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红头文件被赵世珩翻出几道折痕，薄薄一张上面写尽了杨歌的结局。
赵世珩揉了揉眼睛，低声说道：“高级异能者杨歌，多次利用职务之便，将本应被异管局看管的高危非人物种放生，帮助其脱离异管局的掌控。”
“于渡安寺重大坠机事故中，杨歌未能及时反应现场情况，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经异管局高层决定，给予其严重警告处分，无限期停职处理。”
会议室内，异能者们都寂静无声，有些跟杨歌关系好的异能者更是转过头去，眼眶通红。
赵世珩将文件展了展，递给面前的这个令自己最骄傲的徒弟。
杨歌没有接。
两人僵持在一处。
周曙跟着杨歌的时间虽然短，但也算是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杨歌的性子，他犹豫了一瞬，上前一步有意想要为两人打圆场，可还没等他开口，赵世珩却突然爆发：他将文件攥紧，然后忍无可忍地把文件重重砸向了杨歌，怒道：
“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赶紧——拿着你的东西给我滚，异管局不需要你这种亲近怪物的败类！”
杨歌没有闪避。
那纸张边缘锋利，裹挟着赵世珩的怒气和一点点不受控制的灵能，竟是将杨歌脸上划出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一旁的周曙小心翼翼从地上捡起那个文件，轻手轻脚递给杨歌。
杨歌终于低头接过，仔仔细细地翻看着文件上面的每一个字词。
男人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依旧是干净整洁的衣装，脸颊处新增的伤却痕一直往外渗着血珠，破坏了那一丝精心打造的和谐，莫名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突然，他缓缓笑了起来，说不清是冷笑还是嘲笑，他心平气和道：
“师傅，我想和您单独谈一下。”
撤职绝对不是上面的人的意思。
如果真想撤自己的职位，上面根本不会让自己参与刚才的那场会议。
眼下的这一份处罚，只能是异管局局长赵世珩一个人决定的。
“不用了。”赵世珩盯着杨歌脸上的血迹，强压着心头的心疼与不舍道：“也不要再叫我师傅了。”
赵世珩大公无私。
赵世珩一手遮天。
赵世珩深吸一口气，对着杨歌，以及他所代表的一众异能者道：“我知道你们心里都在想着要对怪物们好一点，想着大家共同在地球上和平相处该有多好，说实话，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谁会喜欢一直残害无辜者呢？谁不希望自己永远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呢？”
“可你们也看到了，事实证明，人类与非人物种只能是永恒的敌人。”
“杨歌，”赵世珩紧紧盯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异能者，“人类社会甚至不会让超过1.8焦耳的武器流通于市，我不知道你哪来的信念，竟然觉得可以让那群未开化的高危怪物跟人类一起生活。”
众人皆是静默，以往跟杨歌有着同样想法的异能者都深深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们这辈人跟我们那一辈不一样，”赵世珩到底不再年轻了，神经紧绷了一整天，此时临近凌晨更是一脸疲惫：“你们都生活在和平年代，自小接受的都是什么狗屁的和平教育，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软弱的正义只会让人类走向灭亡。”
“等什么时候人类可以高高在上掌控全局了，再来谈什么和平吧。”
赵世珩闭了闭眼，终是不忍将更多的残酷话语道出。
可杨歌不会管在场的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和平？”杨歌又笑了，“那时候的和平算什么和平？不过是上位者的施舍罢了，如今的普通人类之于异能者也是这样的。”
杨歌彻底撕破脸皮，将所有一切暗中的思索考量都摆在明面上来说：“师傅——哦对，现在不应该叫您师傅了，那么亲爱的异管局局长，您该不会不知道我们这些异能者为什么都希望和谐相处吧。”
“你！闭嘴！！”
杨歌直接道出那些隐藏在心里阴暗处的，所有异能者都曾考虑过的一个事实：
“我们是在维护那群吃人的怪物吗？在场的哪个异能者不是刀山火海杀出来的，又怎会全都是这种无用软弱的同情心理——我们这是在维护游离于人类社会边缘的异能者群体。”
