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之淮说完这句话便挥挥手出去了，说是给顾客半个小时独立思考的时间。
空旷的接待室只剩下唐瑞一个人，明明开着暖气却觉得冷意从脚底蔓延至浑身每一根神经。
唐瑞不自觉握住面前的热水杯捂手。
过了几秒，僵硬的手渐渐恢复了些知觉才开始思考方之淮走前留下的那句话。
怕么？
肯定的。
没有人不怕死亡，唐瑞也是怕的。
哪怕从他出生到现在生活过得并不顺遂，也没有想过死亡。
可那又如何呢？
病重的奶奶此时正感受着死亡的靠近，他却无能为力。
但凡有能力，再怕他也要试试。
唐瑞下定决心后反而松了口气。
无论从情感还是道德上，他都欠奶奶很多，还没来得及还清，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半个小时过去，方之淮卡点进来，手中多了杯浓郁的美式咖啡，光是闻起来便令人舌苔发苦。
唐瑞听见动静扭头下意识扭头望向身后。
方之淮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问：“考虑如何了？”
那语气随意到仿佛在问别人“吃饭了吗”一样。
“方先生，我考虑好了，我依旧选择赠予。”唐瑞目光笃定地看向方之淮，并未因为他的态度而觉得冒犯。
“确定？”方之淮再三确认。
“确定。”唐瑞说。
闻言，方之淮下颚轻点，不再似刚才那般随性，绕身走到唐瑞对面。
他摆摆手示意唐瑞也坐下，笑着说：“恭喜你通过第一关考核，那我们现在可以继续聊了。”
这时，唐瑞才反应过来原来从他踏进这个地方开始，对方便已经在对他进行考核了。
寿命赠予协会第一条守则：态度不明之人不选，不做过多口舌，省时省力又省心。
“寿命赠予”这四个字谁都能看懂，读和说无比轻巧，真正能做到的却没多少人。
协会就是要让这些拥有赠予之心的人从踏进来的第一步开始逐渐体会“赠予”真正的意义与残酷。
或许“赠予”在其他地方可以是个浪漫的词语，但在赠予协会这里，它的苦难永远先于浪漫而发生。
“既然你有赠予意愿，为了避免日后的纠纷，有些事情我们需要提前跟你说明下。”
唐瑞点点头：“您说。”
“首先，我们这个项目不会收取任何费用，所以不必考虑治疗费的问题。”
“其次，‘寿命赠予计划’它并不是一个百分之百成熟的实验，有成功的案例，也有失败的案例，概率的随机性我们无法控制，也就是说哪怕最后受赠双方都签了同意告知书，也不能代表实验的最终结果。”
“最后，实验是在尊重受赠双方意愿的基础上启动，在启动前为了保证受赠双方人格的独立性，并不会安排见面，实验人员也会严格保密双方意愿，直至实验结果产生。”
方之淮的声音很平淡，说的话却在唐瑞心里引起了巨浪，
“意思是哪怕双方都接受，实验也可能会失败对吗？”唐瑞眉头轻皱，眼里微微有几分失落，先前得知寿命能够赠予的欣喜瞬间消失了一半。
他就知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是的，目前的实验中成功与失败概率几乎六*开，所以我们才需要更多的志愿者来补充完善现有的数据库。不过有一点可以放心，实验并不会对人原有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倘若成功的话，赠予方也只是在快接近寿命临界点时加速身体的衰老。”
方之淮说完并没有急着要答案，毕竟并不是所有人能够接受期望一次次的破灭，他要做的就是把可能出现的结果一一罗列出来，让顾客提前了解，做好心理准备。
实验的失败可能来自于实验本身数据不够完善、技术不成熟的失败；也可能来自于人为，赠予方临时放弃或被赠方拒绝接受的失败……
方之淮做过太多实验，也见过太多失败的缘由了，他要让眼前的年轻人明白这场赠予计划并不是单方面的同意就行，需要实验双方在精神上达到高度契合。
“我知道了。”相比较一开始的震惊与不安，唐瑞现如今心里平复很多，甚至过分安静。
他并没有让方之淮等很久，稍作思考便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我都想试试，请问实验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我奶奶情况比较危急。”
见唐瑞态度果断，方之淮也不再浪费口舌：“背调做完，差不多一周后应该可以开始，这段时间你可以回去好好说服下受赠人，我就不送了。”
“好。”唐瑞起身，不忘向方之淮微微鞠了一躬，礼貌道：“谢谢！”说完起身离开。
方之淮静静望着那道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厚重的挡风帘外，眉头轻皱，深邃的眸色中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怜悯。
唐瑞走出店门恰好撞见接待自己的女孩撑着把伞回来。
许悠悠见唐瑞出来热情地打了个招呼，站在台阶前跺了跺脚，试图抖落身上的细雪，而后将手中的小花伞递给他：“唉小哥哥，雪又下大了，伞你拿着吧。”
唐瑞不是一个习惯接受别人好意的人，下意识往后挪了步，摆手拒绝：“不用了，谢谢。”
然而许悠悠就跟没听见一样，强行将伞递塞他手中，笑着说：“谢什么啊，就一把伞而已。”
唐瑞抵不住这份热情，再推脱就显得不识趣了，只好笑着接下：“谢谢。”
许悠悠不以为意，朝她挥了挥手：“拜拜，下次再见。”
唐瑞：“再见。”
与许悠悠道完别，唐瑞撑起伞走在堆着积雪的人行道上，逐渐消失在人群里。
许悠悠见人走远后才进屋，一进来便见方之淮不知何时走出来正站在她身后，一点动静也没发出，将她吓一跳。
许悠悠捂住受惊的胸口：“会长，你走路发点声音行吗？”
方之淮没理会她的抱怨，朝外使了个眼色：“走了？”
“走了啊。”许悠悠凑到方之淮身旁，仰头好奇：“会长，你觉得他会来吗？”
方之淮神色淡然，随意道：“应该吧。”
而后转身去了里屋。
许悠悠撇撇嘴，忍不住小声嘀咕：“说个‘会’就这么难吗？每次都要靠猜。”
许悠悠知道，从方之淮口中说出一般说“应该”“也许”“可能”等概率性词汇，基本已经肯定志愿者愿意接受赠予计划，可以开始准备赠予者的资料信息提前做背调了。
唐瑞到家时站在门外还没进屋，便能听见屋内奶奶与王奶奶的聊天声传来，热闹得仿佛奶奶生病只是一场梦。
而等他推门进屋闻到空气中夹着的浓郁药味又将他拉回了现实。
“哟，瑞瑞回来了。”王奶奶听到动静大声喊道。
唐瑞将路过菜市场买的菜放在餐桌上强撑着笑意走进来：“奶奶，王奶奶，我回来了。”
“你这孩子，外面那么大的雪有没有冻着啊。”
奶奶总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关心着他。
“放心吧奶奶，外面下得不大，我回来的路上就停了。”
哪怕唐瑞这样说，奶奶依旧不放心，掀开自己被窝的一角示意唐瑞将冻红的手放心来取取暖：“快放进来捂捂。”
唐瑞听话地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床旁，将手钻进被窝的一小角。
确实暖和，如同曾经所有的寒冬一样，有奶奶的温度。
唐瑞选择继续实验的想法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