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昂头看了看林时桑,可能是听懂了,就点了点头。
葡萄般圆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踮起脚尖伸头往桌面上望。
在满桌的吃食中,他只看中了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
原本两只爪子捧着包子啃的,此刻就用一只爪子捧包子,另一只爪子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桌面上的大肉包子。
然后,又对着林时桑比划了一个“二”,意思是,他还要拿两个大肉包子走才可以。
林时桑忍俊不禁,笑着偏头跟白秋意炫耀:“师尊,您快瞧瞧啊,这小东西当真听得懂人话,还知道向我讨大肉包子吃呢。”
白秋意淡定喝茶,丑陋的东西,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疼,但他对林时桑的话,句句都有回应,听罢,还言不由衷地点头赞了句:“嗯,你说得都对。”
然后,林时桑就又拿了两个大肉包子,递给了小鬼,看着小鬼嘴里叼一个,两只黑乎乎的小爪子,又各抓了一个大肉包子。
可能是故意想跟陆师弟他们三个炫耀的,小鬼还刻意从三人面前绕了一圈,然后又绕了一圈,直到绕到第三圈的时候,胥风才忍不住了,拿起一根筷子,就往小鬼身上砸。
嘴里也笑骂着小鬼道:“德性!我此前只见过狗仗人势,还是头一回见到鬼娃子仗人势,师娘不过赏几个包子,看把这鬼娃子得意的!”
小鬼被砸了一下,立马眼泪汪汪地转头去瞧林时桑,黑黝黝的眼睛变得更圆了,还有点泪汪汪的,看起来像是一对狗狗眼。
胥风忙道:“师娘,刚刚这可不怪我啊,谁让他故意在我们面前,走了一圈又一圈,生怕别人没看着他似的。”
林时桑摸了摸鼻子,也知道这事怪不着胥风的,无论换做谁,看见小鬼方才那得意忘形的模样,都会忍不住从后面一脚把他给踹倒。
他清了清嗓子,假装无事发生,默默把脸偏过去了,假装和白秋意在聊什么正事,神情都变得相当严肃。
小鬼嘴一撇,哼了一声,就往角落里走去了。
胥风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又骂了句:“德性!”但转念又想,自己还不至于沦落到,跟一个毛都没长全的丑陋黑皮小鬼一般见识。
忙碌了整整一天,大家都饿了。
林时桑吃了几口菜,又觉得嘴里没什么味,就招呼着店小二,拿点辣椒来,再来几坛子酒。
店小二给他端来了一罐子干辣椒面,还刻意叮嘱道:“客官,这种辣椒是本地特产,格外辣,只有咱们本地人吃得惯,一般人是吃不下的,你要是想吃,就用筷子尖蘸一点点就行了。”
林时桑道了句好,然后摆了摆手让店小二退下,他打开装辣椒粉的罐子,轻轻嗅了嗅,果然气味很上头。
他以前是不怎么吃辣的,但自从迷上了喝酒之后,就总想吃点辣菜。
但为了表示对店小二好心提醒的尊重,他先用筷子尖,蘸了点辣椒粉,然后直接塞进了师尊的嘴里。
“师尊,你先帮我尝尝,这辣椒粉辣不辣?”
白秋意浅尝了一口,神色如常地道:“还可,但你最好少吃点,省得辣椒烧得夜里胃疼,到时候又翻来覆去睡不着,满床撒泼打滚了,师尊可不会抱着你哄。”
“我才不需要师尊哄。”
林时桑又蘸了点辣椒粉,放自己嘴里尝尝,感觉不怎么辣,索性就倒了半碗辣椒面,放在一个空碗里,又打开一坛子酒,往装有辣椒面的碗里倒。
辣椒面被酒水一冲,立马红通通的一大碗。
林时桑嗅了一口,顿觉酒水配辣椒粉,这才够味,刚要端起来一饮而尽,白秋意又抓住他的手腕拦他,摇头道:“不许淘气,哪有人这么喝酒的,这样很伤身子。”
他推开了那碗让人食欲全无的辣椒酒,倒了杯茶放在了林时桑面前。
“你最乖了,渴了就喝茶,喝酒很伤身,虽然你现在很能喝酒,但你终究年纪还小,以后还是尽量少喝一点。”
林时桑撇了撇嘴,压低声儿道:“师尊现在知道我年纪小了?那当初压着我干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我年纪小小的,还不能行事呢?”
他知道的,只要他一提到从前的事情,师尊务必会心生愧疚,从而满足他的一切要求,果不其然,话一出口,白秋意果真面露歉意了。
“当初……是师尊一时糊涂,适才行下错事。”
“那我现在能喝酒了吗?”
