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妍临走之前,将房门关的严严实实的,生怕还在院门口逗留的白博双等人再进来。
白星羽心下终究不放心,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一门心思却始终吊着,忐忑不安。
这节骨眼里,外头的几人显然并不想让他清静,一阵嬉笑怒骂声从窗外由远及近得传来,而后,白博双的声音响起:
“喂,臭小子,你还活着吧?”
白星羽不吭声,没打算理会他。
“喂?”
白博双的个头还没长到能高过窗口的高度,只能尽可能踮着脚拍打着那一方小窗,口中的话却毫不含糊:
“你真的不想知道我们让你姐去做什么?”
白星羽眉头一动,依旧没理会他。
“得了吧四哥,这小杂种现在一定是蹲在墙角怕得发抖呢,才没那个胆子回话呢。”
白博双看起来并没在意那不知是谁说的风凉话,口中继续嚷嚷道:
“你姐是不是跟你说那个任务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是骗你的傻子,我给她的任务其实很可怕,你真的不听听?说不定还来得及阻止哦?”
白星羽眼皮一跳,到底是忍不住了,犹自稚嫩的童音因为充满了戒备和敌意而显得有些尖利,开口喝问道:
“你究竟让她去做什么?”
外头终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几个少年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屋外顿时一阵骚动,四个半大不大的孩子七嘴八舌得同时开了口,白星羽一时之间只觉嘈杂无比,半句都不能听得明白。
白博双一皱眉,毕竟是这一群孩子的头头,颇有威严地大声喝止了一声:
“都给我住嘴!”
窗外立马安静了下来,白博双颇为满意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朗声道:
“你把门打开,我就告诉你。”
“……”
屋内一时间又没声音了。
“臭小子,你平常不是拽得跟二百五一样吗?怎么成胆小鬼了?开个门都不敢?你可真不担心你那倒霉姐姐啊。”
白星羽即便再早熟,到底不过是个十岁的血性少年,在担心与不忿之下,哪里经得起这番激将?白博双这句话一出口,便听房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下地行走声,而后,原本紧闭着地房门颤了颤。
不待他将房门彻底打开,便听“砰”的一声巨响,一股大力从门后传来,一下子便将开到一半的房门狠狠踹了开来。
本就站得不太稳的白星羽顿时被震得跌倒在地,一时只觉风声扑面——那几个半大少年跨过了门,居然就那般举着拳头恶狠狠地向着他打来。
“让你躲里面嚣张!”
“白痴!叫你开门你就开?你蠢啊你!”
“小杂种,今天爷爷就要打得你满地找牙,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鼻子朝天地对我们拽!”
“狠狠地打!修理他!”
一时之间无数拳头砸在白星羽身上,这几个孩童的气力虽然不大,角度却极为刁钻,无一不向要害处打来,白星羽被打得不住翻滚,却不吭声,无法视物的双眼只森森地朝着为首那正坐在他身上朝他招呼的白博双,不知为何,看起来竟是颇为渗人。
白博双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手下却毫不含糊,重重甩了他一巴掌,啐了一口道:
“你服不服?以后还敢不敢那么拽?”
白星羽挨了一巴掌,面门的朝向却没有移动分毫,依旧死死对着他。
白博双颇为不自在,手下又是一巴掌,而后将他的侧脸重重压在地上,想让他再也无法朝向自己。
可白星羽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眼皮之下的眼珠却依旧朝着他这个方向,脸上虽然已青一块紫一块的颇为狼狈,那份无形的冷意却丝毫未减,直“盯”得他毛骨悚然。
白博双心跳加速,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颇有些中气不足地招呼众小弟:
“打他!给我狠狠的打!这小杂种还敢凶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白星羽被四个人摁在地上揍,根本没法动弹,白博双一声令下之后,打在他身上的拳头更是密集了许多,他终于是疼得无心再去顾及白博双了,蜷起身子将头护在手臂里,也是生性坚韧,哪怕是到了这种地步,依旧是半分痛呼都未曾泄出口。
“白博双!”
他压低了嗓子,尽量将其中痛苦之意盖住,一字一句地说道:
“说好的,我开门,你告诉我!”
白博双一怔,手下顿了顿,而后狞笑了一声,道:
“行,就告诉你吧。我给了她一包泻药,跟她说那是盐巴,让她放到佣人专用的那口井里去,如果成功的话……”
他顿了顿,把嘴凑到白星羽的耳边,呵气如兰,话语却是恶毒无比:
“你们明天就会被赶出家门了吧?”
“白博双!”
身下的人猛地暴起,怒吼着撑起身子一掌向他打来,四人一时之间居然没镇住也没反应过来,那一巴掌就那般准确无比地打在了白博双的脸颊上,登时在那白净脸庞上打出了一片刺目的红色来。
白博双一愣,继而大怒,站起身来,开始用脚踹地上那个重新被死死摁在地上的瘦弱少年。
“你以为自己是谁?嗯?”
