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太高，一旦落空，便如同跌进无尽的深渊，连眼前一点星光的影子都看不清楚。
高考分数线下来的那天，李子安跟王琴大吵一架，多年积聚在心底的怒气与委屈彻底爆发。
并非是成绩不理想，相反，李子安高考超常发挥，总分成绩比平时模拟都高，上个重本根本不是问题。
原本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偏偏两人在择校和专业上又有了分歧。
“什么？中文？你这么高的分数学中文浪费了，换一个。”
“新闻传播？新闻传播就业面很窄，不适合男孩子。”
……
王琴一一否定了李子安给自己的选择，并强烈建议李子安学计算机或者金融，方便以后就业。
李子安试图说服王琴未果，两人为选哪所学校和什么专业争论不休。
最终李子安一气之下，干脆撒手不管了，赌气般丢下一句：“你选吧，你爱怎么选就怎么选，反正你从来只会考虑你自己。”
“儿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妈妈提的建议也是为你好，专业不比理想，务实才是最重要的，我是怕你还小不懂这些，将来后悔。”
李子安早听腻了王琴那一套“我都是为你好”之类的屁话，罔顾他的意愿，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干预他人生所有的重大选择，这就叫为他好了吗？
他是人，又不是傀儡，也是有情绪，有爱好的啊！
李子安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重重拍了大理石桌，怒气冲冲道：“我后悔？我唯一后悔的就是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我早该在高三快学疯的那段时间找个楼跳了！你真的在乎过我吗？你在乎的从来都是你面子！我哪里是你儿子啊，我不过是你的傀儡罢了！”
王琴属实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儿子会突然对自己发出那么大的怨气，眼里全是错愕，回过神后情绪颇为激动，她想让李子安闭嘴不要再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啪”地一声，王琴甩了李子安一巴掌，嚷道：“你在胡说什么？你是我儿子，我不关心你难道关心别人吗？你怎么能这么想妈妈？！”
王琴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听话的儿子今天情绪会这么激动，这对她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陡然间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你关心我？”李子安顶着那半张红印的脸嗤笑了声，“你要真关心我会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做的那些事情，是谁在我焦虑失眠睡不着的时候一遍遍打电话给我班主任？去闹我班主任的，你知不知道班里私下都怎么说我的？说我是疯子！你养的疯子，你满意了吗！”
“你……我……我只是关心你啊。”王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气红了眼哽咽道。
也许是高三学习压力过大，李子安有一段时间一直失眠，他心想的是睡觉，可脑子却不听使唤，神经紧绷，根本无法入睡，连续好几天干瞪着天花板思考未来，也没思考明白。
他那时候觉得自己病了，失眠、焦虑经常伴在左右，后来有一次模拟考成绩下滑实在厉害，没忍住跟王琴说了。
他本想从王琴口中听到些鼓励与安慰，然而他想错了。
王琴第一反应并不是他病了，而是觉得他太脆弱。
「那么多人上高三，别人都没事，怎么就你有事？」
「你就是玩游戏玩多了，心里也跟着黑暗了，早跟你说游戏害人你不信？」
「从今天开始，家里网线直接拔了，你别想着用查资料的借口给我打游戏！」
……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断了。
李子安甚至在最绝望的时候想过一死了之，可他不甘，他还有愿望没完成，他还有梦想的。
后来的李子安越来越沉默，学校有什么事情也不会主动跟王琴讲述。
他对王琴的感情很复杂，王琴口头那么说他后，私下又联系班主任，让班主任帮忙关心照看他。
李子安知道自己并不是班级学习的宠儿，不会无故被班主任盯上，甚至和他谈理想，稍微聪明一点就知道王琴应该动用了她的人脉干预了。
当时的李子安只觉得尴尬和窘迫，低着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在老师看出了他的窘迫，没有为难他。
可后来不知谁传了出去，说李子安是个妈宝，睡不着觉还让家里人给老师打电话安慰。
自那后，李子安在学校能够与之说话的人越来越少，头也埋得越低。
他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在初中熠熠生辉，充满自信的少年变得寡淡而沉默，愈发没有自信，甚至产生出一丝的自卑来。
“反正你从来也不过问我的意见，你只会按照你的想法来，难怪爸当初要跟你离婚，你就是个疯女人，只会掌控别人的人生！”
大抵是回忆起这些痛苦难熬的时光，李子安失去了往日的隐忍与冷静，语气开始变得咄咄逼人。
“李子安！你在说什么？我是你妈！我是你妈啊！”
王琴听不得这些刺痛的话，在外人面前一向温婉，知书达礼的女人突然跪坐在地上，无力地哭喊着：“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养你这么大，我容易吗？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李子安站在一旁冷静地看着眼前哭喊的女人，内心除了泛起一丝廉价的羞愧以外，完全感受不到报复后的快感。
他依旧痛苦，并且这场痛苦折磨了两个人。
李子安没有如愿选择自己的想学的专业，王琴在劝导不成，又联系了亲朋好友轮番来劝李子安，说词几乎一致。
「你妈妈是老师，她知道的肯定比你多。」
「你妈一个人把你养大不容易啊，你不能这么气她。」
「你都这么大了，要学会懂事啊，不要惹她生气。」
……
当所有人都来劝李子安时，李子安说到底也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孩子，心智算不上成熟，更何况骨子里还存着习惯性依赖王琴的基因，他在本该选择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又一次做出了妥协。
登录系统报名，王琴在身侧看着他输入学校和专业，等确定李子安提交成功后才露出笑意。
在王琴看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心底的石头也放了下来。
她拍拍李子安的肩膀，告诉他要出门吃饭庆祝下。
李子安茫然地望着已经提交的志愿，心里像是空了一处，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小安真乖。”王琴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脑袋，露出温婉的笑容。
李子安却觉得讽刺极了。
只有当他百依百顺时，他才有资格“乖”，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