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那幻境颇为给面子，铁栏的那一头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苍茫原野，直连到天际，让人看得心头倍感苍凉孤寂。
方便的是，草原所特有的宽敞平坦的地面很是适合车辆行驶，若今天轮换到的是原始森林，抑或荒芜沙漠，则这百来号人的行程一定要麻烦许多。
十几辆车有序地驰骋在这苍茫原野之中，卷起漫天烟尘，直迷了众人的眼。
若不是人人此刻皆是心知肚明他们正处于一个万分危险的迷阵中，没有人会觉得这样一个毫无破绽的景象会是虚假的。
最前方那辆银白色轿车一骑绝尘，领着身后的大部队穿梭在这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未见半分犹豫。有时候前方遇到大型了的水池沟壑，皆是没看见似的驰骋而过，并不加以绕行——奇怪的是也不见车身有什么颠簸，想来其中必是那可怖阵法作怪，若是绕了路，则会一步错步步错了。
就这般一直行了足足有两小时，周围景色却不见丝毫变化，不少人脸上已是见了不耐之色，有些许胆小的，更是现出了几分惶惶然来。
——万一那“灵珠”名不副实，无法为他们这一次的行动保驾护航，他们这一行人岂不是就要栽在这迷阵当中了？
听传闻所说，那灵珠是当年V.V组织主研究员云慨离自迷阵阵眼处所得，具有解除迷阵效力、为持有者指引道路的效力。只是多来年明珠蒙尘，直到最近才解开封印，也不知效力是否还在，想来真是令人颇有些忐忑不安。
这样的担心，渐渐浮现在每个人心中。
然而，坐在领头的银白色轿车中副驾驶座上的少女，却明显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担心这个的——她也没有足够的信息去产生这样的担心。
林清烨至今还不是很明白空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在被那群不速之客从那处偏远雪镇带出的时候，有尝试询问当时还在她身边的程丹雅，可惜只是获得了一个苦笑。在那之后程丹雅被另一队人押走了，剩下她一人被那么一大群沉默且强悍的陌生人挟持着一路回到了空山，至始至终都没找到询问的机会。
待得终于到达了空山，这两天又都只是被好吃好喝的软禁在一处别墅中，根本见不到什么人，就更是没法打听到什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不过自己先前看到好多家族里的人被绑住了双手坐到那看上去甚是可怖的囚车里，难道空山是变天了么？
——那为何自己会坐在这里、而不是跟他们在一起呢？
——家里人到底怎么样了？父亲他又在哪呢？
——而且……小小的空山里，如何会有这么大面积的一处草原？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林清烨转头，打量了几眼身旁那个面容与云空有着七分相似的男人，看着他那漠然到甚至渗出了几分冷意的侧脸，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但她到底是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那个……我们这是要去哪？”
那个男人瞥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她，继续专心开着他的车。
那个放置于一个透明器具中的红色珠子幽幽散发着光芒，被放在车头处，使得整个车厢现在都被一层淡淡的红光所笼罩，透着几分妖异。
一道红线一般的光芒从那珠子中射出，遥遥指着前方的道路，时不时左右移动几分，似乎是在为他们领着路。
林清烨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捏紧了剩下的真皮车座，再次开口：
“我父亲呢？你把我父亲怎么了？”
“呵。”
一丝冷笑从那人口中发出，很快便消失不见，像是根本不屑于理她的问题似的，连眼光都不曾扫向她。
“你……！”
林清烨眉头，还想再问，那人却是一踩刹车，将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她不由得有些吃惊，转头看向前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车前竟是变了一番景象。
一条奔腾而过的大河横亘在前方不远处，水流湍急无比，水质却清澈见底不见泥沙。细眼看去，望不见来处，也辨不清归处。河中未见石子，只有一座细窄吊桥架于其中，勉勉强强能过渡河人。
总而言之，车一定是过不去的。
林清烨看到身旁那人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看了那红色珠子一眼。
那丝红线还在，直指向那座吊桥，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就那般停了片刻，跟在他们车后的十几辆车也都停了下来，有人急急地跑了过来，在车旁轻轻敲了敲车窗，待得车窗摇下，便恭敬地问道：
“司令，这……”
“弃车，步行。”
这是林清烨第一次听到身旁这人的声音，只觉得淡漠得过分，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乍听之下直叫人打从心底腾起一股冷意。
也就在这时，她才后者后觉的感到了一种浓浓的屈辱感。
一种被人所劫持利用的，屈辱感。
“出来。”
