却不知如何是好。

  “也是难为小柳儿了,把我这孙孙养成个皮薄馅大的肉包子。”柳从善苦笑着摇摇头,伸手抚摸着柳枫的脑袋:“怕是怕不成事的,苦头总要吃一些。”

  柳枫闻言叹了口气,拭去额前汗珠:“燥的慌,我想一个人歇歇。”

  “得了,我又说错话了不是?”柳从善听出自己讨了嫌,捋着胡子起身:“我出去待会儿,你自躺着吧。”

  “柳伯父,他只是气话,并非有意。”张继圆场道。

  “你也给老子出去!”柳枫甩了他的手,火气蹭蹭地冒。

  这父亲和准父亲被赶到帘外,里头柳枫气性不减:“到屋子外边去,别给我瞧见影子!”

  两人只好又走到门外,张继对柳从善恭敬地行了一礼:“他如今不舒坦,脾气急躁了些,绝不是有意要赶您出来的,实是晚辈照顾不周。”

  柳从善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也别为他开脱,他从小就这性子,这会儿保不齐在里头偷着哭呢。”

  “怎么会?”张继转头向屋中看去,可惜中帘遮挡,什么也瞧不见。

  “你也是,方才乱插什么话。”柳从善摇头叹气:“这会儿他哪哪都疼,你也合该去挨两句骂去,等他没劲儿了有的是你心疼的。”

  “可他这会儿说了不愿见我……”张继偏脸看着帘子,有些踌躇地问柳从善:“那晚辈先进去?”

  “你就不该出来!”柳从善无奈道,心中骂了句呆子。

  张继一进屋,掀了帘子便瞧见柳枫伏在床上捂着肚子促息喘气,眉心锁得很紧。

  柳枫听到帘布声响,抬眸看了将军一眼,咬着牙没做声。

  他睫羽上缠了湿气,鼻尖亦有些冒汗,腰后刺痛,腹中筋挛,内里更有不轻不重的坠胀感,直扰得人心烦乱。

  张继上前,还未近身便被他喝住。

  “别动!”柳枫不让他动作,自己也动弹不得,忍了一会儿,才软倒进床中,盖着被子阖目假寐。

  张继端了杯水,蹲伏在床边,像只从良的大猫,温声道:“口渴吗?瞧你都出汗了。”

  柳枫睁开眼看他,眼尾通红:“都赖你,老子费这么大劲挨饿,结果还是要吃苦头。”

  “伯父神情轻快,当是逗你的。”张继捧着下巴喂他喝了一口,宽慰道:“莫担忧了,如今箭在弦上,你多歇息才是。”

  柳枫按着腰,手肘将软衾支棱起一个小包,还是怨他:“怎么歇息?身上时刻酸疼,你倒是舒服着……呃……”

  他一撑腰,翻了半圈,当即又半支起身子,屏息忍痛。

  张继放下杯子,叫小仆拿了拧过热水的汗巾来,为柳枫拭去冷汗。

  张继探了探那受苦的一团,只觉触感坚实:“摸着比之前更厉害些了……”

  “废话……”柳枫托着腹底,指腹青白,不多会儿便湿透了衣衫。

  柳从善说得没错,这会儿柳枫还有力气怨怪张继,中气虽也不算很足,可到底还发散着些担惊受怕的情绪,真等到日光西斜,云霞漫天的时候,屋里反倒没了多少声响。

  张继坐在床上由着柳枫扒着他结实的肩头,头面抵在他滚热的胸口,像只孱弱的小兽那样不住呻|吟。

  春日的晚间清风微凉,可他的胸前已然湿了大片,有汗有泪,皆是沾自怀中浸了满身水的柳枫。

  柳枫先前还“老子”长“老子”短的骂他,到了这会儿,气力渐失,便只是歪在他怀里哼哼。

  柳从善给他查了几次,让阿冬去煮了催生方子,又叫张继让厨房做些粥食来,喂他用一些。

  “张、张继……”柳枫闷着脑袋,紧攥着腹侧衣衫,单手扣住他的肩头,指尖用力。

  张继吃了痛,却只是轻声问他:“哪里要揉?腰还是腿?”由于是跪姿,之前他腿麻了两次,腰也疼得使不上力,都哼哼着让张继帮忙揉按,唯独那最苦之处不叫人碰,连柳从善也不行。

  柳枫脑袋揉在他胸口,喘|息低语:“……我好难受……呃嗯……总是好难受……”

