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叶煦州提前回京让叶斋措手不及,当他听到消息的时候,大哥已经自养心殿和父皇密谈完,而后又给他那些母亲请过安了。
叶斋急得在王府里踱步,他大哥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自小觉得他和老三是一样的废物。不,叶煦州觉得他比那瘫在床上的三弟更没救。
有一谋士从屋外匆匆忙忙跑进来,简单行礼之后说道:“太子,太子没提及霖州大坝,但是说,他要南巡安抚江岸难民!”
因为邱江的水患,沿江的村落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时常有大批的难民背井离乡寻求一个新的住处。而叶斋在霖州和岳州都安排了难民营,前十天管吃管住,让当地官员看到一幅欣欣向荣的好样貌。
但是第十日之后,随着新的难民涌入,之前的那些便会被叫走,说有一份工作可以养家糊口。这时吃人嘴软的难民便会答应下来,但实际上,等待他们的是浩荡的治水工程。
如果真是给人工作,叶斋也不必为此担心,但是他心里清楚,手下人对待这些劳动力是如何刻薄。而且账面上给他们的劳金,大多是都进了叶斋和那些官员、土豪的口袋里。
叶斋气到郁结,抓住谋士的领子:“去,让水坝那边给我缓下来,如果有异动,如果有一点不对劲的苗头,你知道怎么做。赶尽杀绝在所不惜,懂吗?”
谋士哆嗦着点头,叶斋看他毫无底气的样子,眉毛一挑,谋士便加大了点头的幅度,差点将翠玉的发冠甩出去。
叶煦州给皇后请安之后,便朝着西边的后宫走去,那些嫔妃名义上也是他的母亲,许久不曾回家,问个好是应当的。他身后跟着唯一的同母弟弟,五皇子叶卯。年轻的小将军意气风发,常年在塞外,从他身上找不到一丝属于京城的华贵气息。
即将要离开皇后的淮静宫时,叶煦州停下脚步,望向淮静宫高墙内的一个小偏屋。屋子露出一角房梁,红漆都掉了些许,无人添补。
“大哥,”叶卯唤他,“是不是三哥病又重了?”他今年二十岁,记忆里仅仅在幼时节日的时候才见过三皇子。有人跟他说这克人克己的病秧子早就归西,但他大哥说,不可诽谤兄长。
叶煦州缓缓道:“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也应当有他此生的追求,即便用尽最后的力气也要在历史上留下一笔。或轻或重,至少证明活过一回。”
“小弟愚钝,不甚明白。”
叶煦州笑着拍他肩膀:“命并非是天生注定,切莫碌碌无为一生。等死的人和作恶的人,被人看扁,被人唾弃,是活该。”叶煦州对他的父皇言听计从,但是唯有一点和叶南坤大相径庭,他不信命。
叶南坤一向看重钦天监,让道士给皇子命名,祭祀、庆典都需要钦天监先算一卦。然而叶煦州自当上太子就没进过那修在皇城中的道观,如果他掌了权,怕这机构就要即刻退出历史舞台。
所以钦天监在暗地里,撑着霖王叶斋。这也是叶斋敢于向储君之位发起挑战的原因之一。
夜半三更,戎策躺在高大壮家的庭院里,望着漫天的星星。他傍晚和高大壮的儿子高小壮——不一定叫这个名,但是叫着顺口——聊了今晚捉鬼的计划,高小壮感动得痛哭流涕。
白树生坐在篝火旁边啃着最后一根鸡翅膀,满嘴都是油。他本来想留做早餐,但是那香味往他鼻子里钻,惹得肚子咕咕叫。
忽然一阵咳嗽声自门内传来,戎策下意识起身,透过破得没有边界的窗户望向黑暗中的高小壮。倒没有鬼影,很可能是这房子太旧,漏风着了凉。
不过他这一转身,白树生低头吃鸡翅,谁都没注意院门口闪过一道影子。白树生虽然没抬头,但是怀中的烟岚飘出一缕红色的光芒,他立刻站起身左右瞧:“阿策!阿策你看!”
戎策转身过来,朝着白树生手中鸡翅指的方向看去,院墙下面有一团黑色的烟雾。这个恶鬼杀人太多,已经趋向于满身肮脏的煞,估计又是个神志不清的家伙。戎策从背后抽出血刺,慢慢走过去。
伏灵司令牌对于修为不高的恶鬼来说是避而远之的危险物件,如同老鼠见了猫,那黑影嗖一声跑远,戎策大喊一声:“追!”