白秋意有些为难,但还是说:“你慢点喝,烈酒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
也就是随便林时桑喝了。
白秋意眼睁睁地看着林时桑端起碗,将那掺了半碗辣椒面的酒水,直接仰头一饮而尽,他看着就觉得非常辣,肯定像利刃直接穿透喉咙,割得血肉模糊一般疼痛。
哪知林时桑喝完之后,不仅不觉得辣,反而还满眼开始冒星星了,特别满足地说:“好喝,好好喝啊,又辣又香,喝在肚子里暖乎乎的,好好喝。”
白秋意:“?”
所以说,在他死后失联的那一阵子,可怜的小桑果到底经历了什么。
明明从前没见他这么爱喝能喝,怎生现在嗜酒如命。
连辣椒粉配烈酒,这种东西都喝得下去?这……这还是人吗?
眼看着林时桑又要倒辣椒粉了,白秋意有些不放心地问:“桑桑,要不然,你先吃点菜?今日的烤鸭不错,你吃根鸭腿?师尊再吩咐厨子,给你炖鸽子汤喝,好不好?”
“不好。”
林时桑摇头,他不要喝鸽子汤,就要喝酒。
他觉得这家店卖的酒,肯定掺了不少水,没有他之前喝的酒纯。
但考虑到他要是说酒水不纯,可能会给这家店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索性就不说了。
把一整罐辣椒粉都配着酒喝光了,林时桑还是有些意犹未尽,他见师尊的脸色都有些发青,可能是被他这酒鬼的馋样惊到了。
等林时桑放下空酒坛子,打了个满意的酒嗝时,白秋意才面色复杂地问他:“桑桑,你老实跟师尊说,在师尊死后,你是不是日夜都借酒消愁?酒量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对么?”
“怎么可能!!”林时桑镇定道,“我能是那种日夜借酒消愁的人吗?师尊死了,又不是我死了,我有什么好愁的啊?”
白秋意听罢,顿时暗松口气,同时又有几分失落地苦笑:“也是,师尊死了,对当时的你来说,应该是件好事。”
“不过,倒也不全然是。”林时桑的嘴硬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他酒喝多了,开始上脸了,难得有些羞涩地通红着脸,低头绞着衣袖,细若蚊吟地道,“我当时只是懵了,不敢相信师尊真的会死,一个人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该做什么,稀里糊涂就独自下山了。”
“下山后,我才知道,原来酒这么好喝,我当时喝大了,误以为师尊就在我旁边,看着我喝,我还歪头跟师尊说,以后可不可以经常给我买酒喝,不用太多,每天一斗酒就行。”
“但我歪着头说了好多话,都没人理我。店小二和掌柜看我就跟看疯子一样,他们觉得我是脑子有毛病的……”
“呜呜呜,我好惨啊。”
他顺势起身,跌坐在了白秋意的怀里,两臂环上了师尊的脖颈,然后开始哭泣。
“我真是太惨了!”
“师尊死得太早,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怜我年纪轻轻的,要带三个不成器的儿!”
三个不成器,但是还在吃饭的儿,同时抬头望了过来,每个人的脸色都相当精彩。
胥风压低声儿道:“不成器的儿,说的是我们三个吗?”
陆昭明:“显而易见……”
“他喝醉了,而且醉得不轻。”裴景元也是一脸郁闷,直觉告诉他,不该看的不能多看。
所以,他果断伸手,压着两个师弟的头,低声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继续吃饭!”
可随即就听见林时桑继续哭诉:“可怜我年纪轻轻的,一口水一口饭的,把他们三个娃娃拉扯大……”
吓得裴景元一哆嗦,手上的力道就没有掌控好分寸。
砰砰两声,直接将两个师弟的头,压在了桌面上,连桌子都砸出了两个窟窿来。
反应过来后的大师兄,惊恐万分,愁容满面,急急忙忙地扯住两人的头发,将二人拽了起来。
“怎么样?没事吧?都是师兄手重了,你们没事吧?”
陆昭明一脸冷漠:“没事。”鲜血从头顶滚落下来,顺着鼻梁骨,又划过了下巴。
裴景元无比羞愧。
胥风皮笑肉不笑:“没关系的呢,大师兄,你其实不用管我们的死活,直接弄死我俩就好啦。”
说着,他随手擦拭着流出来的鼻血。
裴景元忏愧到了,几乎快要无地自容的地步了。
结果又听见林时桑在那里哭诉:“我真是好惨好惨,一个寡妇带三个儿就算了,还三个儿子三个爹,没一个是我亲生的!”
三人顿时神情一凛:“!!!”
这种话是可以随便乱说的吗?
虽然说的也是实话。
“你们师娘喝醉了。”白秋意为了防止他再语出惊人,一把捂住了林时桑的嘴,打横将他抱了起来,转身就往楼上走,落下一句,“明日他酒醒后,谁都不许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