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时桑无比震惊,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所以,他拉着那名弟子,再三询问,那名女修的姓名。
“就叫桑桑,绝对叫桑桑!我之前去后山那边的浴池里洗澡,还意外撞见一回,我两只眼睛看得是真真亮亮,就叫桑桑!”
这名弟子满脸肯定地道,“而且,她那个桑,和林师兄你名字里的桑,是同一个字呢!我怎么可能会看错?”
“再说了……”这弟子顿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有余悸地说,“我就是意外撞见了一次,然后,陆师兄就把我打了一顿,我现在腮帮子还隐隐作痛呢。”
“我劝大家最近都少往后山挨,省得跟我一样,三天啊,足足三天!我那个嘴都张不开……”
剩下的话,林时桑已经没有再听下去了。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要摔倒在地。
从前就数陆师弟最厌恶他,哪怕林时桑当初男扮女装,也没得陆师弟多少好脸色。
怎么就在他“死”后,陆师弟就跟他冥婚了?
陆师弟脑子没毛病吧?
且不说,陆师弟年纪尚轻,就单说冥婚这个事,就非常离谱啊。
难道都不问问林时桑的感受吗?虽然也问不了……
但是,最起码的,两个人生前也得有个互通心意的时候,要不然冥哪门子的婚啊?
林时桑苦思冥想,万般确信,陆师弟从未向他表达过任何一丝爱意,从来没有!
而他就更不可能男扮女装去欺骗陆师弟的感情了,那么缺德的事儿,他干不出来!
还有这事儿,就以白秋意那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性格,居然也能忍?
白秋意不把坟头撅了才怪!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不知不觉,林时桑就一个人走到了后山深处。
眼下正值午后,天色阴沉,暗沉的天边乌云密布,隐隐雷电翻滚,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林时桑寻思着,这种鬼天气,陆师弟不一定在外面,索性就四处转一转,然后赶紧回去,省得被淋成落汤鸡。
后山地势险峻,荒凉,但占地面积也甚大,他四处转了转,挑了几个比较适合立坟的地方。
但都一无所获。
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沉,寒风簌簌,大雨即将倾盆而下,林时桑决定先回去再说。
哪知才转身走了几步,就嗅到了一股烧纸的气味。他鼻子灵,又左右嗅了嗅,顺着气味便寻了过去。
果真在一片荒凉的空地上,找到了陆师弟。
但眼前的陆师弟,又不太像陆师弟了。
身上没有穿弟子服,一身白衣带孝,正斜靠在了一处坟茔旁,坟头边立着一块碑,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一行大字:爱妻桑桑之墓。
察觉到有人过来了,陆昭明连头也不抬,伸手缓缓抚摸着墓碑,像是在抚摸着爱妻的头发,手下的动作无比温柔,冷冷道:“滚!”
林时桑艰难地咽了咽。
他死遁前,有想过陆师弟会如何,但他当时猜想,撑破天了,陆师弟也就是被白秋意狠狠打一顿——只要白秋意还想在师门混,就轻易不能虐杀徒弟。
但怎么都没想到,陆师弟在他死后,不仅和他冥婚,给他立坟,还穿着白衣为他守坟。
林时桑的亲儿子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陆师弟居然都做到了。
这让他心头难免涌起一阵罪恶感,寻思着,想点办法,帮陆师弟走出来。
年纪轻轻的,往后前途似锦,怎么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我说了,让你滚,你是没听见,还是想找死?”陆昭明见他不走,语气更沉了些,还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林时桑道:“是我,你二师兄啊,我过来看看你。”
“过来看我的笑话,对么?”陆昭明这才抬起了头,一双眼眸通红,眼底一片青灰,看样子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了。
只是短短半个多月没见,陆师弟的面容都沧桑了许多,半死不活地瘫在坟边,哪里还有从前半点英姿。
简直就像是个不思进取,每日只知道买醉的烂泥,整个人看起来半死不活的。
林时桑道:“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只不过,天色暗了,也快下雨了,我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回去。”
“回去……为何要回去?我不回去。”
陆昭明神情麻木,抱着冰冷的墓碑,把脸贴在上面,似乎如此就能感受到桑桑的温度。
他的手指,压在了墓碑上,刚好压着“爱妻”这两个字眼上,这两个字眼上,必定被反复摩挲了很多次,字迹很深。
“我的妻子长眠于此,一个人孤孤单单,我得陪她才行。”
林时桑:“……”
他人好生生地站在这呢,那坟里能埋个啥?该不会是具空棺吧?
