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鬼市之后,林时桑才反应过来三件事。
第一,想要遮掩身上活人气息的办法,不仅仅是往身上涂抹骨灰,师尊的一个吻就足够了。
第二,师尊很厌恶那个黑皮小鬼,一听说要带小鬼一起来鬼市玩,立马带着林时桑翻窗飞出了客栈。
第三,因为师尊带他出来的时候太匆忙了,到地方之后,林时桑才反应过来,忘记去找胥风拿冥币了。
不过好在,万事都有师尊在。
白秋意才带着林时桑,往热闹的鬼市上一站,原本热闹的鬼市瞬间一片死寂,诸鬼在原地足足错愕了半分钟,才嗖的一声,作群鸟散,宛如看见了什么十八罗汉下凡一样,鬼哭狼嚎,东躲西藏。
仿佛稍微跑慢一点,就会被立马打得魂飞魄散。
不过短短一瞬间,热闹的鬼市一片死寂,一个鬼都没有了,只留下了空荡荡的街道,还有摊位。
林时桑才站稳,迎面一阵寒风,就将悬挂在木架上的红灯笼吹了下来,骨碌碌地从二人的面前滚了过去。
他吸了吸鼻子,看见一个双腿残废,只能用两手在地上乱爬的可怜落单鬼,正双手抱头,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可怜极了。
林时桑偏头面无表情地问:“师尊,同样都是鬼,为什么这些鬼看起来这么怕你?”
白秋意:“不知道。”
“不知道?这不可能吧?”
林时桑对此表示非常不信,认为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畏惧,一定是师尊死后,对这些鬼做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忍不住劝道:“师尊,你活着的时候,旁人怕你,怎么死都死了,连鬼都怕你?肯定是你做了什么。”
白秋意摇头:“我什么也没做。”
“你确定?”
“确定。”
“那我可要抓几只鬼,过来问问了啊?要是问出来点什么,就带点小惩罚的。”
白秋意点头:“好,你问。”
“师尊,你都不问问我,带点什么小惩罚,就直接答应了吗?”林时桑满脸郁闷,“要不是我知道师尊是什么样的人,我真的会误以为师尊很无辜。到底是师尊太自信,还是师尊认为我不敢提过分的要求?”
白秋意笑道:“三者都有。”
林时桑稍微又郁闷了一会儿,然后抬腿走到了那个双腿残废的鬼面前,才一靠近,那个鬼就双手抱头,往地上放的竹筐里钻,一边钻,一边鬼哭狼嚎。
“别杀我,别杀我!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八岁的女儿,我真的不能死啊,别杀我!”
林时桑:“……”
怎么鬼求饶的方式,跟活人求饶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开口就是一句,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八岁女儿。
“我问你,你现在都是鬼了,要死早就死了,还怕再死一回吗?”林时桑半蹲下来,拧着眉头问他,“鬼要是再死了,是不是就不能转世投胎了?”
这个残废鬼一听,心说也是,自己死都死了,还怕再死一次吗?
刚要放下手,把腰板直起来,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站着的玄衣青年,一些很可怕的画面,再度涌了上来。
当即就叫得更加凄惨了。
“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我只是路过的!”
“我现在就滚,现在就滚!”
说着,就两手并用往前爬。
林时桑“哎”了一声,刚要出声叫住鬼,脚下一不小心就踩到了鬼腿,这个鬼立马发出了比刚才更加凄厉的鬼嚎。
“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林时桑面露歉意,才刚要把脚收回来,忽然发现了什么,他咦了一声,又用脚踩了踩,惊奇无比地道:“不对,原来你有腿啊,有腿为什么不站起来走呢?”
鬼哭嚎:“我何时也没说过,自己没腿啊!我不站起来跑,不是我不想跑,而是我吓腿软了,跑不了!”
“公子饶命啊,不要打散我的魂魄,我也不想转世投胎,就是在鬼界混口饭吃,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娘,和一个八岁的女儿要养活!”
