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清早,唐瑞正在睡觉,突然感觉上身一重,有一双冰凉冰凉的小手覆在他的脸颊上摸了摸。
睡意朦胧的唐瑞下意识往被窝里钻。
然而捣蛋鬼却没打算放过他,又往他身上凑了凑,紧接着一道软糯的声音传来:“瑞瑞哥哥起床啦。”
唐瑞睡眼惺忪地醒来,一眼瞧见方棠肉嘟嘟的小脸。
他捞过床头手机瞥了眼时间,七点整。
好早。
“糖糖早。”唐瑞揉揉眼睛清醒了些。
“瑞瑞哥哥,爸爸让我喊你起床了。”方棠歪着脖子笑嘻嘻地说。
她一说话,头上扎的两条小辫子也跟着动了两下。
唐瑞瞥了眼那并不对称的辫子,心里有了猜疑,还是忍不住问出声:“你头发谁扎的?”
“爸爸啊。”方棠撅着嘴伸手揪了下自己的辫子,苦恼道:“阿姨今天有事请假不能来,只能爸爸给我扎了。”
唐瑞忍着笑意,摸了摸方棠脑袋:“你先下去,等下我给你重新扎。”
“好!我去给哥哥拿梳子!”方棠一听,欢天喜地地往楼下跑去。
打发走方棠,唐瑞起身去洗漱,换了套衣服下楼,看到沙发上装着大包小包的零食。
不远处,方之淮正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
“瑞瑞哥哥,给你。”唐瑞刚下楼,坐在客厅的方棠听到动静忙半跪在沙发上朝他招手,手里递过来一把木梳。
唐瑞走过去耐心地替方棠重新分好两边的头发,替她扎了个对称的辫子,甚至还编了两条麻花辫。
虽然没有阿姨那种超高水平,好歹是正常水准。
唐瑞的编辫手艺来源于小时候替邻居照看妹妹得来的,那时候家里大人出门赚钱回来得晚,孩子基本就是几户轮流带。
唐瑞年纪大,照顾一群弟弟妹妹的责任自是落在他头上了,也是从手生逐渐锻炼出来的。
“两个小鬼,过来洗手吃饭。”方之淮在餐厅朝他们喊道。
唐瑞领着喜笑颜开的方棠走到餐厅,方棠迫不及待地在方之淮面前得瑟自己的新发型了,得到夸赞才心满意足地坐在椅子上,自己拿勺子吃饭。
“你们今天也要出门吗?”唐瑞喝了口稀饭,想到沙发上的零食,抬头问。
方之淮撩起眼皮瞥了眼唐瑞,似乎在为这小孩的记性担忧:“昨天不是说好回滁州吗?”
唐瑞瞬间懂了方之淮指的是什么,忙道:“那个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不用麻烦你的。”
方之淮:“今天正好休息,滁州也不远,就当带方棠去踏青,总可以吧?”
唐瑞瞥了眼窗外瑟瑟的寒风,一头黑线:“方教授,现在还是冬天。”
“踏雪也行。”方之淮毫不在意,扭头看了眼方棠:“是不是糖糖?”
方棠听到能出远门别提多兴奋了,连连点头:“对呀瑞瑞哥哥,让我和爸爸跟你一起去吧。”
“可那地方很偏僻,没什么好看的,我之前去的时候都是山路,现在不知道路修好了没,开车应该不方便。”
“放心,我已经查过,路早修好了可以通车,抓紧时间吃,吃完早点出发,趁着晚上赶回来。”
市区距离滁州走高速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来回一天时间是够的。
最终唐瑞也没能说服方之淮,只能一同前行,默默在归还方之淮的人情债上又记下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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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岖盘旋而上,远处是连绵不绝的青山,云雾缭绕,断崖下则是无边无际的稻田,因为冬天而干涸着。
沿途很少遇到人,只能看到零散的几户人家瓦房上冒着缕缕炊烟,想必是才开始做早饭。
车开到分叉路口往左拐,顺着水泥路一直往里走,路旁坐落的房子开始多了起来,终于能看到人烟。
方棠没看过大山的景色,一路上兴致勃勃地望着窗外,毫无困意。
距离目的地约莫一百米左右,由于两旁道路过窄,还都是泥泞路,方之淮的车开不进去,只好停在路边。
三人下车徒步往里走,抵达目的地,眼前是一座低矮而清冷的瓦房,从那纵横交错的蛛网便能看出已经长时间无人居住。
唐瑞拿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股因为长时间没透气而散发的潮湿气味扑面而来。
再一看,屋内摆设除了蒙上了一层日积月累的灰尘,和他记忆里的模样分毫不差,只是今日再来早已物是人非。
唐瑞翻箱倒柜找了块抹布出来,简单擦了下桌椅:“你们先在这歇歇脚,我去找下村里的老先生,很快就回来。”