  张继拥住他,轻声安抚,指尖默默携过眼尾。

  柳从善还是没说错,阿冬端来药碗,柳枫用过吐过,吐过再用过,药力催起反应,他便连“我”字也说不出了,只是躺在床榻上捧腹辗转,气息时急时缓,喉心甘甜,发出几个疼音。

  张继心中揪作一团,却丝毫比不得眼前之人搅动不安的腹。

  “……疼呃……好疼……”柳枫发梢成绺,字字含了气声,已没什么挣弄的力气,只是艾艾地揉在床中,竭力地张口吐息。

  张继几乎失了魂,他握着柳枫韵凉的手,有些茫然地问:“还需多久?他还需这样多久……”

  柳从善再探了探,却是没回答。

  柳枫便还是熬,熬得迷糊了,不知是做梦还是遭了魇,忽而抓着张继的手,无声地说着什么。

  张继凑过耳去,仍听不清他颤抖吐息间那摇摇欲坠的词句。他于是盯着柳枫苍白干裂的唇,努力辨出了他的话。

  他在唤阿爹。

  张继仓皇抬眼向柳从善望去,瞬即有一颗泪珠划过他面颊。

  而他瞳中之人早已是泪流满面。

  柳从善经手过数不清的男男女女,更面对过数不尽地痛苦哀恸,心中总也生出三分麻木与悲悯。这些年他尽力避开与官府和乡绅的交集,宁愿违抗圣命,也不愿离开澄州。

  他守在那块种了乌桕的小院子里,吃茶看诊,等待每场秋风中,第一片染色的红叶……

  他从不与读书人打交道,也从不叫儿子的名。

  相熟的人道他乐天好相与,不熟悉的人说他古怪不出门。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不过是被时光所困,永远留在了一场年少情深的美梦里。

  过了一阵,柳枫内中更坠,下方抵胀尤甚,挺动难耐之中,忽有腰后一道刺痛,锐不可当地凿在他身后——

  “呃——”

  身下突起一股潮涌,濡湿了小片的底衫。

  柳从善当即掀起床褥看了看,叫张继渡几口参汤与他。

  “攒些气,用力。”柳从善眸中多了一分冷厉。

  柳枫攥着张继的手掌,顺着疼痛用了几次力,每每等不及挺身,力气便泄了。

  柳从善怒道:“攒住气!旁人不懂你还不明白吗?攒住!”

  柳枫咬着牙直摇头:“……不成……我腰疼嗯……”

  他捏攥着张继的手心,攥得他虎口生疼,勉力再挺了两回,还是不行。

  “那便站着!”柳从善掀去软衾要他起来。

  张继立刻便瞧见床榻中的一滩污红,他喉中一梗,垂目沉声道:“柳伯父,他自是也想早些诞下孩子,您莫要太急了。”

  柳从善听了这话,稍稍定了定,他仰起脸,望了望厢梁上的纹刻,眉头微有松散,叹息道:“我失态了……你将小柳儿扶起来罢,当心他的腰。”

  张继托了腰扶柳枫坐起,他如今只着着上身的一层单衣,赤着两条长腿,物什红肿着。

  将军回身,抖开外袍为他披上,一低头,见那柔软细腻的一团已经垂下,盛在柳枫并不住的腿间,像他眼眶之中欲坠的一颗泪。

  柳枫软着膝,几乎站不住,只有紧紧扒着张继的肩头。他本就不及将军高大,如今更立不直,只有将军倾着身子护住他的腰窝。

  “啊……”起身的一瞬尤其难耐,柳枫托着肚子打抖,疼痛之中更有胯内难言的撑胀。

  腹痛再起,他更是站立不住,只勾住张继的后颈,顺着本能咬牙用力,腿根生颤。

  屋中烛火添过三遍。

  柳从善从后面再查,摸到膨隆之处已露出两指宽的胎顶,他将情况报与二人,鼓励道:“做得很好,小柳儿,你做得很好。”

  柳枫呼吸深促,几乎只能听到自己胸中膨动的心跳。

  他胀痛难忍,只觉腰快断了,唯有紧紧趴住将军身前,挺腹用力。

  张继感受到二人相贴的胸腹,掌中是柳枫牵连腰腹的皮肉,皆是坚硬如铁。而他分毫不能相代,只徒有满心的痛。

  胎顶顶缩未定,柳枫吐息具颤,底间红肿渗血,反复不得解脱。

  终于,柳从善让他缓力,轻轻向外推。

  柳枫苍白失色的面上硬是染出一层薄红,他直觉万般烈困,撑苦不得,正逢最是艰难之一瞬。

  他再屏了一息,顺力推挤——“呃……”顷刻便有大半释然。

  柳从善立刻作了承接的手势,片刻之中,竟未见孩子落下。

  “柳枫,柳枫?”张继察觉柳枫身子一软,人竟是昏了过去。

  “柳伯父,他晕倒了!”