她发愣的这会功夫，身边人不知何时已是取下了灵珠离了座位，这时突然打开了她旁边的那个车门，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出了车。
动作虽不会粗暴，却没有任何人情味，就像是自己只是一个再普通的工具，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林清烨一时之间只觉得血液倒流，一股怒气从腔中腾起，她奋力一挣，冷冷地问道：
“我父亲呢？”
空山这种特殊的地方，岂容许有懦夫的存在？
——亏自己之前还在程阿姨面前说过要帮助家族做事，如今这般任人宰割的模样，也是太过丢人了！
——大不了鱼死网破，也不能让这些人太过得意！
云天看着面前这小姑娘倔强的面容，挑了挑眉，而后眼中腾起一片阴翳，手下更是用力，硬是拖着她向那吊桥走去。
“你！”
林清烨被他那只手抓着，仿佛是被一个铁钳抓着似的，疼得冷汗都下来了，脚下被他拖着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往前移动，即便她此时一心反抗，却是有心无力。
这时命令已经传了下去，三大家族的人纷纷被赶下车，正在按照身份轻重的顺序整队，而排在最先的，便是空山组织三大头目林无厌、莫浊与秦泰然，再之后，便是林昊。
林清烨猝然见到这些平日里尊贵的长辈们双手被缚脸色难看的狼狈模样，一时之间竟是愣住了，待得见到林昊，这才回过魂来一般，冲他们叫道：
“爷爷！父亲！你们怎么……？”
林无厌面色难看，看着自己阔别已久的孙女，像是有着万千心事，而后，他回头望了一眼林昊，眼中狠历之色一闪而过。
林昊将他眼中的意思看的一清二楚，不知觉握紧了双拳。
一旁的秦泰然低叹了声，摇了摇头，道：
“只有这个机会了，若是阵法被破，东部被毁，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一切都会完了的……”
一旁的警卫听到他们这里的动静，走上前来，冷冷呵斥道：
“不要交头接耳的！”
那厢边同来的蓝桥也发现了他们这边的异样，笑着走了过来，乐呵呵地说道：
“怎么？这才刚一碰头，就忍不住叙旧了？你们这三个老不死的感情可真是好呐。”
他虽笑得一团和气，说出的话却无比尖锐。
“……”
莫浊瞥了他一眼，似是十分看不惯他这幅模样，将眼睛移向他处，不发一言。
蓝桥也不在意，正想和一旁默不作声的林昊打声招呼，却觉周围风声有异，余光里已经看不到林昊的身影。
“！！？”
蓝桥猛然回身，猝不及防之下一挥手只赶得上抓到对方的影子，他看着那个已被下了药现在本应该是全身虚软的人此刻就如一只展翅大鸟般快速向着林清烨的方向飞掠而去，他甚至还看见了一点银光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带着一抹不祥的血色，在那个人手间一闪而逝。
“该死！谁给他留了一枚刀片！？”
这时云天已将林清烨带上了那吊桥，林清烨从始至终都在看着这边的动静，看着林昊向着自己奔过来，不由得舒了口气，露出了一抹笑意来，想着：看来父亲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手被铁链束缚了而已，行动还是如往常那般，不见丝毫迟缓。
下一秒，她的瞳孔映出了带着血色的利刃光芒，而后，愈来愈近，愈来愈大，直逼向自己的咽喉，丝毫没有要改变路线的模样。
——怎么？
林清烨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父亲，你竟是要杀我的吗？
※※※※
从那漆黑的瞳孔当中，云空看到了自己脸色惨白的模样。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双眼睛。
小时候齐翊笑着看他的眼睛，陪他说话时安静的眼睛，跟他讲笑话时促狭的眼睛，给他补习功课时盯着他的眼睛，生气时瞪着他的眼睛。
甚至是，临死前，将洁姨交给他时平静而不舍的眼睛。
没有一刻是像此时这般了无生机，死气沉沉的。
仿佛那水中的只是一个木偶人，无声地睁着由玻璃珠子做成的双眼。
根本不像是一个有生命的活物。
一度停止的心脏重新恢复了正常，全身血液凝固重归奔腾的流势，云空抬起有些颤抖的手，在那双无神的眼前晃了晃，开口时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嗓音已是变得沙哑了，差点没说出话来：
“齐翊？”
旁边机器依旧在严格执行着程序定下的规矩，没有任何与之前不同的地方。
“嘀……嘀……嘀……”
除了从刚开始就一直在响的机器鸣声，一片静谧，他的呼喊没有任何反应。
云空的心渐渐往下沉了下去。
那双眸子足足睁开了有好一会儿，而后竟悄无声息地重新闭上了，再无声息。
“？！！”
云空只觉得一股冷意从心口直溢了出来，忍不住再次喊了一声，：
“齐翊！”
“你不要一惊一乍的。”
身后突然有人声响起，将云空骇得身子一震，霍得转身看去。
——自己也是太投入了，竟然都没发现有人靠近！
张求痴一席标志性的白大褂，正手插在口袋中，清清冷冷地站在门口，一双眼淡淡地看了身子僵硬的云空一眼，走了进来，伸手对着那复杂机器操作了一通，脸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叫人看不出什么信息来。
云空见是他，舒了口气的同时，却没放松，只是皱着眉打量着他，发出了疑问。
“你怎么在这里？”
“……”
张求痴瞥了他一眼，似是不屑，没有回答他。
云空也不追问这个问题，看张求痴对着那显示器明显正琢磨着什么的样子，忍不住迟疑地问道：
