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闻错了， 什么都没有。”杨黯不承认，神情自若地放下茶杯， “您可别瞎想。”
他嘴里这么说， 思绪却飘到了昨晚陈书洺给的抑制环，暗道：没道理啊，明明抑制环带了一晚上， 味道该散的全散了， 他还特地问了陈书洺有没残留。
老院长这鼻子成精了吗？居然还能闻到……
“死鸭子嘴硬。”老院长哼了几声，摇着脑袋， 慢悠悠地抓胡子，“算了，你们也长大了， 能有成熟的思考能力，不想说就不说吧。”
他一副“我都懂， 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 作为长辈当然要尊重”的模样。
杨黯：“……”
他扶额， 也不打算解释，“行吧， 您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说完， 一抬眼，就看见老院长的表情变成——“哟哟哟， 我就说有嘛，还不好意思了”。
杨黯：“……”
“您最近身体怎么样？”他抛出新的话题。
“老样子，死不了，日子惬意得很。”老院长盘着手里的红木核桃， 语气满不在乎， “过一天算一天呗， 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就好。”
杨黯垂眸，温声说道：“您的日子还很长，不要说这种丧气话。”
“哦，那你说能活到你结婚吗？”老院长眉毛一扬，接下话头。
“今天这茬您就过不去了，是吧？”杨黯无奈地说道，稍稍起身，伸手给老院长斟了一杯茶，捧着茶杯，“您请。”
雾白的热气在杯沿徐徐上升，澄澈的碧液里水纹荡漾。
老院长接过茶，捏着杯盖开始磨茶沫，“不是过不去，我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被骗。”
“……”杨黯掀了掀眼皮，“不至于吧，老院长。”
虽然他还没谈恋爱，但他对自己的智商还是有一定自信的。
“世间Alpha多薄幸，总归有些食古不化的封建玩意儿相信命运羁绊。”老院长不再故作逗乐，声音变得很低，眉间凝结了一抹沉重，“对beta来说，Alpha并非良人。”
杨黯一怔，“老院长……”
“你别怪我说话冒进，总在刺探你的隐私。”老院长叹气，“很多孩子走出孤儿院，或许天生缺少足够的关爱，总容易被眼前的爱情玫瑰迷花了眼睛，看不清荆棘路上的尖刺，甚至被扎得鲜血淋漓都不肯放弃。”顿了顿，“特别是一些beta，看着他们……我难免感到深深的心疼。”
他目光变得幽深，“那些孩子在我心里都很乖、很棒，但这个社会天生对beta的‘平庸’不友好。”
“哪怕这份评价‘平庸’的价值体系并不正确，甚至在我看来糟糕透顶了。”
“小黯，你明白吗？”
杨黯沉默许久，搭在大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您别担心，我……”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来自长辈的关爱他很少能体会到，更别说是如此直白的。
“我能照顾好自己的，而且我未来并没有打算找一个Alpha当伴侣，这次的信息素是……一些意外导致的。”他含糊地掠过细节，甚至开了个玩笑，“我的理想型其实是beta或……”
杨黯本想说Omega的，但想到老院长说的命运羁绊，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并且要爱我爱得我死去活来、非我不可，一点也离不开我的那种。”
他说得可谓掷地有声，本意是为了安抚老院长的情绪，谁料……
“那如果对方有一天说要和你分手了，你会怎么办？”老院长确实被震住了，还被震得不轻。
“那他就和我一起死吧。”杨黯淡定地扯谎，“我受到多少伤害，对方一定比我多百倍。”
“小黯，原来你是这样的……啊。”老院长面色复杂地说道，“挺意、意外的。”
杨黯轻咳一声，“人不可貌相，是吧？”
“是，很不可貌相。”老院长细细打量杨黯，直看得beta心里发毛，“没想到，你小子……居然向往这种玉石俱焚的疯狂爱情。”他委婉地找了一个还算正常的词。
杨黯：“……”直说他疯呗。
他硬着头皮继续扯，“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老院长彻底无言，好像突然发现自己家养的小白菜悄声无息地变成了食人花。
