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时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他从心底认定了,白秋意送他的法器,绝对不可能对他如此忠诚!
即便,他曾经也使用过千秋,而且,还不止一次。
他甚至有点怀疑,这是不是白秋意在跟他打感情牌,玩苦肉计。
什么散灵不散灵的,林时桑不信这个。
“你少骗我了,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什么散灵不散灵的,它既然是我的法器,我现如今又活得好好的,它又怎么会沦为破铜烂铁呢?”
林时桑一边说,一把攥紧千秋,抬了起来,左手指腹轻轻摩挲着锈迹斑斑的剑身,心尖也是紧紧攥着的。
他试图在千秋身上,找寻出从前凌厉逼人的剑气,但却摸到了一手的死寂。
他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明明千秋只是一样法器,但就跟人一样,从前是活着的,而现在……它已经死了。
一点点活气都没有,一点点都没有。
林时桑发现这个问题后,一阵心梗,但他依旧不肯轻信白秋意,反而还嘴硬地说:“它要是真的听我话,那我唤它几声,它必定会回应我的。”
“若是从前,它还活着,必定会回应你,无论你在何处,只要一召唤它,它就会不远万里,立马出现在你的面前,保护你。但是现在——”
白秋意的手,也贴了上去,抚摸着锈迹斑斑的剑身,眉眼之间好像打翻的浓墨,浸在里面,说不出的苦闷和哀愁。
对于千秋的散灵,他比林时桑这位千秋剑主,要难过万倍。
这不仅仅是一样法器,也不仅仅是一把剑,更是白秋意送给林时桑的定情信物,是师徒之间,最可靠,最紧密,也最得力的情感纽带。
现在,却突然死了。
死了。
“它再也听不见你说话了,因为,它死了。”白秋意说到此处,还轻轻笑了笑,没什么情绪地说,“你或许会认为,这很可笑,也很幼稚,但它确实已经死了。”
林时桑其实并不觉得这可笑,更不觉得这幼稚,反而,还隐隐觉得很难过,毕竟,千秋曾经和他并肩作战过。
“那……那既然千秋会散灵,那么,也一定有办法聚灵的,对吧?”
林时桑抬眸看他,完全把门外跪着的大师兄,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都是怎么让千秋“活”过来,连声音都颤了。
“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白秋意确实有办法,他曾经都能把断了几截的千秋修好,自然也可以聚灵。
但是,聚灵比修剑要困难很多。
不仅仅是需要外界力量,更需要内在的。
剑灵是命剑的精粹所在,千秋是因为想要保护林时桑,而自愿散灵的,比被别人生生打散了灵,还要糟糕。
这就好比说玄门修士,若是被别人打死了,死后元神依在的话,可以夺舍,可以借尸还魂,或者,寻个地方休养生息,总有一天,还能再度降世。
但如果这个玄门修士是自杀的,主动放弃了自己的生命,那么,他对人世间是没什么留恋的。
自然也就不会有夺舍,借尸还魂,甚至是休养生息,再度降世的念头。
亡魂很快就会散去的。
一个道理,千秋是自愿散灵的,它完全没有想过,要怎么回来——也可以说是,千秋完全感受不到,剑主渴望它回来的心情。
归根结底,这问题既没出在千秋身上,也没出在白秋意身上,而是出在了林时桑自己身上。
是林时桑自己从未想过,让千秋回来。
所以,千秋死得透透的,对这个世间没有任何一丝留恋了,连剑主都不爱它,那么,世间再无任何人爱它了。
“办法确实有,可是,小桑果,千秋是你的命剑,你得学会爱它,把它当自己的左膀右臂一般地爱它。”
白秋意沉声道:“你都不爱它,它又该如何回来?”
林时桑不是很懂,他道:“我……我不讨厌它的。”
“光是不讨厌,还远远不够,你不能因为,千秋是师尊赠你的,就从来不想着去爱它。”
林时桑确实有这个想法,因为千秋原本是白秋意的法器,所以,他能不用,就不用。
虽然谈不上喜欢,但绝对不会讨厌。
也确实没有把千秋看得太重要。
现如今,他是真的想让千秋回来了,难得有千秋这样爱他,林时桑不想辜负。
但听了白秋意的话,林时桑却忍不住嘲讽他:“少跟我说教!师尊自己都不懂如何爱人,难道,也会懂怎么爱剑吗?”