村里有专门负责红白喜事的老先生,处理这些事情他们最擅长。
唐瑞前两年跟着奶奶回来处理爷爷后事的时候见过一次面,依稀记得老先生家的位置。
“行,我们在这等你。”方之淮没跟着回去,怕万一去了,村里人提起旧事,自己在场的话,唐瑞会不自在。
老先生家不远,就在唐瑞家的斜对面,隔着一片绵延的稻田。
唐瑞从门前的道子往下走,穿过稻田中央的小路到了对面的人家。
“爸爸,瑞瑞哥哥怎么一个人去那边了。”方棠抬起白嫩的手指指着远处的背影扭头问方之淮。
方之淮站在稻堂旁望向唐瑞逐渐缩小的身影,黯淡的眸色里夹着一丝难以言明的痛苦,抬手揉了揉方棠脑袋,喃喃道:“因为他长大了,要自己处理一些大人才能处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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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瑞回来得很快。
不出方之淮所料,这人回来时眼眶是红的,在那白皙的脸上格外显眼,不过方之淮没戳破,也不打算问。
村里人办事很有效率,加上他们有些是奶奶的老友,虽然不认识唐瑞,但听到奶奶名字都比较熟悉,得知她的情况后心里也不好受。
唐瑞出了些钱,下午的时候老先生带着专门办白事的大部队前来,安排了下入葬仪式。
从开始到结束,哀乐四起,唐瑞整个人头皮发麻,他就像一位被迫长大的小孩,在众人的指导下完成了一场云里雾里的葬礼,直到奶奶名字出现在立碑上才恍然惊醒。
大概是已经哭过多次,这一次唐瑞没有落泪,只是在看到爷爷奶奶的名字并列在一起时眼眶有些红。
告别众人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天还是亮堂的。
冬天的夜色总是来得早些,出于安全考虑几人没多停留便开车往回走。
这次回去没有走高速,而是选择了国道。
车开到服务区,带的水已经喝完,方棠有些渴了。
方之淮将车停在路边,下车买水。
唐瑞则带着方棠出来透透气。
奔波了一天,唐瑞身心有些疲惫,倒是方棠这个小孩子依旧精神十足,面上看不出任何倦意。
一下车,手里握着玩具小风车在路旁蹦蹦跳跳地玩耍。
唐瑞正愣神的功夫,突然听到方棠的喊声:“瑞瑞哥哥,你看这有只小玩偶,是黑色的洋娃娃欸!”
唐瑞走近瞧了眼,哪里是黑色的娃娃玩偶,仔细一看应该是粉色,不过可能年代过久,主人家之前大概又洗过很多次,有的布料已经起皱,染上的污渍洗不干净了。
“糖糖,别乱捡东西,在哪捡的放哪里去。”唐瑞怕上面有细菌,出声道。
方棠撇撇嘴,看了眼黑色的洋娃娃,只好将它放到原地。
谁知她刚弯腰准备放地上时,突然有位中年男人朝她奔来。
唐瑞没走远,眼疾手快一把将方棠护在怀里,警惕地盯着眼前黑黝的男人。
“你干什么?!”唐瑞误以为这人精神有问题,下意识将方棠护在自己身后。
毕竟近几年社会新闻动不动大街上持刀杀人事件太多了,唐瑞一想到这后脊就发凉。
“小兄弟你别误会。”中年男人大口喘着气,可能觉得自己举动确实唐突了些,抬起双手示意唐瑞不要紧张。
夜色下,他的目光落在方棠手上,憨厚的笑容里带着几分窘迫,用蹩脚的普通话说道:“你家娃娃手里的玩偶是俺闺女的,刚坐车上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正急着找,能还俺不?”
男人估计怕唐瑞不信,特意指了指不远处的三轮电动车,有位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衣服比较皱巴,本应该是细嫩的皮肤被寒风吹得黝黑干裂,此时正趴在车后的门槛上,好奇又胆怯地盯着他们。
唐瑞对这眼神太熟悉了,那是对陌生世界的向往,又畏畏缩缩不敢明目张胆地观察。
“俺家闺女很喜欢这娃娃,得有七八年了,舍不得丢,是孩子两岁时给她买的,刚弄丢了一直在哭。”
唐瑞对上中年男人诚实的眼神感到无比羞愧。
在这之前,他竟以为这玩偶是被遗弃的,甚至觉得很脏。
“糖糖,玩偶给我吧。”唐瑞伸出手接过玩偶,上前递给中年男人,羞愧地说了声“抱歉”。
“你道歉啥呦,俺应该说谢谢才是。”中年男人接过后连连弯腰道谢,回头朝身后的女儿看了眼,举手挥了挥手中的玩偶。
明明是一只普通不过的玩偶,被这位父亲举起的那刻,唐瑞心里隐隐有几分触动。
好像在这一刻,世间所有的美景也不抵眼前这一幕。
车内的女儿破涕为笑,朝他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