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胥风再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把小部分尸体,送到相应的地方之后,又从衙门的停尸房里,收了另一波。
据说是不久之前当地的官府才剿了群山匪,这群人到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上面为了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就下令砍头一个不留。
约莫砍了一百来号人的脑袋,砍完后又没个人敢来收尸,所以一群死人尸首分离,被仵作还有衙差赶着板车,一股脑地塞进了停尸房。
又因为这群山匪身前穷凶极恶,十恶不赦,每个人手里都多少沾了几条人命,所以死后也怨气冲天的,摆放在停尸房后,还时不时诈尸出来吓唬人。
听说已经吓跑了好几个负责看守停尸房的衙差了。青州这种地方繁华热闹,不适合赶尸匠这种干阴间营生的,好不容易有个赶尸匠过来收尸,衙门恨不得胥风立马把停尸房那群死人,收拾干净了才好。
胥风倒是挺喜欢收一些生前穷凶极恶的恶人,这类人死后,就算诈尸了,也比普通人威力更大,若是打起架来,更是无比凶悍。
所以当场就应了下来,但那些仵作和衙差们很显然被那群死尸吓了个够呛,胥风喊他们帮忙把尸体缝合起来,竟没有一个人愿意搭手。
那一百多具无头尸呢,要是光让胥风一个人干,不知道得忙活几天的。
胥风生怕和大伙分开行动久了,他们光顾着自己玩,回头又把他抛下了。
索性天一亮就跑回了客栈,胥风进客栈时,外面的天色还蒙蒙亮。
客栈里没什么人,只有店小二哈欠连天地擦着桌子。
胥风扯过一张板凳坐下,招呼着店小二过来,让他上点好酒好菜,等饭菜上来了,陆昭明和裴景元正好一前一后下了楼。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人风餐露宿,以天为被地为床惯了的,昨夜冷不丁睡了回客栈的大床房,居然还睡不习惯。
一个比一个脸色差。
胥风招呼两人坐下吃早饭,误以为是二人昨晚被师尊给折腾了,就一边给两人递筷子,一边笑问:“怎么个回事?昨夜我不在,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说出来也让我乐呵乐呵。”
陆昭明晃了晃脑袋,眼底一片青灰,鬼知道昨晚是谁,一直在发疯,喊了一晚上“翠翠,没有你,我怎么活啊”,喊了整整一夜不说,二楼最拐角的房间,还一直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吵得人脑仁疼。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修真者,不好对凡人动手,他都想把那个人的嘴巴缝起来。
不过,他也不全然是因为吵闹而睡不着的,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就满脑子都是林时桑。
以至于他睁着眼睛,盯着床帐子,盯了整整一夜。
也想了林时桑整整一夜。
彻夜未眠。
裴景元跟他房间相距不远,同样忍受了一夜的吵闹,半梦半醒时,总是会梦见师尊临死前的样子,一夜反反复复地做着噩梦,直至天明。
“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陆昭明接过筷子,随意扫了一眼满桌的菜,然后抬眸冷睨着胥风,“又要我掏钱?”
“怎么可能?虽然我是干赶尸这种阴间营生的,但我也是有正经收入的,昨个才得了一笔丰厚的赏钱,这不,一大早就请你们吃饭,够意思吧?”胥风笑嘻嘻地说,又往楼梯口看了几眼,“小师娘还没起来?”
陆昭明:“他一向很懒散,睡得早,起得晚。”顿了顿,他又自斟自饮起来,慢悠悠地说,“从前在山上,他便是如此,头天晚上喊他翌日早起练剑,他明明答应得好好的,但第二日都日上三竿了,都见不着他的人。他准还在睡,从小就贪睡,还爱偷懒,所以直到现在,他的剑法都不如我。”
胥风嗤笑道:“那可未必,能当上咱们三个的师娘,他定然有非比寻常之处,没准以前都只是故意让着你而已。”
陆昭明喝了几口酒,轻轻合了合眼皮,又慢条斯理地道:“是,他确实有过人之处,而且非常明显,他长得漂亮。从前在山上,如果他惹是生非了,只要不是很大的事,旁人看在他长得漂亮的份上,都会放他一马的。”
一提到以前的事,他又觉得很好笑,正要再低头喝酒,就听见旁边传来了哀怨的声音:“我就只有长得漂亮这一个优点么?”
