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领导略带惊异,她着实是没想到,资料中强大的异能者们,现实中竟然是如此处境。
她沉吟了一瞬,慢慢道:“都一样,以后,异能者必须与普通人一样享受平等待遇。”
不应该因为异能者的身份就对其网开一面,更不应该因为害怕他们的异能就将其区别对待。
平等?有耳朵灵的异能者们听到老领导的话,都觉得有些好笑,在他们成为异能者之后便再也没有感受到普通人的自由平等,而且异能者们也不稀罕那些所谓的“平等”。
赵世珩也摇摇头,用他的毕生所学来反对:“就像是安检不会让危险物品通过一样,身具危险能量的异能者也需要严加看管。”
赵世珩文化程度低,将异能者比作炸药并不是他的本意,老领导失笑,替他纠正道:“人类不是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物品,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应该说‘我们不能让带有危险物品的人上飞机’。”
赵世珩赶紧说:“是是是,您说得对。”
“可是坐飞机的人可以随时选择放下炸弹,异能者却无法舍弃自己一身的血肉。”
老领导因为年迈而色素逐渐消退的眼瞳似乎穿透了橙湖,跨越了时空,比橙湖底下那深渊裂痕更深邃,意味深长道:“国家信任我这个老婆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把早就退休的我叫过来处理中部异管局的一切。”
老领导从政的岁月甚至比赵世珩的年龄还要大,她在位期间,曾是赫赫有名的平权斗士。
她有一套自己的理念:人类不应该与任何一个群体割席。
赵世珩听明白了,老领导这是在提醒他不能越权:“是。”
“你刚才说,那个‘杨歌’是例外?”老领导突然好奇问道,“为什么他是例外?”
“因为,”赵世珩暗中叹了一口气,“在他成为异能者二十年来,每一次心理评估测试中,他都是唯一一个全部评估合格的异能者。”
老领导若有所思。
而此时,那唯一的“例外”正被苍舒玉拽着飞回别墅。
杨歌还是没忍住:“阿嚏——”
苍舒玉用了点神力跳跃空间维度,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回到家中,顺便给杨歌全身烘干。
“不是,”杨歌还是去泡了个热水澡,裹着毯子有气无力瘫倒在沙发上,他感觉他要冻僵了,“为什么你不早点帮我把水弄干。”
害我平白无故受了这么久的冻!
苍舒玉递给他一杯热水,说:“因为我要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异管局一点威慑。”
“……就为了这个??”
“是,”苍舒玉盯着杨歌喝下那杯热水,“人类科技发展的速度快得有些超出我的预料,先不说这个了,”他坐到杨歌对面,是一个打算促膝长谈的姿势:
“为什么放弃继承力量?”
说到这里,杨歌似乎才想起了什么,他打开自己的维度场,放出已经有些蔫巴的小恶魔。
杨歌跟异管局隐瞒了这个恶魔的存在。
恶魔与伯维西娅相似,失去了神明的力量后同样本能地化作人类小孩的模样,不过因为它还不太能适应突然消失的力量,头上还长着一对恶魔小尖角来替它缓解压力。
血红色的犄角上挂着不详的纹路,细长且弯曲,或许会很受一些中二小少年的喜爱,可杨歌看过去总觉得小恶魔会因为那凸出来的角难以安稳地躺在枕头上入睡。
恶魔宝宝茫然抬头,双眼无神。
我是谁,我在哪,这是在干什么。
“你这,”苍舒玉略无语,“都说了不要随便把奇奇怪怪的东西带回来,为什么当时不直接把它交给异管局?”
他一想想就觉得头疼,“这可是个恶魔啊!”
“啊?”杨歌茫然,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下意识把恶魔带回来,他犹豫地说:“那我……再把它送到异管局?”
苍舒玉叫来伯维西娅,让曾经的光明神大人暂时照看一下对立的黑暗生物,并且耳提面命让伯维西娅看着恶魔不让它做坏事。
伯维西娅面无表情地搀扶着对祂来说体型大一圈的恶魔宝宝,眼神中满是对苍舒玉雇佣童工的谴责。
而且你到底记不记得我曾经可是光明神!
竟然敢把黑暗生物交给我,真不怕我一个不小心就烧死它吗!
苍舒玉说:“算了,来都来了。它现在也没什么杀伤力,这个世界上也不存在所谓的苦主,暂时先放这吧。”
他坐回沙发,紧盯着杨歌,继续追问道:“为什么放弃神明的力量?”
