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安降低要求,加上本身的六年经验,工作找的还算顺利,虽说薪资没有他之前那么高,但工作氛围比以前轻松,还有业余时间可以支配。
王琴最近对他也转变了态度,如同小时候照顾他那样做好一日三餐,再目送他上班。
李子安从不担心自己回家会没有口温热的饭吃,直到某天下班回去发现客厅的灯是黑的。
已经入秋后,天黑得格外快,若不开灯,漆黑的房间跟窗外的夜色仿佛连成了一片。
李子安下意识给王琴打电话,语气中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地质问:“你在哪?”
电话那头很吵,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听不太真切。
“我、我在外面逛街呢。”声音断断续续,可能是信号不好,而后王琴找了个稍微安静的地方接着说:“现在回去也晚了,你自己蒸点饭吃,中午有剩菜放进电饭锅一起热热就行。”
李子安没注意王琴话里的停顿,皱着眉头不满地应了声,走进厨房按照王琴的交待蒸饭。
等一切准备就绪时,李子安心里隐隐感觉到几分不对劲。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将母亲对他的照顾都当成了理所应当?
谁规定上班的人回家就一定得有口温热的饭?
想他在外工作多年下班回家要么点外卖,要么自己下厨,内心从未有过抱怨,怎么一回家得到母亲照顾后,一旦这种照顾消失心里会产生不畅快感?
这一想法的产生犹如给李子安浇了一盆冷水,让他当场惊醒,不明白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了曾经他最讨厌的那种人,自私又利己。
或许母亲对他的照顾和控制是出自于她偏执的爱,可自己当真反抗过吗?有非常强烈地去表达过自己的想法和意愿并为之坚持了吗?
当年选择科目的志愿如果自己再坚持一些,不改又能怎么样呢?临终变卦要换科目,上面填报的签名不是自己亲手写上去的吗?
李子安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耻与愧疚涌上心头。
他本想着以后再遇到跟母亲意见相佐的事情时,双方都能够冷静下来沟通,可谁知王琴看他工作稳定了,没多久又开始操心他的婚事,甚至连楼下邻居的孩子都不放过。
身负贷款,李子安暂时没有想成家的意愿,打算再拼几年,可王琴不知为何格外固执,隔三差五催他相亲,希望自己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李子安结婚的模样。
李子安觉得王琴思想真的很传统,甚至能够想象他结完婚的下一步便是催孙子了,原本一直忍耐着,直到那些不可理喻的话一次又一次砸向他,两人再一次爆发争吵。
灯光很亮,李子安并未将母亲的话听进去,大声反驳了几句便推门进屋锁了门,背影决绝,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离去时母亲颓唐的模样。
空荡的客厅内,白炽灯光照在王琴瘦弱的身躯上,让人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刚才的气焰有多嚣张。
褪去母亲这个角色,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原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圈子,兴趣爱好,闲下来读读诗书,旅旅游,忙碌的时候认真工作,健康生活。
然而一旦扮演母亲的角色,那些爱好和圈子不得不排在后面。
第一次为人妻,为人母,从一个一窍不通的小女孩成长为一名女人,一个孩子的母亲,她想尽办法让孩子不走弯路,却发现到头来只有自己一人精心扮演着一个讨人厌的角色。
得不到孩子的理解,前夫的离去让她的人生添了一笔不可细数的烂账。
王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修复好她跟儿子的关系,长年累月的争吵让他们之间那根血缘纠缠的纽带也变得脆弱。
她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无力地掩面哭泣。
她自是知道这段时间自己的情绪起伏很大,也想过不该给李子安那么大的压力,可她的时间真不多了。
她只是想在她有生之年能看到李子安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或许这种想法很迂腐,却也是她最盼望的事情,毕竟李子安是自己跟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了。