冷不丁突然从旁冒了出来,吓了陆昭明一跳,身子往后一仰,差点摔倒在地。他忙放下酒杯,惊愕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就刚刚啊,听见你说我长得漂亮。”
林时桑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他昨晚和师尊神交了整整一夜,累到不行,原本打算睡一会儿的,但肚子又饿了,索性就把师尊团了团,往伞里一塞,就下楼觅食来了,他一屁股坐在了陆昭明和胥风中间。
二话不说就抓起一双筷子,夹盘子里的凉拌黄瓜吃,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看来你送尸还挺顺利的,本来我还想着,来青州玩,我们三个都不熟悉,你又不在,都没人给我们介绍当地好玩的去处了。”
胥风笑道:“我一猜小师娘就想我了,所以送完尸体之后,连夜就赶回来了。我回来时打听了一番,说三日后附近山上会举办个庙会,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
顿了顿,他又含蓄地笑了笑:“但在庙会之前呢,我们也不能干在客栈里睡觉,小师娘说对不对?”
林时桑点了点头,又抓了个包子吃,道:“你有什么好的提议,说来听听?”
“反正我们也闲来无事,就是在青州待上个月余也无妨,出来玩总得花钱吧?陆师弟即便不说,我也猜得到他囊中羞涩,我就给大家找了个来钱快的营生,工作性质很灵活,内容很简单,做起来容易,是个人都能干的活儿。”
胥风这么一说,林时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很不好的念头来,满脸诧异,又谨慎地问:“你该不会是想让大师兄和陆师弟,跟你一起出卖美色,在当地的花楼里挂个牌吧?”
此话一出,陆昭明当场喷酒,气势汹汹地拍桌:“我岂能做出那种事?!胥风,你想死吗?!”
裴景元也有被吓到,正色道:“纵然再是缺钱,也不可如此胡闹。”
胥风直喊冤枉,忙道:“你们怎么这般想我?我能是那种人吗?”
林时桑点头:“很像。”
陆昭明冷笑:“难道你不是吗?”
裴景元摇了摇头:“不许胡来。”
胥风委屈地直喊冤枉:“天地良心啊,我要是真想干那种营生,我还至于成天到晚与尸为伍吗?就我这么年轻,俊美,身段也不错吧,我随便去哪个花楼待一晚上,不说多,一夜十万两真金白银,肯定能挣来罢?”
陆昭明笑意更冷:“看来你还真干过这种事,那一晚上得陪多少人,才挣得来十万两真金白银?”
胥风:“我现在就杀了你,你信不信?”
“不信。”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别当真嘛。”林时桑赶紧劝架,又问胥风,“说罢,你揽下了什么活儿?”
胥风这才解释道:“正所谓家有家法,行有行规,干我这行的,讲究三赶,三不赶,其中三赶分为被砍头的,受绞刑的,以及立枷而死的,这三种人是受刑而死,死后身体还积郁着怨气,我便能设法将他们的魂魄召回,以符咒封回体内,再用摄魂铃赶尸。”
“昨个我去还尸的时候,遇见衙门里的衙差,那些人告诉我,停尸房里正停着一百多具被砍头的尸首,让我负责把尸体处理了,事成之后给一百两银子。”
“有了这一百两银子,别说三日后去逛庙会了,还能吃吃喝喝玩一路。怎么样?心不心动?”
陆昭明:“说但是吧。”
“好,但是呢,现在那群尸体都尸首分离了,得用针线缝合起来,可又由于那些尸体不是很老实,仵作和衙差都不敢碰,我一个人要忙,估计得忙几天几夜,要是有谁愿意帮我就好了。”
胥风微微一笑:“小师娘,你最好了,再说了,我那么努力挣钱,还不是为了咱这个家吗?又不能偷,不能抢,只能靠双手勤劳致富。”
林时桑觉得有点子道理,不过,让他去缝合尸体,他不太行,所以就转头看了看大师兄。
裴景元点头:“都是为了这个家。”
然后,林时桑又转头望向陆师弟。
陆昭明脸色难看:“我也全都是为了这个家。”
四人商量好后,就继续吃饭了,吃完饭后,胥风就领着他们去停尸房,路过街头时,还给林时桑买了些蜜饯,还有点心吃。
说是小师娘坐在那里看着就行了,饿了就吃些点心,陆昭明听到,就冷笑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能对着一屋子的死尸,还能吃得下饭?到时候针线在骨头皮肉里穿梭,又是血又是骨头渣,看着不恶心么?”
林时桑本来觉得自己是能吃得下的,可听见他这么一描述,居然当场忍不住就反胃起来,捂着喉咙呕了几下,但什么也没吐出来。
不过饶是如此,还是吓了胥风一跳,忙从旁问:“小师娘,你该不会是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