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当天很不凑巧，黑云压城，阴沉沉的一片，紧接着大雨滂沱，接踵而来，给这本闷热的夏季带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凉爽。
当然，也增加了当天的交通拥堵。
方之淮请了假开车送唐瑞去考场，车窗外全是汽车鸣笛声。
雨天路滑，是事故多发期，交通部门紧急加大人力在路边指挥，整条马路挤满了私家车，前行速度犹如龟爬。
方之淮紧赶慢赶终于在距离开考前半小时将唐瑞送到考场门口。
“去吧，中午来接你。”方之淮抬眸瞥了眼玻璃挡板外不远人潮拥挤的校园门口，扭头说。
唐瑞道：“不用了吧之淮哥，我中午在食堂吃，下午直接去考场，不用那么麻烦。”
“那不行，中午睡不好容易没有精神，快去吧就这么说定了。”方之淮自顾说完，不等唐瑞回话就催促他赶紧下车。
唐瑞自是知道拗不过方之淮，也不再争辩，开伞匆匆忙忙穿过拥挤的人群走进考场。
中午时候，方之淮提前了十几分钟到考场，他将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后，在学校对面的旅馆开了一间小时房，够唐瑞休息一会儿。
考场铃声一响起，四周的家长们开始躁动起来。
方之淮环顾了眼身旁那些家长翘首以盼的模样，不由得失笑，搞不懂在外人眼里，自己是不是也这种神态。
方之淮之前还替唐瑞紧张，真正到考试这一天倒是一下子就松开了，他相信以唐瑞的能力应该可以考上一所心仪的大学，只不过这么一想的话，他貌似没听过唐瑞说起哪所中意的学校。
正想着，唐瑞出来了。
他穿着夏季宽的白色校服，雨水太大，两边的袖口有些潮湿，混在众多的学生当中，还是被方之淮一眼找到。
这小半年里，唐瑞貌似长高了几公分，显得有些抽条，脸上的婴儿肥都小了不少。
唐瑞也是一眼从人群里分辨出方之淮，这人实在太好找了，那一米八几的身高，再撑着熟悉的伞，不想找到都难。
唐瑞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原以为不过是一场考试，没人接也没关系，毕竟方之淮那么工作忙碌，而且他也没有义务来接自己。
可当真正出了校门见到方之淮那刻，见他清清冷冷的一个人撑着伞与四周格格不入，因为他依旧来时，唐瑞不否认心里是激动的。
他交完试卷走出教室，来的一路上都在想如果方之淮临时有事没有来怎么办，一想到这种情况可能发生，失落便会席卷全身。
从奶奶不在那刻起，唐瑞以为自己已经做好成为一个独立面对未来一切的大人，可方之淮总会喊他小朋友，把他当成小孩，让他不由得有一种错觉。
在方之淮面前，他好像还可以偷偷的当一个小孩。
“走吧。”唐瑞走近，听方之淮这么说。
唐瑞什么都没问，直接跟方之淮走了。
就如同那个寒冬天，方之淮也是这般说的，把他带回了家。
唐瑞跟在方之淮身后，微微仰头望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奶奶，你看到了吗？
瑞瑞今天高考，以后会是一名大学生了。
方教授人很好，今天亲自送我来的考场，又亲自来接我。
我好像，又有亲人了。
方之淮放慢脚步，回头看了眼落在身后的唐瑞，见他脸上浮起笑意心情似乎很好。
“题简单吗？”他问。
“还可以。”唐瑞笑着说。
“那就行。”方之淮跟着高兴，被四周氛围渲染得仿佛也当了回家长，莫名有种“我家小孩真厉害”的自豪感。
“我叫了外卖在宾馆，你去那吃完后午休，下午继续。”方之淮把他午间安排的明明白白。
“好。”唐瑞点点头，随后又补了句：“谢谢哥。”
雨滴落在伞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后顺着伞骨滑落滴在了黑黝的水坑里，不着痕迹。
这一声“哥”混在雨里听得格外清晰。
方之淮微微怔了下，之前唐瑞都会带名字喊他哥，现如今去掉名字喊又有了点不一样，听起来关系似乎近了一些。
他余光瞥见唐瑞眼里盛满的笑意，心底渐渐了然，寻思还真是个小孩，明明就想要自己来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同时，方之淮也庆幸自己今天执意来了，不然也看不到唐瑞卸下大人包袱的一面。
考试考了两天，方之淮陪同两天，这大雨丝毫没懈怠的趋势，也跟着下了两天。
好在城市下水管道基础建设还可以，没造成大面积洪涝现象。
唐瑞的年少懵懂也随着高考的离去而结束。
在别人的描述中，青春的散场离不开盛夏、蝉鸣，以及好朋友之间的羁绊。