“刚刚……那是……？”
张求痴没有回头，只是轻笑一声：
“生命延续装置里为了维持肌肉活性而进行的身躯调适程序，怎么，这都不知道？”
声音还是那般富有磁性，即便是带着嘲讽，也依旧悦耳。
“……”
云空沉默了下来，将尚还在轻微颤抖的双手隐藏起来，轻轻舒了口气，站起了身。
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房间。
“怎么，这就走了？”
听到他的脚步声，张求痴淡淡地问了一声，依旧没有回身。
云空脚下一顿，似是想再回身看一眼，但终究是什么都没做，径直走出了房门。
而后，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一般，脚下步伐越来越快、越迈越大地冲出了那扇半开的大门。
再然后，他用奔跑取代了快走，就那般仅凭一双腿与一腔阴郁，发泄一般用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度一直冲出了好远，直跑得气喘吁吁、双腿发软，这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他撑着微微发着抖的双腿，大口大口呼吸着，却仍是没法将脑海中那些混乱到几乎要爆炸的情绪梳理清楚。
“…云空？”
一个熟悉的声音用不是很确定的语气唤着他的名字，云空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在不知觉间，竟是跑到了距那东部路口没多远的街区中。
而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的，则是一脸担忧尚未褪尽的叶菲一。
……
……
听着少年有些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屋里的张求痴却不知为何紧咬银牙，插在兜里的双手骤然握紧。
那张一贯漠然的脸上一片青白之色，一双眼冷冷地盯着显示器上的数据，阴晴不定。
为什么，原本不见丝毫起色的数据会突然有这么大进展？
从数据上来看，明明这么多天都没什么进展的，为何就在刚刚突然有了这么大突破？
竟然从全无生命迹象一跃成适合进行肌肉活性维持程序的重度死亡状态？
可恶……
若是在情况刚刚好转的时候动手脚，暴露是必然的。
到时候王枭鹰还保不保自己，就不好说了。
等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趁着云天行动而潜入进来，却依旧是来晚了吗？
往后，像这样的机会可以说是没有了吧？
难道冥冥之中有什么在阻拦着自己吗？
张求痴在显示器前发了半天愣，脑袋急转之下却想不出什么可以弥补的办法来，手上直掐得青筋暴起。
他走到云空刚刚站立的位置上，静静看着水中沉睡的男子，嘴角冰冷。
良久，他喃喃出声：
“算了，你自求多福吧。”
反正，即便是重度死亡，也不是那么容易活过来的。
既然计划不能万无一失，那便听天由命吧。
比起费尽心思杀了你灭口，我更宁愿把时间多花在资料文件上。
想到这，他的眼神不由得透出一抹浓浓的疯狂与贪婪来，心里已是在想念那些尚还未琢磨透的、王枭鹰所赠予的研究资料了。
——哦对了，还有那马上就会出来的，关于空山东部的秘密。
张求痴拿出一块布将机器上自己的指纹擦拭干净，一瞥眼间看到一旁的桌面上安静地躺着一份崭新的文件。
“？”
出于好奇，他将那文件用布夹着拿了起来，翻了几页。
“有关齐峰死因的调查报告？”
张求痴眉头一皱，不由得看了一眼装置中的那个人，复又重新将视线移回文件。
半晌后，他的唇边勾出了一抹嘲讽的弧度，而后轻轻地将那文件放回了原处。
——没掌握确凿证据，仅凭怀疑便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么？空山组织借刀杀人还真是有一手。
——看来你为了云天水里来火里去，也不算是在瞎忙活。
他边这般想着，边环视了这房间一圈，确认没留下什么痕迹后，不再耽搁，也退出了这间屋子。
……
……
张求痴走出别墅大门，又绕着道走了三百多米，通过半开的窗户进入了一所公厕中，而后，施施然地走出了公大门厕。
刚迈出公厕，街对面的一人一狗便向他跑来。
“你怎么上个厕所这么久！说好了答应带我去玩儿的，这时间都被你浪费了！”
莫离气哼哼地冲着他撕牙咧嘴地嚷嚷道，她身旁的大狗也摇晃着尾巴，对主人的抱怨表示支持。
张求痴木着一张脸，扫了一眼这一人一狗，没有回答。
莫离抱怨了一句，倒是不再纠缠了，摇晃着张求痴的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直盯着他，却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张求痴只觉得心中一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来，脸上倒是习惯性不耐烦地皱起了眉，淡淡问道：
“看我做什么？”
“算了，以后再问你。”
莫离见他竟然理了自己，开心地笑了起来，回手拍了拍一旁红毛的脑袋：
“是吧红毛，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汪！”
红毛大狗低声叫了一声，仿若应和。
“……”
张求痴也懒得追问，一心早已不知飞去了何处，只留下个空壳在这，姑且算是一个会呼吸不会说话的陪玩。
两人一狗越走越远，悄然离开了这么一个“偶然闯入”的漂亮别墅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