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不见小朋友人影，冯倩才将程雨薇的病情说出来。
“乳腺癌，晚期。”冯倩淡淡的声音传来，像秋日清晨覆在草木之上的冰霜，薄而冷：“其实上次夏令营我并不打算让她去的，可她坚持要去，跟我闹了很久的脾气。我怎么能不知道她的想法呢，这人生怕有个万一不能看到女儿成长。”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把自己女儿放在一切之上。”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想你们应该也猜到我跟她的关系了。因为这个原因，家里和我们两人基本断绝关系了，我抽不出心思照顾甜甜，所以真的很感谢你们能答应我的请求。”
唐瑞想过病情会严重，却没想过会到这种地步，哪怕是早期也比晚期的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动容道：“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甜甜的。”
“谢谢！”冯倩说罢，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瞥了眼时间，“我该回去了，她醒了找不到我会急。”
两人点头表示理解，站在路旁目送冯倩的车远离主干道，渐渐消失在车流之中。
唐瑞盯着车辆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
他不明白，那方向明明是朝阳升起的时候，有暖色的日光笼罩着大地，可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在想什么？”方之淮扭头见唐瑞发愣，单手搂过他肩头，偏头问。
唐瑞此时比方之淮还矮半个头，很轻松地被这人搂在身侧。
只见他垂下目光，心情略有些沮丧：“我在想人类科技这么发达，为什么还会不断有癌症的出现。”
“这就是你学医的理由吗？”
“嗯，我不知道自己能为医学做出什么贡献，也可能到最后什么也没做成，可我还是想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减少一些病痛。”
唐瑞从爷爷奶奶生病，而他又无能为力开始，便暗暗下定决心日后要从医，希望有一天自己所学也能给病患减轻几分痛苦，带去一丝希望。
“你能这么想，你奶奶若是泉下有知应该会很欣慰。”方之淮为了调节沉重的气氛，抬手故意在唐瑞脑袋乱揉一通，“好了别多想，跟我去店里，你悠悠姐前两天还说想你了。”
唐瑞脾气好，任方之淮蹂躏完默默理了理自己头发，仰头问：“哥，那你呢，你为什么要研究寿命赠予计划这个项目？”
在唐瑞看来，这个项目确实有一定的好处，给了人一次挽留心爱之人的机会。
可方之淮为什么会参与这样的项目着实令他费解，难不成方之淮也有想赠予寿命之人吗？
对上唐瑞澄明的眼神，方之淮唇角微扬，浅浅笑道：“别把我想那么伟大，我不过是继承我爸的衣钵罢了。老头子项目研究一半就撒手人寰了，正巧我又学这个，便被上面安排上了，美名其曰‘子承父业’。”
方之淮语调轻松，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唐瑞很少听方之淮谈起他的家人，这还是第一次从方之淮口中听到父亲的信息。
“那叔叔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唐瑞目光里充满了敬仰，没想到方之淮家里的“教授”都是传承的。
闻言，方之淮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仅仅一瞬又恢复如常，语气淡淡道：“或许吧，老头子在研究上是有那么点成绩，不过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话还是那个话，可唐瑞再看向方之淮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方之淮似乎心情不太好。
他又想起曾经方之淮跟他说过，自己以前会时不时去实验舱进行“死亡体验”。
尽管有一堆的疑问，唐瑞还是压在心底，方之淮不愿说，他便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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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某三甲医院住院部。
冯倩赶回病房时，程雨薇早醒了，与一个多月前相比，整个人又憔悴了不少，瘦得恨不得只有一个骨架子。
病房是单间，冯倩专门托人留的，怕程雨薇闲吵，睡不安稳。
那副她曾精心挑选的大波浪假发正挂在阳台，现如今病床上的她才是最真实的面貌。
寸头，面色苍白，看上去毫无精力，仿佛风一吹就能被吹倒一样。
程雨薇查出自己患有乳腺癌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最难熬的日子冯倩都陪在她身边，当初医生诊断她活不过半年，程雨薇却不信邪，经过多次化疗，生生挨到现在，那头原本乌黑漂亮的长发早已不复存在。
此时她正半躺在床上，那双原本灵动有光的眼神却呆滞地盯着天花板，不知想什么东西，想得出神，那样子宛若一朵正在凋零的花，令人心生怜爱。
冯倩提着早餐走进去。
床上人听到动静往门口寻来，见到来人脸上露出苍白的笑容，很轻地说了声：“你来啦！”
语气轻松俏皮，仿佛刚才满眼失落之人不是她一般。
“吃早餐吧。”冯倩轻点了下头，走到病床旁帮她重新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坐起来，端起刚买的温粥舀了一勺递到程雨薇嘴边。
程雨薇垂眸看了眼，没过三秒便觉得恶心。
由于这人没进食，胃里空空的，只能不停干呕。
冯倩不得不放下勺子，起身轻轻拍着程雨薇的后背，眉头蹙起，满眼流露着心疼。
待程雨薇缓过来，冯倩倒了杯水插上吸管递到程雨薇唇边，轻轻喊道：“宝宝，喝口水。”
只有在她们两人独处时，冯倩才会叫出这个无比亲昵的称呼。
程雨薇像是听不得这称呼，原本装作没事的人一听到这话，鼻尖便开始泛酸，再仰起头时眼角已经湿了，委屈地望着冯倩。
“我疼。”她说。
程雨薇平时在外人面前要保持着三十几岁的人设，一名成熟稳重的编剧，一位温柔贤良的母亲，只有在冯倩面前，她才能毫无顾忌地做自我。
可以肆意撒娇，诉苦，如同儿时那般，永远当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对方都不会感到厌倦。
“我知道，宝宝。”冯倩放下水杯，上前搂住程雨薇，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小声安抚，“我在这，我会陪着你，好吗。”
程雨薇脸靠在冯倩的胸前，轻轻蹭了蹭，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甜甜去学校了吗？”
“去了，我暂时交给方之淮了，等你做完化疗后我再带她回来。”
“那你记得好好谢谢人家。”程雨薇小声叮嘱。
冯倩一脸宠溺道：“好，我会好好道谢的，你别操心。”
“我也不想啊，谁叫你从小到大不会说甜言蜜语呢，你要是会说，指不定我们早在一起了，也不会……”
说到这，两人都沉默了。
空气静默了几秒，冯倩松开程雨薇，微微俯身在她光洁的额上落了一个轻柔的吻。
“宝宝，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