  “你别动,先将他抱稳。”柳从善阻止张继回床的步子,见孩子已露了头脸,被实实锁着,竟是出不了肩。

  他当即托着孩子的脑袋,再出了手,将柳枫垂坠的胎腹向下推顺。

  “伯父,他已疼昏了,便不能再等等?!”张继情急,挡下柳从善。

  “孩子等不住了!”柳从善拂手再顺,语调冷静深沉:“我儿费力要诞下与你的子嗣,这是你与他的情谊,我只希望你能将他二人都护住了,莫要叫他伤心。”

  “来,你扶稳,帮他顺腹。”柳从善将柳枫交托给他,自己全心俯下身,去看顾孩子那处。

  柳枫几经吃痛,醒转过来,长长呻|吟一声。

  “柳枫!再用力!孩子将要出来了!”柳从善喊道,他接着对张继说:“将军也别停,顺着他的力道帮他!”

  三人由是再行配合了半刻,只有柳枫近乎失声地一道哭腔——

  一个滚滚胖的小姑娘在夜色最浓之时诞生在了这最浑浑也最澄净的人世。

  张柳番外8(完)

  =========================

  柳枫悠悠转醒之时,正对上将军关切的眼眸。

  彼时张继正抱着怀中的一小团襁褓在屋中踱步,见床中之人醒来,当即俯身去瞧他。

  “才睡了两三个时辰,怎么这便醒了?”张继蹲在床边,将小小的襁褓搂进臂弯里,又小心翼翼地把包被的末端搭在腿上,终于腾出右手去贴了贴柳枫的前额。

  柳枫卧在榻上,偏过脸将这大个头笨拙地窝成一团的样子瞧了个一清二楚,不禁笑了笑,气声牵连出腰腹处成片难以名状的痛楚,当即叫他皱了眉抽气道:“嘶……将军快别逗我了。”

  “身上又疼了?”张继将被子掖了掖,郑重道:“伯父说你腰后伤得不轻,又被这小囡牵坠了几月,今后多要注意了,养不好要成宿伤的。”

  “知道了,刚醒便听你唠叨。”柳枫边嘟囔着,边抬了抬眼皮,侧身往襁褓中看:“我瞧瞧孩子。”

  将军将怀中婴儿轻轻放到床榻上,贴在柳枫身侧,笑道:“这小囡怪沉手的。”

  娃娃正睡着,小脸红彤彤皱巴巴的,还有些水肿,张继方才便抱着她左瞧右看,口中怎么也挤不出“好看”二字。

  “丑猴儿似的。”柳枫看着那小小人儿,笑着去戳她脸蛋。

  “我瞧着是顶顶好看。”张继眼见那半梦半醒的小娃娃张开了嘴,嚅动着去找柳枫的手指,心尖软融融的。

  柳枫听他这护犊子的瞎话,忍不住笑,一笑又牵着半身的疼,于是只有捂着肚子嗔瞪张继的份:“将军也真夸得出。”

  “你生的闺女自是万般好。”张继难得说了句掏心话,望着柳枫的脸,转而又道:“只是她闭着眼,不晓得像谁。”

  “小囡刚生下来,眼睛还肿得跟个灯笼似的,自然是不好看的,过两日消了肿剥出了颜色,才能变成漂亮娃娃呢。”柳枫知道将军头回见这般新的小人儿,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透露出清澈的懵懂,弯着嘴角说:“将军没养过孩子,想必不太清楚这些。”

  张继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盯着小囡左瞧右看,又问道:“她是不是饿了?方才刚吃过,怎么这会儿又在找你的手指?”

  “不太像,饿了要哭闹的。”柳枫虽经手接生过一些婴孩,可到底未曾养过,实则也是个半吊子,这会儿看着小娃娃偏过头要嘬他的手指,心底同样茫然:“柳老头呢,他应当知道是怎么回事。”

  “伯父和阿冬回医馆备药去了,不若我唤乳母来?”张继道。

  柳枫摇摇头:“奶吃多了她也要吐的,我瞧她只是觉着好玩儿。”他碰了碰女儿的嘴唇,小小软软的,像桃花的软瓣,甫一沾上,便见她张了嘴,一副满屋找吃的的模样。

  “许是想同你亲近,”张继摸了摸小囡软软的头发,英俊的眉宇中显露出柔和的神色:“毕竟是你亲生的姑娘。”

  柳枫看着那初生的小脸,眸中泛出天然的怜爱,心底涌动:“不如……我再喂喂她?”

