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真抬起头问道:“以前的事情?”
魏辰星道:“嗯。”
谢真笑了起来。“以前想问的时候你没说,后来不想问了。不过既然你想说,那我就听好了。”
魏辰星知道自己终究需要迈过心里这个坎,只是为何选在今日,因为中秋夜即将来临,他终究是不想瞒着谢真而与她订婚。
魏辰星道:“我是孤儿,家道中落,师门飘散,江湖中无依无靠。故而数年前一路南下流浪至清河坊,被谢总镖头所救。”
谢真道:“这些我都知道。”
魏辰星道:“我曾授命于一个江湖中的暗杀组织,被人雇佣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谢真道:“见不得人的勾当?”
魏辰星深吸一口气,道:“杀人,放火。”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只够讲给谢真一个人听。
谢真放下了手里的活儿,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有些不可思议。谢真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道:“你也杀过人?”
魏辰星眼神飘忽了一下,道:“是。”
谢真轻轻“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怯生生问道:“那……有很多吗?”
魏辰星道:“只有一个。”
雨夜。扬州城。赵员外。
谢真垂下眼睛不说话,魏辰星的内心忐忑,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谢真许久没有说话。越是得不到回答,魏辰星的神情越是恍惚。半晌,他磕磕绊绊道:“抱歉……我不想骗你,如果你……”
“没关系。”
谢真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没关系……”
魏辰星不敢说话,更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怕谢真是表面安慰他,他怕谢真从心里厌恶他!
谢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那只握剑的手,沾过血的手。魏辰星手腕一颤,几乎就要挣脱。
谢真轻轻道:“没关系……”
这三句没关系,让魏辰星心如刀绞。
魏辰星道:“是你太好,我配不上你。”
“我本就不是因为你的家世而喜欢你。”谢真道:“这些话,无论你今日告不告诉我,我都会成为你的妻子。只是,谢谢你告诉了我。”
魏辰星道:“你难道不会怕我吗?”
“怕。”
魏辰星心头一紧。
谢真道:“怕你始终走不出自己的过去,怕你时时将这些事挂在心里。你时刻提醒自己是个手上不干净的人,所以总对我的示好若即若离?”
魏辰星被直戳痛处,辩解不得。“我……”
谢真伸手盖住了他即将张开的嘴。“我再也不许你说了。”
魏辰星哑然。
谢真道:“其实我爹早就猜过你的身份。当年你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我爹又何尝没有担心过你的真实身份?只不过你在镖局一待数年,你的为人早就足够证明一切。如今连我爹都已经放弃追问你的过去了,你又何必担心我的心意呢?”
魏辰星道:“你当真不介意?”
谢真摇头。
“好……”
魏辰星的内心从未得到过如此安宁。
“我原本的名字,叫魏辰星。”
谢真闻言倒是一喜。“‘辰星’,是启明星的意思吗?”
魏辰星点头。
他突然想起曾经在记忆深处,有人告诉过自己:昏以为期,明星煌煌。辰星,是黎明的领路人。
谢真道:“可是清河坊的人只知魏晓风,不识魏辰星。那我以后还是叫你晓风哥哥可好?”
魏辰星柔声道:“好。”
两人相视一笑,阔然开朗。
窗外月色明朗,秋虫唧唧。谢真一边缝衣,一边缠着魏辰星问他曾经行走江湖时的趣事。谢真问什么,魏辰星便答什么。连着叶洵然、江凌、萧陆离等一众人的事都有所提及,听得谢真对江湖好不向往。
时至今日,谢真再也不用为了刻意讨他的注意而整天围着他转。魏辰星也再不用因为自己的过去而时刻回避她的情义。
他们原本就是两情相悦的。
中秋团圆夜的前夕,魏辰星收到了叶洵然在路途中寄来的贺节信。信中说,他找到了爹娘的埋骨之地,并遵从邱曲的建议,将爹的遗物带去了洛阳邱扶风处,一同研究他与魏辰星体内水火之力的平衡办法,再做下一步打算。
魏辰星心下盘算,等中秋过后,自己必定亲自去一趟洛阳,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彻底搞清楚。
中秋很快就到了,在这场清河坊上下瞩目的盛典里,清龙镖局的谢家宅邸从天亮开始便敞开大门迎客迎礼。除了亲朋好友之外,更多的礼则是周遭各城里日常与清龙镖局有合作的生意伙伴送来的,而这其中也包括临安赤玉堂。毕竟大伙都知道,谢家的将来,必定要落在这新当家人的手中了。
谢广倒是落个快活,外头一应的应酬安排全让魏晓风全权处理。自己就蹲在酒席上四处招呼落座的客人,偶尔出来看看礼单。直看得老金在一旁心疼谢家这忙前忙后的准女婿,最后忍不住自己上去给他搭把手。
午前,江家的马车抵达清河坊。魏辰星上前迎接,只见江凌从马上下来,招呼自家伙计将车上的礼一样样卸下来。回头见到魏辰星,江凌便主动朝他作了个规规矩矩的揖,道:“恭贺谢家双喜临门。我爹又带着我娘云游四海逍遥快活去了,让我代为参加今天谢家的喜宴。”
真情实感,毫不做作。
魏辰星和依照相同的礼数向他致谢。两人心照不宣,话间也只谈今日喜事,不提其他。
一直到暮色降临,圆月从东方升起。一溜的大红灯笼从谢家亮到大街上,这场庆宴才正式开始。
魏辰星今天特别难得地穿了一件新衣服,虽然主色调还是黑色,但布料用了时下最流行的蜀锦。玄纹云袖,朱红领边。他身材原本就高挑修长,这找裁缝量身做的衣裳往他身上一套,用老金的话来说:“哪里来的俊俏姑爷,活脱脱像变了个人似的。难怪谢真那丫头整日里盯着魏晓风不放,如今看来还是丫头有眼光。”
糙话说得震天响,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惹得谢真叮咛一声逃回房间里,却又忍不住透过门缝随时张望着外头的热闹。
谢广这一天从早到晚招呼好友,早就喝得云里雾里,神魂颠倒。开席前,在众人的起哄下,谢广被推上台,要他做演讲。
可怜谢广本就是个没怎么读过书的糙人,平时说话咋咋呼呼,骂起人来劈头盖脸。真要演讲反倒憋红了脸都吐不出个字儿来,惹得众人到处起哄,让他发酒三杯才能下来。
谢广“嘿嘿”笑道:“行,我自罚,我自罚……演讲这事儿我真做不来,让……魏晓风来说!让他说!”
说着就要拖他一起下水。
魏辰星躲闪不及,前面被谢广拖着,后面被老金一把猛推,只好一起站上了台。魏辰星虽不善言辞,但在镖局历练这几年,还是能沉下心来说上几句冠冕堂皇的话来,勉强算在众人面前过了这个难关。
席间,众人对魏辰星也是一口一个 “准姑爷”地叫,叫到后头也不知是谁喝多了起了个头,喊了一句“少当家”。一旁众人面露尴尬,还怕谢广会恼,可见谢广非但不恼,还顺势拍拍准姑爷的肩膀,直让他不要辜负大家的厚望。此话一出,大伙便都明白了谢广的意思,之后便也一口一个“少当家”叫了起来。
酒过三巡,宴厅中早已人头攒动,你来我往。大家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抬头不见低头见,借着敬酒,这一来二去中竟也达成了不少未来合作的生意。
月上柳梢头,无人注意,谢家大门外又走进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