他张了张嘴，最后憋出一句，“希望你未来和爱人百年好合。”想了想，又补充道，“锁死，一辈子的锁死。”
“哦哦……”杨黯摸了摸鼻子，心虚地低头。
哎，谁说老年人跟不上网络？老院长这不挺潮的嘛。
……
“行了，我也不送你下楼了。”老院长拄着拐杖，随意地挥挥手，“在帝国大学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别总是想着什么情情爱爱的。”
“不积极、不上进、不合适，懂吗！”
“懂，报效联邦，我辈有责。”杨黯神情坚毅，认真应道。
老院长面露欣慰，没白费他那半小时，口水都要说干的长篇大论，总算劝住了beta，让对方先别谈恋爱，省得去祸害人。
“好，有志气！”他摸了摸下巴的白胡子，“小黯，我很看好你。”
杨黯微笑着点头，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向前走了一步，张开双臂，“老院长，临走前，能拥抱一个吗？”
“啧，出去一趟回来，还变得肉麻了。”老院长眉头一撇，说着嫌弃的话，但动作却不曾迟疑。
“好孩子，以后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记得回来和我说，我这把老骨头还是中用的。”老院长拍了拍杨黯的后背，和蔼地说道。
杨黯轻轻应了一声，“嗯，我会的，您也要照顾好身体。”
这个拥抱的时间并不长，就是两句话的功夫。等杨黯退后了一点，眼睛扫过老院长头顶时，那行小字依旧无比清晰。
杨黯心里叹气，果然，他的记忆——
没有出错。
-
菲克屋
杨黯从孤儿院离开后，就乘坐公共飞舰来到了菲克屋。
正值下午，按道理来说，堕罗街应该是清静、寥无人烟，而非如此的……热闹。
他步伐匆匆，眼眸不经意地掠过街道旁，有如敲锣打鼓般吆喝的店铺，心中疑惑更甚。
堕罗街这是来了新商家吗？都是晚上不营业的？所以才变成……
杨黯带着满腹的疑云走到菲克屋门口，赫然发现商店的牌子早已改头换面了，现在叫做——机甲维修屋。
他在门口站了几分钟，随后低头查看光脑上法拉思发来的信息。
嗯，确实没说换地址。
杨黯便放心地走进“菲克屋”，但也很谨慎地先喊了两声，“小思姐？泰锡哥？你们在吗？”
无人应答。
他的步子踌躇不前，眼睛朝四周打量了一番装潢，和上个月没什么变化，还是密密麻麻的灯具悬在天花板，以及高饱和、可透光的玻璃砌在墙面。
咔——
杨黯走过长长的走廊，按照法拉思在光脑上所说的——“小黯，先进客厅，有惊喜哦～”
并不是很期待的杨黯在进客厅前很谨慎，生怕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惊喜等着他。
但当他迈上阶梯，走进客厅，直至落座沙发，依旧毫无动静。
杨黯：“……”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他眉心微蹙，指腹滑过光脑，准备给法拉思拨通一个电话。
砰砰砰——
天空突然飘下无数的镭射彩条和璀璨金粉，客厅的所有灯具瞬间亮起，巨大的音乐球开始旋转，播放劲爆的舞曲，球体反射着刺眼的银光，扫射灯肆意旋转，五彩缤纷的光条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小黯！！！”一声尖叫从天而降，杨黯顺着声音抬头，嘴角微抽，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法拉思原本雾粉的头发变成了酒红色，色调很微妙，有种浓稠、不干的暗红血液质感。她身着红黑色的晚礼服盛装，头戴一顶贵气十足王妃帽，上面别着丝绸质感的香槟色玫瑰，在灯下泛着熠熠光辉。
她被璐璐以公主抱的姿势搂在怀里，两条腿交叠在对方的臂弯处，脚腕翘起，一只手环住对方的脖颈，脸朝着杨黯，笑靥如花，明媚娇艳。
“小思姐……”杨黯眼睁睁看着两人借助一个绳索，从二楼的玻璃门里出来，缓缓降落。
咦？不对，二楼什么时候有假门直通客厅天花板？稍不注意，就一脚踏空。
“你这是在干嘛？”杨黯稳住心神，缓缓开口。
“给你惊喜啊！”法拉思咯咯直笑，黏糊糊地亲了璐璐一口，随后给了杨黯一个飞吻，媚眼如丝，“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棒？我和泰锡策划了很久很久的哦～昨晚都没怎么睡呢！”
杨黯：“……呃，谢谢小思姐，确实很惊喜。”
是有惊无喜的“惊喜”。