杨歌轻轻皱了下眉,努力回忆着:“其实我记得当时发生的所有事情,就是……我不太能解释那种感觉,”
杨歌慢慢复述着,比刚才向赵世珩汇报更为详细。
苍舒玉也不催,静静聆听着杨歌的话语。
“……不知道为什么,当那股力量涌入我身体的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很多很多事情,你能理解吗?你肯定知道我在说什么。”
苍舒玉当然知道。
那是神明力量加持的“全知全能”状态,让杨歌瞬间挣脱出人类短短百载的肉体凡胎,“自我”的存在完全被“超我”压制。
杨歌在那一刻,朦胧地意识到了墟屹的力量到底是怎么来的。
神明之所以成神,是因为曾经用亿万人做祭。
杨歌说:“……然后我就有了一个念头,觉得我不应该拥有这份力量,于是我选择将它逸散,还给这片天地。”
比起之前对湖底风光和他英勇闯入水中缝隙的大篇幅描述来说,杨歌只是三言两语带过这个曾让苍舒玉差点崩溃的选择。
杨歌实在没办法用他苍白的语言描述那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他诚恳道:“现在想想,那么轻易就放弃了神明力量确实有些可惜,我又做错了吗?”
苍舒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没有。”
他看向了杨歌,更诚恳地说:“是我错了,是我不应该不顾你的意愿为你安排这场继承仪式。”
杨歌过往对权力、对力量的追求让苍舒玉误以为他会欣然接受神明的馈赠。
杨歌这才意识到不对,其实这也不算突兀,先是送他神器,再是暗示自己随时可以念“墟屹”这个名字来开启神力继承仪式,他惊愕道:“什么意思?你想让我成神??”
苍舒玉点头,“人类对于突然出现的神明还是会有所顾忌,只有让他们将“人”与“神”联系起来,他们才不会将两者完全对立。不过你已经放弃,而我也没有下一个实验品了。”
绝大多数人做出的选择并不是他内心真正想要的,通常会随着环境、认知等左右摇摆,在日后发现自己选错了后才悔不当初。
然而处于神明状态下的杨歌却摒弃了所有外在的影响,宛如拂去了周身尘土的明珠一般坚定地忠于内心的选择——他拒绝了神明的力量。
他选择将神的力量还给人。
杨歌向后瘫倒在沙发中,他早就不记得他在拥有神明力量的那一瞬中看见了什么,蔫蔫道:“我真不知道我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好可惜啊,应该是小时候受过的‘拾金不昧’教育有些多,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拿……”
说着说着,他又想起苍舒玉总是不分场合地算计、利用他,于是装作很难过的样子道:“我只不过是你的一颗棋子,一把武器,一个实验品……”
“你知道就好。”苍舒玉打断他,清越声音中带着一丝莫名的冷漠。
杨歌脸上的表情僵住。
杨歌从未想过苍舒玉竟是这样想的,这么久的相处下来,他还以为、还以为……
苍舒玉敛下眼眸,回避着杨歌的视线。
气氛一度降回冰点,杨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杨歌收敛起表情,他是一个成年男性,而且还是一个智商、情商都在线的理智的成年男性,过往双方的那些言语试探、暧昧交锋在另一个人的拒绝下显得无比可笑。
杨歌不是什么单纯躁动的小伙子,在这场名为“感情”的博弈中,他永远都不会将所有的底牌尽数抛出。
或许自己应该重新审视对苍舒玉的好感。
杨歌轻轻咬了下后槽牙,重新让自己变得冷静,嘴角要笑不笑地向上扯了下,“好吧,”他利落起身,敢推开我是吧,迟早让你后悔,“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了……不是,”苍舒玉伸手拦住准备告辞的杨歌,脸上罕见地带了点纠结和烦躁,“你给我点时间。”
杨歌的动作顿住。
苍舒玉暗暗叹了一口气,酝酿一番,终究还是抛出自己的底牌:
“我……只是怕你会后悔。”
杨歌安静地看着苍舒玉,眼中是一片漠然。
神明也有自己做不了的决定,也会患得患失,苍舒玉过往的所有考量、计划都被今天的这一遭打碎,在误以为杨歌身亡后苍舒玉的惶恐、绝望做不了假,他再也无法回避自己内心对杨歌的在意。
这种感情不知从何而起,或许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苍舒玉玩味地看着男人茫然找不到路时就已经种下,时至今日已然长成参天大树,苍舒玉自暴自弃道:“做我的武器,我会照顾你,保护你,会是你的最后一层保障;可你若想贪心其他,就必须与我并肩,与我共同承担这世间的一切。”
苍舒玉大小也算是个神明。
苍舒玉身上担了太多责,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神明不负责任地将决定权丢给人类:“你自己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