“要知道在四十年前，在非人物种还未大范围肆虐的时代，被称作‘怪物’的，被捕捉被残杀是突然获得异能的无辜异能者们！”
“而哪怕我们这一辈，自小受着跟普通人类一样的教育，在人类社会中成长并且绝对不会危害社会，那群人也只不过是把我们当成潜在的犯罪分子一样限制着——”
杨歌那埋藏于耳骨内的通讯仪就是最好的证据。
随时随地的定位，没有隐私，不得自由。
人类社会高速发展的科技已经可以逐步代替异能者们对怪物进行威慑了。
当那一天到来时，拥有强大力量的异能者们会走向何种结局已经不言而喻。
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
就算异能者们神通广大，单一人便可以斩杀最强大的怪物，但是这个突然出现的群体，在生活在地球上的八十亿同胞的基数下还是显得太少太少了。
少到如果人类社会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启动最高级的响应程序，用对待怪物的方式，用最新研发的高精武器设备抹杀这一存在。
为什么之前的异管局一直以来都坚持着无辜者无罪？为什么杨歌顶着压力也要拦住异管局对那些未曾伤过人的非人物种下手？
带着那点子被撤职的不安与愤懑，杨歌彻底不要脸了，他连护着自己长大的赵世珩也一起骂道：“你一个异管局局长，说好听点你掌管着中部三千多名异能者威风凛凛，说难听点你不过就是一个囚犯头子罢了。我也想问你——你哪里来的信念，觉得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类高层在吃到了红利后不会把枪继续指向异能者们？”
这就是原因。
杨歌过于尖锐的话语刺破了异管局表面上一直以来的一团和气，将众人一直低着头蒙着眼不敢去看的达摩利斯之剑亮出，年轻的面庞上是丝毫不懂得藏锋敛锷的悍然无畏。
赵世珩被他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刺激得头脑发晕，手指不停地颤抖着：“你……你！”
你知不知道你这番话传出去的话，你就全完了！
谁也保不住你！
“撤我的职是吧，”杨歌自言自语道，不去管在场的众人的脸色，“觉得我不好控制了是吧，刚好，老子也不想在这个破地方呆了。”
杨歌心里也憋着一团火气，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跟自己的师傅渐行渐远，为什么他的师傅要他离开这个他呆了二十年的“家”。
他将那份处罚报告仔细叠好收起，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这承载了他太多年少轻狂回忆的异管局大楼。
杨歌从黑夜中走向黎明。
苍舒玉总是会恰到好处地在一个地方接引着杨歌，他站在那个正六面体雕塑面前，摸着下巴仔细阅读着上面刻录的一条条规则。
杨歌慢慢走下异管局大楼前面的长长阶梯，可苍舒玉却觉得他此时在上扬。
杨歌在苍舒玉面前站定。
苍舒玉一乐，“恭喜你，离职愉快。”
杨歌面无表情，“恭喜我吧，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异管局放养的异能者。”
苍舒玉：……天可怜见，这次我真的没有在讽刺你，我是真心的。
苍舒玉带着杨歌回到了别墅里。
他拿出小药箱，轻手轻脚给杨歌脸上的伤口上药：“嘶，你别乱动。”
杨歌总觉得苍舒玉这若即若离的触碰让他又麻又痒，他将头偏到一边，拒绝道：“你能不能下手重一点。”
苍舒玉手指捏住杨歌的下巴，用了点力让他转过头来，嘴里带了点训诫意味：“还要我重一点？你是自残有瘾吗？”
现在杨歌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被苍舒玉手指捏紧的下巴上，于是乖乖任凭苍舒玉替他清理伤口。
“好了，”苍舒玉收回手，杨歌的下巴被他捏出了一点红痕，苍舒玉垂眸盯着那处，突然又靠得极近，说话间呼出来的温热气息肆意侵入着杨歌的自我领域，“我以前怎么没发觉你眉梢处有颗痣呢。”
那颗小痣颜色极淡，本是掩藏在沉静眉眼之下，可一旦被人注意到了，就再也难以忽视那一抹内秀的欲气。
杨歌向后靠了靠，道：“可能是因为以前的我不需要以色事人，所以你就看得不明显。”
苍舒玉绷不住笑了：“哈哈哈哈……不是，听你这意思，你现在窘迫到要靠这个来谋生了吗？不至于吧我的杨大管家。”
“怎么不至于，”杨歌懒洋洋靠在那华丽的宫廷风大沙发上，抬眼间甚至故意学了点魅魔的那个调调：“我现在是被革职的可怜失业人员，再不找第二春的话马上就要坐吃山空了。”
用眼神疯狂勾引，疯狂暗示。
苍舒玉啼笑皆非，“什么叫第二春，离开异管局后你现在是连话都不会说了是吧。”
有什么关系，杨歌长叹一声，“反正，现在是彻底没人能管得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