在唐瑞的青春里，只有一场滂沱的大雨，数不清的人流和撑着伞在学校门前等他的方之淮。
回到家中，方棠早早站在门口等两人。
这几天唐瑞忙着考试，方棠被方之淮禁止去打扰唐瑞，好久没跟唐瑞讲话，小家伙想得紧。
唐瑞一进门，一个小团子就颠颠地向自己扑来。
“瑞瑞，你考完啦？”方棠扬起小脸甜甜问道。
唐瑞愣了下，他不过就两天没跟方棠说话，这小孩怎么连对他的称呼都变了？
唐瑞困惑地扭头看向一旁的方之淮。
方之淮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面露无奈：“这孩子可能最近听我喊你听习惯了，也跟着喊起来了。”
唐瑞：“……”
算了，随便吧。
瑞瑞就瑞瑞。
“糖糖这两天谁在家跟你玩呢？”
前段时间一直照顾方棠的阿姨突然向方之淮提出了离职，原因是儿媳生了个大胖小子，两年轻人工作忙没办法带，她得回去帮忙带带。
方之淮其实挺舍不得的，毕竟阿姨在他小时候也照顾过他。
可再舍不得，人都得学会分离，方之淮最终还是答应了阿姨的离职。
方之淮虽然没说，可唐瑞能看出来他心里其实挺难过。
方棠早放了暑假，方之淮这两天都在陪他考试，所以比较好奇是谁带的方棠。
方棠乖巧地趴在唐瑞肩膀上：“顾叔叔，糖糖不想跟顾叔叔玩了。”
“为什么？”唐瑞笑问。
“顾叔叔每次都偷吃糖糖的零食。”方棠撇撇嘴，小脸甚是委屈。
“噗。”唐瑞想起顾远洋不着调的样子，貌似能够想象到这人带娃的方式，可能就是越让娃气愤越开心。
唐瑞忍着笑意，安抚道：“顾叔叔逗你的，他每次来是不是还给你带礼物了？”
方棠一双圆溜溜的眼珠转了转，轻轻点了下头。
“瑞瑞，你放假了吗？你来陪我玩吧。”方棠揪着唐瑞胸前的领口，撅着嘴小声说。
唐瑞失笑。
小孩子对于自己的零食归属真的很计较。
“行了，你瑞瑞哥好不容易考完试，你让他放松下。”方之淮从唐瑞怀里接过方棠放地上，拍拍她脑袋：“去换件衣服，我们出去吃饭，给你瑞瑞哥庆祝下。”
“好呀。”方棠一听要出门，立马喜笑颜开。
小家伙颠颠跑上楼去自己房间的衣橱里挑了一件粉色泡泡裙，又拖着泡泡裙下楼让方之淮帮她穿。
穿好后，方棠又拿起粉色小梳子递给沙发上的唐瑞，让他扎辫子。
自从唐瑞帮她扎过辫子后，小朋友可能私下对比了下，觉得唐瑞扎得比方之淮好，便再也不让方之淮扎了。
方之淮乐得自在。
唐瑞扎着辫子，客厅的电视依旧开着，正在放晚间新闻。
唐瑞之前为了了解时政，以防考试用到，所以每晚会有听新闻的习惯。
画面里，女主播五官大方，身着一身米白色西装，坐姿端正，用纯正的口音进行报道。
“据报道，昨日晚十点二十分，南环高速路上发生一起三车连环相撞事故，当场造成一人重伤，三人轻伤，目前事故受害者正在医院接受治疗，三人已脱离生命危险，具体事故原因警方正在进一步调查中。再次提醒广大群众，近日暴雨连发，出行请注意安全！”
报道播放着被撞时的监控画面，最前方白色小车突然失控了般往围栏上撞，导致后方的车辆没控制好车速，跟着撞了上去，看得人心惊肉跳。
“这种意外年年都有。”方之淮不知何时来的，见唐瑞看个新闻眉头都皱着，出声道。
“有点吓人。”唐瑞如实说。
正如方之淮所说，这种意外年年有，甚至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每日都会发生，逐渐麻痹人们的神经。
更甚者，在网络上遇到这种类似新闻会不耐烦地划过去，吝啬地一秒都不愿在无关人身上浪费。
可对于事故受害者的家人们来说，这种事故无异于噩梦，我们永远无法感受到他们的痛苦。
唐瑞正想着，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拽起唐瑞，奶乎乎地说：“瑞瑞快走吧，我饿了。”
唐瑞淡笑了下，顺手关上电视，弯腰抱起方棠举在半空，小家伙开心地笑起来。
唐瑞撞上方棠那漆黑透亮，还未被世间困扰过的纯粹眼神，一时间竟有些羡慕。
“好，我们出发。”
已经在门口等候的方之淮蹙了蹙眉头：“自己下来走，别天天让瑞瑞抱你。”
小家伙一听，自然不干，直接扭过身子趴在唐瑞肩膀上不理方之淮。
唐瑞：“行了哥，快走吧，你不是说悠悠姐等不及了吗？”
方之淮：“几步路而已，你就惯着她吧。”
唐瑞：“今天不是下雨嘛，雨停了就让她自己走。”
方棠：“对呀对呀，瑞瑞先抱抱我，下次我自己走。”
方之淮对上两人的嬉皮笑脸难得无话。
总觉得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被这一大一小同仇敌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