这个鬼哭得更加悲痛了,好像认为林时桑是个坏人,不求饶的话,一定会被打得魂飞魄散的。
从这个鬼的哭诉中,林时桑得知,在鬼界不愿意转世投胎的游魂野鬼,可以一直在这里生活,直到有朝一日想开了,就可以自行转世投胎去。
还说,现在的鬼界基本上没有人管,之前的鬼王被活活拧下了脑袋,还扒了皮,血淋淋的挂在城墙上风干。
后来又陆续出了几个小鬼王,但不久之前,也全部离奇死亡。
话到此处的时候,这个鬼还十分畏惧地望了几眼白秋意,如此,林时桑就懂了,估摸着,那些鬼王都是白秋意杀的了。
白秋意这个人吧,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人憎鬼恶的,连死后都这么不安分,走到哪里,杀到哪里。
“我……我该说的都说了,能不能放我走了?”这个鬼双手合十,可怜地哀求,“求求公子行行好,求公子开恩……”
林时桑起身,摆了摆手,示意他走,然后就对白秋意道:“你杀那些鬼王做什么?该不会是为了恢复修为吧?”
白秋意道:“那些鬼王实力很弱的。”
“那你就是杀着玩的?”
白秋意摇头:“杀第一个鬼王,是因为他试图凌辱于我。”
“那剩下几个呢?”
“他们都想纳我为妾,然后我说,他们可以先打一架,谁赢了,谁再同我打,打赢我,我就委身于谁。”
林时桑错愕了好长一会儿,然后啐道:“我呸!活该!一群色鬼!死了该他们的!”
白秋意笑道:“谁说不是呢。”随意环顾了一下周围,又道,“这下好了,你想怎么逛都行,不会有任何不相干的鬼打扰我们了。”
这鬼市里的游魂野鬼,都是人间的凡人死后,魂魄才来到了此地。虽然人是死了,但生前的记忆仍在,鬼市其实跟人间的集市也差不多。
摆摊卖一些货品。
但鬼吃的东西和活人吃的东西,还是略有些不同的。
林时桑走到一个小摊子前,看着炭火上并排烤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虫。
有竹节虫,蜈蚣,蝎子,还有其他奇形怪状的虫子。
蜈蚣用小竹签串起来,直接放进油锅里炸至金黄。
虽然看起来很吓人,但闻起来还挺香的。
林时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吃食,当即就有些跃跃欲试。
白秋意光是看一眼满摊位的虫,就眉头蹙紧,见林时桑似乎很感兴趣,还显得非常惊诧,问道:“桑桑,你该不会是想尝尝这些东西吧?”
林时桑点头,口水开始往下流了:“我之前吃过炸蝉蛹,但没吃过油炸蜈蚣,感觉应该都是吃起来焦焦脆脆的,满口都是蛋白质。”
白秋意不知道什么是蛋白质,他只知道,如果桑桑今晚吃了油炸蜈蚣,那么最起码,最起码七天不允许亲师尊的嘴!
不,七天时间太长了,五天!
他看了一眼林时桑的脸,又暗暗摇头,三天!最起码三天不允许和师尊亲吻。
可是,三天时间太难熬了。
那就一天好了,一天!不能再短了,吃完就回去好好刷牙漱口!
还得把舌头直接拽出来,撒盐去去味才可以!
“你当真要尝吗?”白秋意的脸色都渐渐铁青起来,“桑桑,这些都是虫子。”
“话别说那么难听,都是蛋白质而已。”林时桑已经拿起了两串油炸蜈蚣,凑近鼻尖嗅了嗅,忍不住赞道,“好香啊,师尊,你要不要闻一闻?”
白秋意立马往后退了一步,摇头拒绝。
他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为什么一时心软带着林时桑来鬼市玩。
来玩就算了。
为什么小桑果要去吃炸蜈蚣呢?
还不如带小桑果去看鬼界貌美的鬼姬跳舞,两害相权取其轻,白秋意突然道:“桑桑,你不是说,想看鬼姬跳舞么?”