  “你喂他?”张继从未想过这一茬,一时接不住他的话,眼神不禁游移,目光反倒失了凛然,语塞道:“行、行吧。”

  柳枫全心看着软柔柔的小囡,将襁褓罩到被子底下,撩开半片衣襟,大方袒出自己的胸膛来。

  他将襁褓向怀中拢了拢,小囡似乎与他很是相熟,用鼻子蹭了蹭,便顺着位置找到了那小小的一粒。柳枫垂目看着她,只觉得胸前痒痒的,湿润而温暖,挺出的一点微微酸涩发紧,正在小囡的舔|嘬下稍稍泌出一些什么。

  “当心见着风……”张继佯作瞧不见,目光更移向别处,只将二人的被子向上提了提。

  柳枫一抬头,便见他脖子都红着,笑他:“将军莫不是羞了?”

  “只是从未见过你此般模样……”张继稍稍回转了视线,踌躇道:“你那里……其实是有的吗?”

  “嗯?”柳枫一时没悟过他的意思,垂眸看了看,这才反应过来,耳根发红:“刚生产过,总还是有些许的,只能勉强给她过个嘴瘾。”

  将军点头,看着枕边柳枫披散的青丝。

  他向来将头发束得干练,如今披散下来,倒是格外不同的风情。张继就那么蹲在床边,见柳枫垂下睫羽,温柔哺育孩子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他回想起不出半日之前,眼前这个名震皇城的柳神医还嚼着吃食忍痛,发脾气说怀中的小囡是闹人精。那时他还以为,到了这般瓜熟落地的时候,小囡总也是痛痛便出来。

  柳枫怕疼,将军亦怕他疼。可他仍觉得,有自己在旁,柳枫总还是能好过些。

  直到他眼睁睁地看着柳枫疼得失了神志,只能挨在湿透一片的床褥中促声喘|息,拧着眉眼挤不出一个疼字,那种无力的恐惧才真正具象出来。

  如今熬过一劫,更有了小囡,这位新任父亲望着眼前阖家团圆的画面,竟有种身处桃源的恍惚。

  他凝着柳枫的脸,望着他浅淡的唇色,不自禁地俯颈覆唇上去。

  柳枫未料他突然汲吻,一时生惊,睁眼怔在原处。

  柳从善携药回来,不待小仆动作, 自行推了屋门踏进去,抬眼便是床前二人耳鬓厮磨、含情脉脉的景致。

  他当即撤步闭门,停顿了片刻,再次推开。

  “柳、柳老头……你回来啦?”柳枫这厢刚与张继分开唇瓣,有些心虚,那边才想起小囡还趴在怀中过瘾,慌忙仓促着将衣襟盖了盖,要把孩子放下,奈何怀中小囡正用力汲着那点滋味,吮得正欢,根本放不开嘴。

  柳从善见二人面色绯红,欲言又止了好一阵,终于捏着拳头冲柳枫道:“生孩子还不够你累的!”

  “伯父……”张继试图解释,二人只是亲吻,有情而无欲。

  “我不好说你,你心里好歹有点数。”柳从善没给他机会,扭头收拾着自己的医箱。

  大约辰时三刻,忽有小厮前来通报,说宫中车舆已在府外,慕相来了。

  张继将被子再给人拢了拢,转身去外院相迎。

  再进屋时,为首的却是个随从打扮的年轻人,形容英朗,瞧着便不是寻常气度。而他身旁之人身着朝服,俊冷清贵,想来便是传闻中颇有手腕的左相慕洵。

  不待将军介绍,柳从善便向二人作揖礼道:“草民见过陛下,慕大人。”

  陆戟托了他的手,说道:“我今日随凡矜探友,既是微服,便只论长幼。晚辈给您行礼才是。”

  “柳伯父,”慕洵亦回了一礼,恭敬道:“晚辈匆匆而来,未携便服,还请您勿怪。”

  “无妨无妨。”柳从善摆摆手,立刻适应了自己长辈的身份,向床前一摊手,道:“喏,去看看小柳儿和小孙孙吧,可胖一小囡。”

  慕洵行至床边,见柳枫虽是半卧,面色仍有些苍白,但面上倒是笑吟吟的。

  “你果真是料事如神,我这一觉刚醒你便来了。”柳枫指了指臂弯里的襁褓,得意道:“瞧,我闺女,多俊!”

