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歌走出异管局。
这次在树荫下等着他的除了周曙，还有另外一个人，或者说另外一个人形生命体。
这个世界上除了人类和四十年前突然造访的怪物，还生活着极少数的神话生物后代，在过去的几千年中，那些妖怪们一直都安安分分大隐隐于市在人群之中。
然而四十年前灵能爆发，越来越多的非人之物出现，上面也极其重视，也因此有了那场基因大清查——无数流淌着非人血液的人形生物被揪出来，被关起来，然后被放出来，被招安被收编。
谭邱云是人类与妖物的混血，有着人类的外表却流淌着非人之物的血液，他见杨歌出来，立刻迎上前招呼道：“杨队。”
杨歌还记得这个在他不良于行时经常接送自己的司机，他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避免将刚才的情绪带入到别人面前，温声道：“你好，是有什么事吗？”
谭邱云看着眼前内敛而又气势强大的异能者，有些紧张地扯了扯衣角，“杨队……杨哥，我我我……”
杨歌站在一旁，耐心道：“不必紧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谭邱云咽了口唾沫，眼眶有些发红，突然深深地向杨歌鞠了一躬：“杨哥，谢谢您！谢谢您向着我们，不然的话，我们这群半人类估计很快就要被关押起来了……总之非常感谢您！您就是我们的大恩人！”
异管局的大门口来来往往都是人，许多人也都注意到了这一幕。
杨歌连忙双手将谭邱云扶起，声音中带了几分做作的急切：“不必如此，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罢了。”
不过……下午的会议内容这么快就传出去了吗？他心中有些疑惑，复又开口问道：“对了，你是怎么知道刚才会议上的情况的？”
谭邱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我听一个路过的异能者说的。”
路过的异能者？杨歌小幅度地皱了皱眉：“你还记得对方是什么样子的吗？”
“是一个灰粉头发，个子很高长得很漂亮的女人，”谭邱云忙解释道，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杨哥……是有什么问题吗？”按理说能进这座大楼的都是可以通过身份审查的人，应该不会出问题才对。
金秀景？虽然她身为h国异能者没有资格参与异管局的高级会议，不过想要得知这些消息也不是什么难事，想起刚才在赵世珩办公室里偷听到的那一通电话，杨歌心里有了谱，继续温柔细致地在异管局大门口安慰着对他怀有无尽感激的谭邱云。
“杨哥，”谭邱云吸了吸鼻子，义薄云天道：“以后我就跟定您了！您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杨歌莞尔，“我现在倒是要去苍舒玉那边了，你要送我吗？”
谭邱云不自觉抖了抖，他还记得上次送杨歌时被高频能量激得差点维持不住人形的狼狈，不过还是咬牙坚强道：“好的杨哥！您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把车开过来！”
杨歌摇头失笑，告别了谭邱云：“逗你的，我有周曙接送了，你忙你的去吧。”
周曙这才乖乖走过来：“杨哥。”
他在一旁等了杨歌许久，没去打扰对方与谭邱云之间的交谈，但是他敏锐地发现杨歌从办公室出来之后心情似乎不太美妙？
周曙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替他哥传话：“杨哥，那个眼镜使用起来怎么样？有帮助到您吗？”
杨歌坐在车后座，懒洋洋道：“周旭让你问的？”
周曙忙点了点头，但是随后便发现后座的杨歌看不到，又小心翼翼地道：“是这样的，我哥跟我说他在调试那个眼镜的时候用的是他自己的双眼度数，怕您戴起来会因为度数不匹配而感到头痛，所以……他说随时可以将眼镜寄回去帮您重新调试。”
“然后呢？”
周曙向后瞟了一眼，快速小声道：“要是您还能给一份深度使用报告和测评就更好了，可以更好地进行产品优化。”
他哥当时说这个的时候，满眼都是对科技产品的狂热，丝毫不顾他亲爱的弟弟会不会因为替他传话而被顶头上司讨厌。
杨歌哑然失笑，他以前总是让周曙写报告，没想到现在居然也要他给周曙的哥哥交报告，真是风水轮流转。
杨歌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喜怒：“科学家就是严谨，佩服。”