顿了顿,他攥紧了手里的剑,硌得他掌心疼。
“师尊对自己的命剑,又能有多爱?”
白秋意微微一笑:“命剑同我本就是一体的,剑毁,我死,我亡,剑断。”
林时桑听罢,就沉默了。
低着头,凝视着手里锈迹斑斑的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总是认为,白秋意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在伤害他,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并不是。
最起码,不全然是。白秋意还是有对他好的时候。
“你就告诉我,怎么聚灵,别说那么多废话。”林时桑抿了抿唇,抬眸盯着白秋意,正色道,“需要我怎么做,才能为千秋聚灵?”
“爱它。”
“爱它?怎么爱?”林时桑诧异地问,“我天天随身携带?每天擦剑?夜里抱着它睡觉?再每天早中晚,连说三遍我爱你?”
白秋意听了,竟觉得有点可笑,但又觉得很悲哀,因为,林时桑对千秋这种完全不走心,只流于表面的“爱”,就如同林时桑当初对他一样。
嘴上说喜欢师尊,实际上从未把师尊放在心上。
这根本就不叫作爱,而是欺骗,处心积虑,为达目的地一种欺骗。
“剑和人一样,你是不是真心的,剑知,我也知。”顿了顿,白秋意便松开了手,长长叹了口气,“剑你拿去,自己好好想想吧。”
林时桑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道:“那你隔着房门,跟大师兄说说话,还有……”他咬了一下嘴唇,又道,“我需要……需要你的一点血,来……来恢复大师兄的声带。”
“小桑果,师尊现在确实不愿拒绝你的任何要求,但是,师尊还是要拒绝你。”
林时桑下意识眼睛睁大。
“师尊把你全须全尾地交给裴景元,便是相信他能保护好你,将你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但他却辜负了师尊的信任。”白秋意神色冷漠,一字一顿地道,“所以,师尊无法原谅他。”
林时桑仔细想了想,感觉还是有一点道理的,但不说话也没事,给他一点血就行。
大不了,他等会儿出去骗一骗大师兄,问题不大。
“呐呐呐,血的事……”
白秋意的脸色如常:“师尊也告诉你了,想要,就自己来取,取多少,随便你。”
不知道为什么,林时桑总觉得白秋意不是真心实意给他放血的,但又非要白秋意的血不可。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有强迫你,你也不能因此而报复我!”
白秋意不置可否,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想赌一下,林时桑是更在乎他大师兄,还是更在乎师尊。
以白秋意对大徒弟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接受林时桑的好意,也绝对不肯恢复声带的。
因为,裴景元从小就把白秋意的话,奉为圭臬,师尊无论对他怎样,他都感激涕零,从未有过半分抱怨。
放点血,其实不算什么。
可是,不久之前,白秋意才告诉过林时桑,关于他曾经被放血的悲惨遭遇,但凡林时桑对他有那么一丝丝的心疼。
都不会舍得割开白秋意的血管,放他的血。
可是偏偏,偏偏林时桑对他就是没有一丝丝的心疼,还用千秋在他身上比划来,比划去的。
一边比划,一边说:“是你自己答应的啊,你可不要出尔反尔!”
白秋意的脸色,顿时就更难看了:“是我说的。”有胆儿你就放。
“那好,我就用千秋好了。”
林时桑抬手抓过白秋意的手腕,一抓之下,暗自惊了一下,师尊的手腕好细啊,他把白秋意的手腕抓了起来,定睛一看。
又白又细,一点瑕疵都没有,雪腻得像羊脂白玉。
白秋意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阴沉阴沉的,几乎要活吃了人一样,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嗯,你用吧。”
——你要是敢用,他就敢把千秋直接撅成两截!!!
“那我真割了啊,你别乱动啊,要不然,我要是失手把你的手筋给割断了,你的手就彻底废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白秋意皮笑肉不笑:“不怪你呢。”
才怪!!!!!
你敢割一下试试!
狗爪子都给你打断!!
林时桑深呼口气,把锈迹斑斑的长剑,直接架在了白秋意的手腕上,可能是因为剑锈得厉害,衬得这截细细的雪白腕子,真是好柔弱。
他深呼口气,牙一咬,心一狠,在白秋意阴恻恻的目光注视下,攥紧千秋的剑柄,在他的腕上,狠狠一划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