  慕洵本担忧着柳枫的身子,见他精神颇丰,便也安心地俯身瞧了一瞧孩子。

  小姑娘仿佛感知到了热闹似地伸出一只软乎乎的小手,将眼睛睁开两道长缝,露出洁净乌黑的瞳仁来。

  “双瞳剪水,是个美人坯子。”慕洵浅笑,碰了碰那只小手,小囡张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陆戟凑到慕洵身后,看到胖乎乎的小囡目光盈盈,似是在瞧着他的丞相,不禁笑道:“不愧是你二人的闺女,瞧着便敦实可爱,起了名字没有?”

  张继答道:“柳枫寻了个芊字,说这孩儿生于春,取蓬勃茂盛之意。”

  陆戟点点头:“有花木,有小路,怡然自乐,是个好字。”

  草木繁盛,阡陌纵横,万般行止皆有道,想是一生明丽好光景。

  “凡矜,今日你既来了,不若让柳老头为你号一脉。”柳枫扶着腰道:“我恐怕有些事日出不了这将军府,让柳老头给你看看,我好安心些。”

  慕洵知他关心,便也不作推辞,随柳从善至桌前。

  柳从善远比他在外的名声好相与,笑呵呵地扣了他的腕子,凝神把脉。

  片刻后,他松开手,面上仍笑着:“大人身子想是比先前恢复了不少,往后便还是按小柳儿的方子用,他也算青出于蓝了。”

  陆戟闻言扬了嘴角:“我也瞧凡矜气色渐佳,回去便让方德贵送赏过来。”

  “陛下说笑了,我父子不过行医者本分,何须赏赐。”柳从善捋了捋胡子,转脸看着慕洵道:“大人,小柳儿想必言尽,你与陛下共治江山,万事在己,还需多作权衡才是。”

  “我与柳枫曾有同窗之谊,他亦数次救我于危难,于我恩重。”慕洵笑了笑,拢袖向柳从善父子行礼:“慕某无以为报,唯有感念而已。”

  柳从善看着他,摇了摇头,却是笑意未变,“也罢。”

  说话间,正有一护卫来到屋外,报说,宫里来人请陛下回。

  陆戟遥遥回了句知道了,便去抚了慕洵脊背示意。

  二人便与张柳几人道了别。

  张将军照例送人出府,柳从善望着那二人的背影,回眸间,却见柳枫目色幽远,神情更有些恍惚。

  “小柳儿。”柳从善唤他会神,这圣医妙手的面上已无笑意,只是问道:“你给了他三颗,是不是?”

  柳枫点头。

  “你倒是大方,一颗也不给自己留着。”柳从善苦笑。

  “柳老头,”柳枫问他:“如果是你呢,你会给他几颗?”

  柳从善看向儿子,长久地,一声叹息。

  “你大方这点,随我。”

  柳枫听到了父亲的答案,不出所料。

  他看了看那空寂的屋门,垂首再看了看臂弯中不知何时已睡熟地小囡,他看向柳从善,再目移别处,望向半空中虚无的一点。

  口唇翕动,几番欲言。

  终于,他还是开了口:“柳老头,你说,他像不像……”

  年逾不惑的男人看着他,微微歪斜着脑袋,像是在聆听垂髫小儿的提问。

  柳从善大约是觉得好笑,从鼻腔中哼笑出两声气来。他瞧见柳枫那谨慎寂然而又暗自期待的神色,怜爱道:

  “傻孩子,这世上与他相像的唯有一人而已。”他愈说愈笑,却有秋日的雨水平白洇湿了衣襟。

  “那就是你啊。”

  --------------------

  这个番外真的写完了。

  其实还有很多隐于文字之下的内容,包括一些我思索后还是决定按下不表的故事。

  有些故事要留给小陆清来说,也有一些故事就留在我心里吧。

  看到这里的朋友我非常感谢,也很感激,我其实完全是笨嘴拙舌,这个故事开始的很偶然,中间绵延了很久,最后也算有了结局,怎么说呢,开心就好,虽然有些内容写得很仓促,而且也有很多bug,我又实在懒,于是就这样了,全凭瞎编哈哈。

  另外有个我半喜半忧的消息,就是江山隐可能要做成广播剧,但是感觉它首先是感觉不合适(太过于满足XP),其次是我很担心因为没人愿意配而不了了之……不过已经授权了,所以我就稍稍期待一下,希望它有开花结果的那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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