周曙心中忐忑，这这这又是什么意思？？不会这个报告也要让他来写吧！
----------------
杨歌回到了苍舒玉的别墅里。
只是眼前违和感爆棚的一幕让他难得迷茫：“你……干嘛呢？”
苍舒玉将种子埋进土里，拍拍衣摆上不小心沾染上的一丝泥土，整个人都变得安和而又质朴：“我打算把这一片都种满粮食。”
他起身大手一挥，睥睨道：“看呐，这些都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杨歌：……
“难道不是吗？”苍舒玉回首望向刚种下的一排种子，心满意足道：“多亏了你们异管局把这一片的居民都转移了，这大好良田可不就只能让我一个人来接管了。”
杨歌无语。
“对了，你说我是不是该用金锄头触地？这样才配得上朕嘛。”苍舒玉还在兴致勃勃拉着他的杨管家讨论：“银的也行，跟你瞳孔颜色一样，好看。”
杨歌道：“今天没心情陪你闹。”
“又是怎么了？没心情？”苍舒玉大吃一惊，连忙凑到杨歌面前仔细看，关心道：“不应该啊，我怎么看不出来？”
杨歌轻轻咬了咬后槽牙，没忍住道：“装，连周曙那呆子都能看出我心情不好。”你难道就看不出来吗？
苍舒玉噗嗤一笑，“行啦，不就是小狼犬跟头狼闹翻了，发现狼群容不下自己准备单干了，多大点事，你至于这么大气性。”
“我气性大？”杨歌气笑了，男人还穿着开会时的衣服，一身深色大衣尽显儒雅风流，只不过语气却没了面对其他人时的温和：“你是没见过我气性大的时候。”
“这是什么？”苍舒玉突然指了指他脸上的眼镜：“以前从没见你戴过眼镜。”
杨歌摘下眼镜递给好奇伸出手的苍舒玉，解释道：“隔壁研究所的技术，能让我在辨认物体时不那么困难。”
苍舒玉把玩着那个脑机接口眼镜，道：“我一直没问你，你当时究竟是受了什么伤才变成这样？”
“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当时我去斩杀那个怪的时候它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还没反应过来我就倒下了。”
杨歌又带点小骄傲：“不过我是先它一步把它重创了的！”
苍舒玉失笑：“是是是，我们的小杨歌最厉害了，你还记得那怪物说的是什么吗？”
杨歌犹豫了一下，慢慢回忆道：“好像是……这么说的……”
他不慎熟练地吐出一段意味不明的话，神秘的语言仿佛带着远古的气息，因为发音问题杨歌没办法全然复述，然而博学洽闻的苍舒玉还是听懂了，那是属于恶魔种族的诅咒——
【你将从此置于永恒的虚无之中，你将逐一失去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你将失去对身体的掌控，你将以鲜活的躯体存在于无觉的死寂。】
之于寿命无尽的生命体来说，这是无疑最恶毒的诅咒，它们不怕死亡，唯独怕清醒着步入沉睡。
魔主利维斯修在濒临毁灭之际对杨歌降下诅咒，然而它没想到对于神明来说最最糟糕的绝境，在人类的身上竟然也算不得什么了。
人是最坚韧的生物，只要人还没死，就还有着无限的可能与希望。
杨歌的存在也证明了一点，他受到诅咒后在床上躺了六天，当了六天的活死人。
在第七天，他试着动了动手指。
在经过了二十七天同一动作的重复训练后，他已经可以握住匕首并进行简单的挥舞动作。
然后是听觉，从只能勉强听见模糊的声响到可以正常与人交谈，杨歌用了整整两个月。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人类科技的力量——魔主利维斯修想象不到如今的人类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去对抗黑暗。
杨歌在以一种奇迹般的速度逃离诅咒。
苍舒玉几乎是有些钦佩杨歌了。
在他还是人类的时候，如果是他受到同样的诅咒，就算知道日后会慢慢好起来，恐怕也无法忍受无尽的虚无而选择自我毁灭。
更何况当时的杨歌并不能确定他可以好起来。
苍舒玉审视着眼前的这个人类，评估他的资质与潜力。
“第三个音节错了。”苍舒玉道。
杨歌愣了一下。
“舌头要往上顶……对，就是这样，还有第五十二个音节，要延长三分之二拍……”
苍舒玉仔细指点着。
杨歌练习了几遍，终于可以相对准确地念出那一句咒语——
然后他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
站在他面前不小心被诅咒了一下的苍舒玉倒是稳如老狗，欣慰道：“学得还挺快。”
杨歌被诅咒反噬得胸口一疼，艰难道：“苍舒玉，你玩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