“法拉思，你自己搞得策划少拉上我。”泰锡没好气地从后门走出来，“我是强行被你拉着商讨的，好吗？我昨晚都没睡几个小时，就被你拉起来布置菲克屋了。”
“难道你不希望好好迎接小黯的回来？”法拉思不满地叉腰，细眉一横，“大泰头，你没有心！”
泰锡皮笑肉不笑，“少给我扣帽子，你问问小黯喜不喜欢这些东西？”
突然被点名的杨黯：“……”
法拉思“哼”了一声，“小黯肯定会喜欢啊！大泰头，别盯着小黯，你是不是想威胁人家说不喜欢！！！”
“你幼不幼稚，法拉思。”泰锡无语，冷笑一声，“谁会没事……”
“谁知道呢？”法拉思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话，上下扫视，“你不就是这样无聊的人吗？”
……
怎么就吵起来了？杨黯觉得头疼，两人讲话突突突的，跟机关- 枪一样，一时间他还插不上话。
“小思姐。”杨黯深吸一口气，将储物舱的保鲜盒拿出来，排列摆放在桌面上，然后掀开盖子，冷不丁地出声，“吃东西吗？”
法拉思和泰锡的争吵戛然而止，原因自是空气里飘散的菜肴香气。
“哇哦！小黯，你做了好多菜！”法拉思眼睛发亮，从沙发椅背翻了个身，高跟鞋“哒哒哒”地发出声响，“呜呜呜，你辛苦了～”
“不辛苦。”杨黯把位置让出来，然后招呼泰锡过来，“泰锡哥，你也来尝尝吧。”
泰锡故作冷静地应了一声，“好，谢谢。”但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桌面上的饭盒，步子跨得极大。
“合口味吗？”杨黯坐在沙发上，手掌挨着侧脸，微微歪头，“我是跟着星网上的五星级酒店大厨学做的，也是第一次做，不知道……”
“合合合，非常好吃！！！”法拉思疯狂点头，美味的佳肴可谓色香味俱全，吃得她眯起眼睛，全身冒着幸福泡泡。
泰锡手里的筷子夹得飞快，嘴巴一张一合，腮帮子动了动，立刻又塞进一块，配合得十分完美。他在咀嚼的空隙，回答了杨黯的问题。
“嗯，合的。”
“那就好。”杨黯笑了笑，耐心地等待两人吃饱喝足后，慢吞吞问道，“哎，为什么今天下午堕罗街这么热闹？我看街道多了好几家新铺。”
“还有，菲克屋怎么突然改名为机甲维修屋？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害，也没什么，就多几家奇奇怪怪的店铺而已，什么‘特殊秘籍的书店’、‘最契合的占卜店’、‘人生旅行游玩店’……”法拉思咕噜咕噜地喝汤，“可能因为堕罗街最近被联邦政府要求整改，街道主理人为了掩人耳目，招揽了几家符合上面要求的老板。”
“整改？”杨黯愣了愣，“整改什么？”
“打击黄赌和淫- 秽-色-情。”泰锡突然回答。
“对！”法拉思懒洋洋地说，“这也是我们改名为机甲维修屋的原因。联邦政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出了彻查堕罗街产业的文书，还下令整改什么的。”
她一边说，一边伸了伸懒腰，或许是吃得太饱，肚子涨得难受。她便扶着沙发垫，想要起身换个姿势，脚不小心一崴——
杨黯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小思姐，没事吧？”
随后，一行模糊的灰黑色小字即将在法拉思头顶浮现。
真的是……灰黑色。
杨黯抿唇，说实话，他的心情瞬间变得很微妙。
还有一点难过。
他和喻先生……是真的要不再来往了吗？
他顶了顶腮帮子，莫名感到郁闷。
算了，别想这个，先看看上面是什么字吧。
杨黯把握住这个意外的机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法拉思头顶即将浮现的小字。
【也许是“长辈”的长辈】
嗯？什么东西？
杨黯呆住了，只觉得一头雾水，然后下一秒，他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倒向了泰锡的方向。
Alpha反应很快，快狠准地抓住了他的肩膀，及时将人拉了回来。
“谢谢，泰锡哥。”杨黯下意识地道谢，随后又想起了什么，赶紧抬头。
又是一行灰黑色的小字，模模糊糊的，即将在对方的头顶浮现。
杨黯的心又沉了几分，这算猜测……彻底成真了吗？
他内心再次叹息，勉强打起精神，想看看泰锡头顶的字。
【有血缘关系的长辈】
杨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