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知年独自一人走进艾佳敏的病房。
而立之年的她保养得比较好，白净的肤色没有过多瑕疵，因为生病，艾佳敏原本白皙的肤色更显得苍白瘦弱。
她安静地闭着眼睛，不考虑外在因素，宛若一个正在酣眠的小孩。
张知年落座，指尖颤抖地覆在艾佳敏手背上，很轻，不敢使劲，怕弄疼她。
哪怕明知她如今没什么知觉。
“怪我。”张知年嗓音沙哑，没由来得从嘴里蹦出两个字。
只这两个字一蹦出，眼角便红了。
“你一定是太辛苦了，所以这次才想睡个够吧，小艾。”
张知年疲惫不堪的脸上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眼角通红，泛着血丝的眼睛专注地盯着病床上的艾佳敏，仿佛看不够般。
张知年有多久没认真看过艾佳敏这件事他自己记不清了。
刚认识艾佳敏时，他总以为艾佳敏这人凉薄，寡淡到没有心，无论他多么热脸贴冷屁股，这人都不会吝啬地给半个眼神。
到现在，张知年也不敢深究艾佳敏当时是喜欢自己，还是受不了自己没完没了的纠缠才答应同他在一起。
两人在一起时浪漫的细节屈指可数，艾佳敏明明是个文科生，偏偏有一颗直女心，毫无浪漫细胞。
按照张知年的话来说，她也得亏是女生，要是男生估计老婆都讨不到，所以上帝为了她着想，让她当女孩子，可以被人宠。
当时艾佳敏是怎么回答的。
艾佳敏当时眼里闪过一丝怅然，出奇地竟跟他辩论上了。
她的目光望向热闹的操场，夏风拂过她侧脸的发际，明明是炽热的盛夏，这人身上仿佛自带降温属性，掌心都是凉的。
她执拗地说：“不是的，没人宠过我。”
“怎么可能？你又胡说。”张知年不信。
艾佳敏眼睛很大，乌黑发亮，显少能看到这般澄明透彻的眼睛。
他甚至能想象到艾佳敏小时候肯定长得水灵，走哪里都会讨人喜欢。
他要能早点遇见艾佳敏，一定会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玩具都赠送给她。
艾佳敏没有因为张知年的反驳而气恼，她扭过头深深地看了眼一旁的张知年，轻飘飘地说：“只有你对我好。”
那时的张知年并不知道，这是艾佳敏真心实意的话，是她所能给予的，为数不多的情话。
张知年以为艾佳敏在哄骗他，哪怕是骗他，也不可否认这短短的六个字确实取悦了他。
“那我会对你更好。”
夏夜星空璀璨，四周多的是热恋的情侣，他们混在其中不过是普通的一对。
张知年侧身亲了亲艾佳敏的右耳，将情话悄悄说给她听。
若不是黑夜隐藏了心思，张知年应当能看到艾佳敏悄然红了的耳廓，和隐隐有几分动容的双眸。
——那我会对你更好。
张知年在“死亡体验”室体验生命耗尽的最后一刻，陡然想起那年的盛夏，那夜的晚风，和藏在夜幕下独属于艾佳敏的温柔。
可年少的他太过自我，轻而易举就将承诺说出了口，却从未真正放在心上对待过。
两人在一起后，吵架妥协的一方大多是艾佳敏，她永远那么理性，甚至能将感情分出一二三的层次来。
张知年年少时就属于冲动一派，做事也随性，并非正统理工男那般沉稳。
后来跟艾佳敏相处的这十年里，若说没有受她影响变得成熟，也不会有如今的地位。
什么时候开始，他回家越来越晚，甚至把应酬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外给艾佳敏摆脸色看，回到家又黏着人求原谅。
艾佳敏宠他，在外给足了丈夫的面子，在家也不会跟他过多争执。
每次犯错，张知年求着原谅，艾佳敏应了后，他都当作事情已经过去，殊不知长年累月，艾佳敏的内心也不是垃圾存放处，自然也有累的时候。
而他呢，他还时不时讽刺嘲笑艾佳敏是工作机器。
张知年一想到这，恨不得回到过去抽自己几巴掌。
他说这些话时，艾佳敏的心得有多疼。
最当了解她的人，也不再了解她。
对于艾佳敏的身世，张知年是知晓的。
她的父母是很传统的农村家庭，家里还有个弟弟。
小时候由于家庭贫困，父母带着弟弟打算去城里打工，艾佳敏恰好在上学年纪只能留在乡下。
城里的孩子五六岁还过着公主般的生活，有父母宠爱着，艾佳敏却在很小的时候就寄人篱下，懂得了看人脸色生活。
小朋友的心思很敏感，艾佳敏像是天生泪腺不发达，或者知道自己哭也不会有人帮她，还平白叫人看笑话一样，从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
小小年纪除了上课外，经常周转在两个亲戚家中。
按照艾佳敏的口述，那时候的她就像一个没人想要的皮球，被姑姑和大伯这两个家庭踢来踢去，只有逢年过节在父母要回来探望自己时，她才会成为这两个家庭的“抢手货”。
这些人轮番带着她去跟父母炫耀他们将她照顾得多好，从而从父母那里拿到更多的补贴。
生活再好一点，艾佳敏被父母接到城里上学，那时却早已记事。
她像一个天生缺乏安全感的小孩，默默接受亲弟的无理取闹，父母不由分说的训*，在他们口中，永远只有一句话。
——你是大的，你要让小的。
在长大一些，父母可能也察觉到艾佳敏跟他们关系不亲，除了吃口饭，按时上学外，几乎不跟他们讲任何学校的事情。
等父母意识到问题时，艾佳敏心智早已成熟，自我将内心封闭得密不透风，她不再坦然接受父母的好，甚至想把这些好评判出价值，日后好奉还于他们。
她开始向往远方，向往在一个没有人认识的世界重新生活。
高中毕业，不顾父母反对，艾佳敏毅然选择了离家最远的城市，逢年过节不到万不得已几乎不回。
她像只蛰伏多年的鸟，终于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
张知年遇见艾佳敏时，她看似明媚鲜活，殊不知内心早已枯木盘踞，不曾想过再拥有任何羁绊。
她想要自由，享受孤独，她安静地活着，过着自在的生活，是张知年硬生生把她又拽进了世俗，死缠烂打地拖进红尘。
所以，艾佳敏的那句“只有你对我好”从头到尾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