沙发上的包拉链并未拉上,因为争执而歪倒着,一塌厚厚的化验单从包里露出一角,王琴最终还是将包收起来藏进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下午的检查很不顺利,长期消化不良让她的胃出现了严重不适,起初只是觉得腹胀,也没放在心上,偶尔会买点消食片吃一吃,或者多吃水果。
后来某天醒来胃突然如烈火在烧一般,从心到胃都是滚烫的,让她冒了一头冷汗,呕吐不止,最后在朋友的帮助下才去医院做了个检查。
结果很不理想,胃癌晚期。
在医生告知她结果时,王琴足足有十秒没反应过来,她如何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癌症挂钩,还是已经到了最令人束手无策的晚期。
王琴知道自己的胃一直不好,经常性吃完饭就坐在椅子上批改作业,长年累月积累下来,消化道一直不好,但也没放在心上,想着人老了消化功能本就会减退,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难怪这半年来她起夜呕吐次数增多,还以为是着凉的缘故。
生病的事情王琴拜托朋友帮忙保密,没跟任何人。其实要不是这病来得突然,她也不想逼迫李子安快点成家,好了却她心里唯一的牵挂。
王琴自知操劳一辈子也到头了,原本还想着以后李子安若成家,还能帮忙带带孩子,现在也没了这想法。
前年家里所有的积蓄几乎都拿去付了房子首付,手头剩的偏本就不多,任何一种癌症晚期治愈率极低,甚至为零,住院化疗要耗费不少钱,人又受折磨,到最后也只是吊着一口气,推迟一两个月的死亡罢了。
唯一让王琴感到为难的是不知怎么跟李子安开口说这事。
王琴一直在喝药坚持,在最后的时间跟从前写教案一样安排了所有想完成的事。
她趁着李子安休假,带他去了小时候经常会去的照相馆,那个照相馆已经有些年头了,从李子安记事起到现在二十多年都还在这个地段。
照相馆坐落在古镇旁,并不大,比起现代化的照相馆属实有些落后和不吸引人,然而在周边的闹市中却有种偏安一隅的感觉,物价多年也没涨多少。
李子安长大后并不爱照相,尤其工作后长期坐在电脑前写代码,让他的身材也往横向在走,一直没有去健身,以至于更不愿照了。
今天王琴喊他出来时,他并不情愿,但一看到王琴投来的目光带着一丝乞求时让他不忍拒绝,最终还是应了。
李子安不知道王琴最近怎么了,不再和从前那样跟朋友出去玩,下班后经常看到她坐在沙发上发呆,直到听见他喊声才回过头,甚至时不时会翻出旧相册来看,经常性跟他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
“你啊才四岁大的时候,你爸在外面工作没回家,我当时发烧躺在床上难受着,你就跑过来问‘妈妈,你怎么了?’,而后自己又跑到客厅去翻退烧药,字都不识几个,估计是记得我给你喝药时候的包装,没想到拿对了,又端着一杯温水过来喊我起来喝药。我当时……”
王琴说到此处有些动容,眼眶渐渐浸湿,她抬手摸了摸眼角:“我当时就觉得为了你,再苦都值得,可后来长大我总怕你学坏,走弯路,怕你碰壁,想方设法想让你过得好一些,但我好像做错了,不然我们怎么老是吵架呢。”
李子安沉默地听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劝导,总觉得王琴最近说话有些奇怪,等他再问是不是出什么事情时,王琴又笑着说没有,那神情掩饰得很好,让人很难发觉有问题。
而今天,王琴不仅拉着他来照相,还将小时候带他走过的街道逛了一圈。
有些景物哪怕过了十年二十年依旧没有半分变化,它承载着多少代人的记忆怕是自己都不清楚,孩提时代踩过的青砖,可能等你成年、老去,故地重游时会再次踩到。
那块青砖上有一个看不见的脚印,跨过时空让你与从前的自己重逢。
李子安看着那些或变化、或未变的景物多少有些感慨。
小时候,他在那个大理石滑梯上因为贪玩滑破三四条裤子挨了骂。马路边那已经改造成停车场的地方原本有一排房屋,他在那里学过一段时间钢琴课,母亲总会在下课前接他,并带着一块温热的煎饼……
原来,这么多美好的记忆他不知何时竟已经遗忘……
李子安不是矫情的人,心里虽然感触颇深,但也不会跟王琴说,只是暗暗下决心以后再吵架时能冷静些。
再偏执又怎么样,她到底是自己母亲,是母亲就有软肋。
而王琴最大的软肋,就是李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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