他边踹边骂道:
“你居然还敢打我?我白博双今天如果不把你修理乖巧了,我这名就倒过来写!”
白星羽再次被打得摔在地上无法动弹,口中却是不甘示弱,气急了一般嘶吼道:
“我迟早有一天会杀了你!杀了你们所有人!白博双!白博文!白博信!白博光!你们所有人!一个都跑不掉!”
孩童尚未变声的嗓子硬生生被他喊得沙哑,满满的恨意里无端多了几分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白博双却是毫不在意,只是脚下用力愈发大了,冷笑着嘲讽道:
“你来啊?别只会说大话啊,我等着你呢!”
四人不知何时已是围成了一圈,不停地朝着地上蜷在一起的小小身躯踹去,阳光从门外洒了进来,依稀映出一抹血色。
残酷诡异,分外渗人。
待得白星妍回来,那四人早已走了。
只有一个小小身影倒在大开的门后,蜷在周围满是零星血沫的冰冷地面上,不知生死。
不远处那些还来不及收拾的酒瓶碎片反射着夕阳的残光,宛如一道鲜血淋漓的可怖场景。
手里装着热水的水杯跌落在地,白星妍脑海中霎时间一片空白。
“小羽!”
她忙冲上前去,跪倒在白星羽身旁,看到他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白星羽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几下,露出了一丝安慰的笑容来,却在笑到一半的时候疼得倒抽了一口气。
“小羽?小羽你还好吧?你怎么样?”
白星妍语气已带了哽咽,看着全身上下没几处好皮的同胞弟弟,一时根本不敢触碰他,只得跪在那干着急。
“没事,姐……都只是皮外伤……不过被打了这么一顿……好像病都给打没了。”
白星羽面上神色淡淡,似是毫不在意身上的伤:
“扶我上床吧姐,地上冷死了。”
白星妍面露犹豫之色,试探地扶起了他,见他没有痛呼,也就放下了心,助他躺到了床上。
“是……四表哥吗?”
白星妍检查着白星羽身上的伤口,虽没伤筋动骨,却是到处青紫,看起来颇为严重,她心痛地就要掉下泪来,语气中也带上了火气:
“他们为什么整天跟我们过不去呢?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他们了?”
“闲得慌罢了。”
白星羽低声道:
“姐,你今日出去,没被人看到吧?”
白星妍愣了愣:
“应该没有吧。”
“以后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今天你做的事,知道吗?”
白星妍怔了怔,应了声,却是想起了别的事,难过地道:
“对不起,如果我今天没有出去……我再也不留你一个人了……都怪我……”
“……”
白星羽眉头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个笑容:
“哪里的话,跟你有什么没关系?倒是以后别再替他们做事了,他们那些人非但不靠谱,还一肚子坏水,少答应他们事情。”
“嗯……”
白星妍难受得应着,心下沉重无比,伸手拭了拭白星羽的额头,无不忧虑道:
“你还发着烧呢……可不能再拖了……这该怎么办?”
“不碍事。”
白星羽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白星妍却是霍然站起:
“你在这等一会星羽,我去给你拿药。”
说毕,也不待白星羽阻止,边向门外冲去。
白星羽阻拦不急,也没体力再追,才抬起的身子重新重重躺了回去,一时只觉得满心怆然,几乎没了生趣。
才满十岁的盲眼少年躺在床上,突然打从心底冒出来一个疑问。
他们这般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没人疼,没人爱,有时候就连饭都吃不饱,终日面对酗酒家暴的亲生母亲,面对看不起自己二人的长辈甚至佣人,面对总是无端来寻他们晦气的同龄孩童,虽然这么多年已习惯,却总是会在独自一人时,发自内心的问自己一句——
这般累地活着,是为了什么?
——虽然自己口口声声说要杀了他们,要报仇,可是自己只是一个目不能视的盲人,将来即便是长大了,又凭什么去视线这口舌之快呢……
经年累月的怨恨,早已无法支撑他继续走下去了。
——这般活着……实在是太累了。
要不是舍不得把同胞姐姐一个人留在这世上,要不是,她还对亲人有着难以泯灭的期待……
生活的困苦,重病加重伤之下,半大的孩子,居然已是生了死志,开始琢磨起了生与死的问题。
……
……
白星妍一路疾跑,向着处于佣人住所区附近白家的医药房跑去。
白家虽属靠采药为生的医药世界,府邸自配的医药房却不是无偿供奉的,而是靠成本价卖给白家人,也算是行个方便。
所以白星妍一心想向生母要钱,以便来此买药。
却是拖至如今,无端地生出了诸多事情,最终仍旧没有拿到买药钱。
如今白星羽气息奄奄,已是不能再拖,白星妍一咬牙之下,想着去碰碰运气——说不准今日店伙计心情好,肯给她赊账呢——虽然这么多年来,她已被拒绝了无数次。
此时已近黄昏,一路上却是诡异得看不到人影,着急之下她也顾不得去思考这许多,一路跑到了药店之中,四下张望,却不见店伙计。
白星妍喊了几声,依旧没人,一咬牙,自己进去掏了瓶治跌打损伤的药水和发烧的药,想着过几天再把钱送过来。
——可是往日里这个时辰都是最为热闹的时候,怎么今天……?