“她生得文文弱弱,胆子又小,总是会被吓到,眼泪汪汪的样子,可怜极了。”
林时桑:“……”
那是他装的。
“她很温柔,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像她那么善良,又美好的姑娘。”
林时桑:“……”
“我要留在这里陪她,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她。”陆昭明就跟发了癔症一样,喃喃自语起来,双手也早就磨得血迹斑斑。
他也浑然不觉,一边念叨着桑桑,一边抚摸着冰冷的墓碑。
这让林时桑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陆昭明摸的不是墓碑,而是自己一样。
下意识就往后退了退,但他还是立住了。
“陆师弟,你我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弟,虽然从前有诸多误会,但我是师兄,我不记仇……”
林时桑还没说完,陆昭明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记仇,但是我记。”
“……”林时桑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又尝试着劝解他,“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才是。如果,咳,桑桑姑娘……”
“住口!”陆昭明突然勃然大怒,一下子站了起来,抬手指着他,厉声呵斥道,“桑桑是我爱妻的闺名!不许你喊!”
林时桑:“……”
“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不就是来看我的笑话?林二,我告诉你,离我爱妻的墓碑远点!把你那肮脏的心思,收起来!别想打她的歪主意!”
林时桑简直要气笑了:“我打什么主意?那就是个坟,还立了块碑,我对着坟,对着碑,我能打什么歪主意?”
“来来,你跟我说说,我能对着死人打什么歪主意?”
他还没有变态到,会对一处坟,一块碑发|情行吗?
过来劝解陆师弟,纯属是因为有点愧疚,他有反思的,是不是自己之前做了什么事,或者说了什么话,才让陆师弟误会了。
“那谁知道?趁我没发火前,赶紧滚,否则,就算师尊护着你,我一样饶不了你!”
林时桑愣了愣,然后问:“师尊也回山了?”
“你是闭关修炼,修昏头了?师尊回来了,我都知道,你竟还不知?”陆昭明又重新坐了回去,依偎在墓碑旁,沉声道,“那你还不赶紧去拜见师尊,在我这做什么?”
林时桑躲都来不及呢,压根就不会主动往上凑,那么,也就是说,确实是白秋意把他送回来的。
但按理说,白秋意突然形容大变,应该会震惊整个师门才对,可为什么,就没听见有谁私底下议论说,白秋意瞎了只眼睛,断了根手指。
还穿得特别花里胡哨……怎么就没人议论?
“拜不拜见师尊,这不重要,反正师尊人就在那,又跑不了,我只是比较担心你啊!”
林时桑缓步凑近,半蹲下来,视线和陆昭明齐平,宛如年迈的老父亲,看待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一样,满脸心痛地道:“你这样下去,伤的可是你自己的身子,你还年轻,未来前途似锦,有什么可想不开的?”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还会遇见更合适的姑娘。”
“为何偏偏在一棵树上吊死了呢?”
顿了顿,林时桑更加苦口婆心地劝道:“再说了,你和那位……嗯,那位女修,才认识没多长时间吧?”
陆昭明抬了抬眸,眼神冰冷地盯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说,你可能,大概,也许,差不多……是有点一厢情愿了。”林时桑琢磨着用词,缓缓道,“据我所知,人家姑娘生前,对你并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感情这种事情,还是要讲究两情相悦的。再说了,若是那位姑娘泉下有知,必定不忍心见你为她如此堕落。”
陆昭明冷冷道:“你懂什么?你又没爱过别人!你根本就不会明白,我和她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样刻骨铭心的经历!”
“……”
“倘若,她不喜欢我,又为何在生死关头,宁可自己丧命,也要换我一条生路?”
“……”
“她救了我一命,所以,我从今往后,只为了她而活!她活着,我迟迟不通情窍,对她多有亏欠和薄待,现在她死了,把我的心也给带走了,我留着这副躯体,就只是为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思念她。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