白树生扔了鸡翅擦擦手,提着烟岚便追上去。戎策跑了两步忽然发现,门口多了一块砖。第一摞十五块摆的整整齐齐,送走了高大壮,第二摞送走了高大壮他媳妇,现在轮到高小壮。
戎策停下脚步。他一直怀疑这个鬼的针对性很高,怨气也集结于想要复仇之人身上,所以整个村落只有高家死人。
所以戎策放心白树生一个人追去。
而比抓住这只鬼更重要的,是寻找真相。伏灵司并不要求查案的人找出原因,但是杨幼清会将没有写明前因后果的卷宗直接扔到戎策脸上。为了保护住这张已经有不少疤痕的帅脸,戎策每次都会刨根问底。
再说他本来就好奇心重。
高小壮不知为何被戎策从床上抓起来,提着领子一路拽到村口。等他发现前面是村头的坟场的时候,猛地坐下抱住身旁的树干,说什么也不肯半夜去墓地撞鬼。
戎策心事越重话越少,此时更是没了耐心,血刺的刀背砍在高小壮的胳膊上,咔嚓一声也不知是骨折了还是脱臼了。高小壮高声叫喊,眼泪都快下来了,戎策拎起他那条耷拉着的胳膊朝着坟场走去。
风水最不好的地方,是高家用最便宜的价格买下来的一块墓地,高大壮、高大勇、高大力还有之前因为七日风死掉的高家人全都埋在这。
高小壮连滚带爬跪到他父母的坟前,一边磕头一边喊着爹娘。戎策看他眼睛都敢睁开,也不知道是在思念双亲还是求他们保佑自己别被恶鬼抓了去。不过这里只有一两只在月下乘凉的孤魂野鬼,看到戎策之后自觉闪到一边。
“滚过来。”戎策又去抓他的领子,将他带到一座老旧但是显然造价更高的墓前。
这座墓上头用砖块垒成半圆,取代了平常的坟头土堆。前面没有墓碑,高家买不起墓碑。戎策白天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里少了砖头,但是他发现这些砖并非是一次垒起来的,反而,最顶上的十五块是后来添上的,黏合所用的泥浆能看出新旧。
“这是谁的墓?他怎么死的?”
高小壮哇一声哭了,一个七尺男儿嚎啕大哭,惹得方才两个野鬼都躲得远远的。戎策赌对了,果然有问题。
“我问你最后一次,他是不是得七日风死的!”戎策抽出血刺,黑刀锋利的刀刃抵在高小壮的脖子上,“北疆战场回来之后,我从未杀过人,但是将人砍得半死不活的刀法,我熟练得很。”
高小壮快要晕过去,眼睛紧闭,脖子极力扭向另一边。戎策骂了一句,血刺收回在手中转了一圈,刀背朝着这半圆的穹顶砸了过去。
一声轰隆,高小壮下意识睁眼,这砖块垒成的坟头被戎策削去一半。里面是空心的,露出的并非是棺材,而是一个瘦弱的年迈女性的尸体。她侧躺在地上,脑袋歪斜,身体不自然地蜷缩。
就算是再邪恶的鬼,也不会因为离开躯壳而将身体弄成这幅样子。除非,这人下葬的时候便是这样的姿势。高家虽然穷,棺材买不起,但是总不至于让死者以这样的姿势长眠于地下。
戎策望了一眼哆哆嗦嗦快要尿裤子的高小壮,再回头看尸体腐朽的程度,至少是半年,而那时候高家还没有鬼垒砖的诅咒。
血刺再度指向高小壮的脖颈,不过他还没说话,白树生便回来了。他健步如飞踏着树冠而来,落地的时候不小心踩到地上的碎砖,踉跄一下,若不是戎策伸出右脚踹在他膝盖上,估计得摔个狗啃泥。
“伏灵司轻功最好的人,就这样的能耐?”戎策瞥他一眼。
“天黑看不清,”白树生晃了晃脚腕,“鬼呢,是个老太太,神志不清也不打算攻击我。我贴了张符,让黑白无常领走了。你是不是跟黑无常有过节啊,他怎么今天看我眼神冷飕飕的,还问我你过得好不好?”
戎策想起那两个鬼差在黄泉的所作所为,忍不住皱眉:“下回跟他说,老子逍遥快活着呢。你怎么问都不问一句来龙去脉就让黑白无常接走了?你想让我卷宗上怎么写?”
“写不好监察大人骂的又不是我。哎哎哎别动刀,” 白树生看着戎策空闲那只手将血凌也抽了出来对准自己,急忙摆手,“那老太太说自己是高大壮他娘,得了病,家人不给治,又怎样怎样,最后死了。”
戎策心里有数,收回血凌看向高小壮:“老太太得了七日风?”
高小壮猛地点头,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求他放过自己。戎策用血刺带着血槽的刀面拍拍他脸颊,说道:“你也听见了,厉鬼已经被带走,而我呢,只抓鬼不杀人。你只要老老实实把前因后果说清楚,我们自然放你走。”
白树生性子急,但是他急的不是寻找真相,而是耽误时间让他没空睡觉:“你要是不说,挖个坑把你埋了!”
高小壮啜泣着问:“不是不杀人?”
戎策坦然点头:“对啊,我不杀人,但他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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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整本书最吓人的一章了,毕竟作者胆子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