“对啊,不过师尊不是不让我看吗?”林时桑无所谓地两手一摊,“不看就不看,我吃点虫子好了。”
他也看出来了,师尊是真的很抗拒这些东西,难得遇见能让师尊胆寒到不敢尝试的吃食,林时桑原本也就是随口一说,倒也不是真的想吃。
谁知道这些虫子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万一是养在棺材里,坟地里,吃死人腐肉长大的呢?
那他再吃这些油炸虫子,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在吃死肉了?
光是这么一想,林时桑差点就要吐出来了,但他表面上还是相当镇定的,一听说师尊松口要带他去看艳鬼跳舞,就已经非常心动了。
不过这还不够,再谋取点额外福利。
“艳姬跳舞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那种肤浅的人,再说了,我真要是想看美人跳舞,不如去人间的花楼里,看些吹拉弹唱?”
林时桑一边说,又去闻炸蜈蚣。
白秋意有点慌了,赶紧又喊住他,道:“桑桑想看吹拉弹唱么?也可,师尊带你去鬼界的花楼里转转,如何?”
“果真?”
“千真万确。”
“那好吧,可惜了,没吃着这等美食。”林时桑故作失望的,把手里的串串丢了回去,白秋意立马上前,抓住他的手,用手帕擦了好几遍,才肯作罢。
白秋意长长松了口气,随即分外不解道:“油炸虫子有什么稀奇的?这也算得上是美食?”
“师尊,你不吃,不代表别人不爱吃啊,来,咱们边走边说,我可以给师尊介绍几种我家乡的特色美食。”
二人边走边聊,很快就走到了花楼门口。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白秋意直接幻化成了小书生的模样。
一路上,林时桑给他介绍了柳州螺蛳粉,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同理,还有长沙臭豆|腐,以及老北京豆汁儿,还有醋溜肥肠。
提到醋溜肥肠,林时桑还特别坏心眼地跟白秋意解释道:“肥肠其实就是装动物粪便的地方。”
白秋意脸色相当难看。
“对了,还有一种火锅叫作牛瘪火锅,就是说,牛吃进肚子里,没消化完全的食物残渣,挖出来炖汤。”
白秋意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听到最后,他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就说了句:“桑桑,你饶了师尊罢,别再说了……”
再说下去,从今天起,他就更不用吃饭了。
林时桑哈哈大笑,笑够了,还拍了拍师尊的肩膀,感慨道:“唉,可惜回不了家,要不然啊,我真想带你去看看我生活过的家园,我虽然生前过得不好吧,但我很爱我的国家,很爱我生活过的地方,我其实还是很想亲自带师尊去尝尝我刚刚说的这些东西……”
“看就可以,尝……”他摇了摇头,实在是非常抗拒的。
顿了顿,白秋意难过又忏愧,刚要再开口,就已经被林时桑一下子拽进了花楼里。
悲伤的气氛可能只持续了短短片刻,取而代之的是林时桑满脸的兴奋,以及此起彼伏的惊叫。
“花楼里真的有好多花啊!”
“好多人,啊,不,好多鬼啊,台上那些是舞姬吧?穿得好凉快啊。”
“露胳膊露大腿的,啧啧。”林时桑戳了戳师尊的手臂,“师尊,快看,快看,那裙子的岔,都开到了大腿根!”
白秋意只想把他的眼睛给捂住,冷笑了声:“有伤风化!”
林时桑听罢就问:“那师尊,我要是告诉你,我以前穿的衣服,也是露胳膊露腿的呢?”更小的时候,他还穿开裆裤。
“不再计较以前。”
“那往后,我还穿露胳膊露腿的衣服,也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师尊会不会也骂我有伤风化,或者是水性杨花,不知廉耻啊?”
“不会,”白秋意摇头,很认真,也很冷酷地说,“你喜欢穿那种衣服,不是你的错,随随便便盯着你看的人,才最该死!”
林时桑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复,然后就拉着白秋意在拥挤热闹的大堂里跑来跑去,台上歌舞升平,台下热闹非凡。
还有一群人围在一起,挽弓拉箭,在射高高悬挂在殿顶上的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