她自然不会知道因为她以为的那一包盐,害得这个区的人们皆遭了殃,大多数人此刻都在厕所蹲着——包括那个药店伙计,所以道上才看不到几个人。
白星妍探头探脑的看了眼外头空无一人的小路,满心不解,想起之前自己也是路过这条路去给那井里投盐的,不由得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神仙保佑,我不是故意要往水里放盐巴的,也是逼不得已……
希望佣人们知道后别怪罪为好。
——也就是咸了点,过几天应该就好了吧?
她边这样琢磨着,边往前走去,路过一个庭院时,无意间瞥见窗中温暖的灯光之下,一位年轻的母亲正在温柔地喂着自己怀中的婴儿。
她的步伐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看着那少妇温柔的面容,一时竟是痴了。
曾几何时,母亲也是这样照顾他们姐弟俩的,耐心而温柔,美丽且体贴,为他们编织新衣服,为他们准备美味的饭菜,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写字看书……
如果没有沾染上酒的话……
女童站在栏外,望着屋内温暖的场景,神色渐渐黯淡了下来。
而后,她抓紧了手中的药,扭回头重新向来路跑去。
——没关系,母亲一定会变回来的,只要她乖乖的……母亲就一定能变回来的!
……
……
白星妍为白星羽上了药,又是一番折腾,直到后半夜的时候白星羽的烧才终于是退了。正当白星妍舒了口气想回去休息的时候,一声饿极了的“咕噜”声从表面上一片平静的白星羽肚子处传来。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
白星羽颇有些不好意思,病了一天,说起来确实没吃什么东西,可现在厨房早就没人了,他原本是打算忍忍就算了,但肚子明显并不如他所意,居然就这样大声叫唤了起来。
“不……”
白星羽有些尴尬地率先开了口:
“我不饿,你回去休息吧。”
白星妍如何会信?一抬手轻轻捏了下白星羽的脸颊,哭笑不得地骂道:
“饿怎么不早说?忍着多难受?我给你找吃的去。”
“可现在很晚了,都凌晨了。”
白星羽想拉住她,一下没拉住,赶忙劝道:
“我睡一觉明天早上吃就行。”
“你放心,肯定给你弄来吃的,你先睡一会,一会我叫你起来。”
白星妍拍了拍他的头,便走了。
时间确实已到了夜间一点多了,厨房早已熄灯,白星妍摸了进去,里外都翻遍了,却是别说剩菜剩饭了,连硬馒头都没有。只有一袋生的米粒,冷冷清清地躺在一旁。
她不由得有些沮丧,虽说不是第一次来厨房,却根本没什么经验,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胡乱试试了。
这么一捣鼓,竟捣鼓了一个多小时,等到第三锅煮焦了的粥出锅时,白星妍实在是做不下去了。
她看了看前两锅的失败之作,又自己看看这正冒着热气的、黑白相间的粥,对比了下,勉强还是能看出自己的进步来。
——再磨蹭下去,小羽可就真的可以等到明天早上再吃饭了……
满面黑灰的白星妍用手抹了抹脸,将柴火取出灭了,盛起那极为不好看的“白粥”,洒上点盐,有些心虚的端到了房内。
白星羽的觉向来浅,白星妍才开门,他便醒了过来。
腹中似是饿过头了,原先撕咬的感觉变成了一种钝痛,一阵一阵的,宛如其中绑上了铁块,颇为难受。
“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支起了身子,一丝饭香混着刺鼻的焦味传了过来,他怔了怔,鼻尖嗅了几嗅,“噗哧”一声竟是笑了出来。
白星妍恼羞成怒,将碗放在一边,边扶着他坐起来便嘀咕道:
“你笑什么嘛。”
“你亲自下厨了啊姐?”
白星羽看起来颇为开心,满脸的好奇:
“快,我尝尝。”
白星妍脸一红,嗫嚅道:
“我试了三次……都不是很成功,要不……要不你还是别吃了?里面烧焦的太多我挑不出来……肯定不好吃……”
“吃吃吃,我饿死了姐,我现在就要吃。”
白星羽一手抓住了白星妍的手腕,轻轻摇着,嘴角是戏谑的笑容。他张开嘴,“啊”的一声拖的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