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莫浊最宠爱的也是唯一的孙女,莫连鸾自是无法避免的成了在押犯人之一,即便她与云天的同胞弟弟云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她本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只是满腹忧虑,不仅仅是忧虑此刻空山的形势,担心她爷爷莫浊的生命安全,在她的内心里,还有着另外一个不能与外人所道的心事。
与自己家族里的女眷们被关在一个牢房中的她并不孤单,这一日,听着身边包括自己母亲在内的女人们在惶惶不安地谈论着关于未来出路的话题,莫连鸾只是在一旁默默听着,嘴角挂着苦笑,心却无法抑制地飞到了另一个地方。
在牢里待了这么几天,她已经想通了不少之前忧虑的事情,整个人比之刚被关进来时轻松了许多。
整个空山的局势与她又有多大关系呢?在她心目中,只要自己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地就好了。
她并不是如何的担心自己的爷爷——三天前云天既没有下杀手,之后肯定也不会。而家中的大部分人此刻就在自己身边,这么多日以来都是好吃好睡得被“伺候”着,除了无法自由行动,并没有遭受到什么令人恼怒的待遇,从这点看来,也没什么好瞎害怕的。至于家族里剩下的男性成员,想来也只是被关在了另一个地方,待遇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如今自己家族的情况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忧虑担心的。
她所主要担心的事,并不在于此。
却也无权知晓。
莫连鸾低低地叹了口气,撑着自己的下巴出起神来。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呢?
突然,牢房外有两狱卒走进,停在了门前。一众女眷都是一惊,齐齐向牢房看去,目光中都带着仇恨与惊恐。
明显是才刚当狱卒没多久的人造能力者讥讽一笑,也懒得理会这些吃了药扣上了手铐后就跟普通女性没两样的囚犯,懒洋洋地问道:
“莫连鸾是哪个?”
莫连鸾一愣,正要回答的时候,她的母亲一把抱住了她,一脸警惕地看着那两名狱卒,尖声问道:
“做什么?”
其中一名狱卒耸耸肩,道:
“上头有请,还请莫小姐赏脸移驾。”
莫连鸾皱眉,略有些犹豫。
另一名狱卒见没人站出来,甩了甩手中的钥匙圈站在那等着,丝毫没有上前的意思。
莫连鸾咬了咬牙,心想不管什么事,这样躲着终究不是办法,她将母亲的手拿开,回身冲她一笑:
“放心吧妈,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
她再不等母亲接下来的话语,站起了身。
“我就是莫连鸾。”
※※※※
今天竟然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冬日晴天。
正是傍晚的时候,并不强烈的阳光照在皑皑白雪之上,让人感觉到了一股冬日罕见的暖意。
窗帘被完全拉开了,映得整个病房一片亮堂。
从窗外照进来的夕阳同样照在那个靠坐在病床上的人身上,将他身体的轮廓衬得一片朦胧。
却是显得那般冷冰冰地,毫无生气。
是的,毫无生气。
他的双眸毫无光彩,只是呆滞地直直盯着某一个方向,良久才眨那么一下。
那个如今叱咤风云的男子此刻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兄长,端着碗稀饭,有些笨拙地伴着配菜一勺一勺的用勺子将食物喂给他,他也没有拒绝,勺子来到唇边时,也会机械地张口将其吞咽下去,偶尔几次食物流出口,他也没什么反应,皆是云天皱着眉用纸巾将其拭去。
莫连鸾看着这一幕,心头猛地一震,呆在了病房门口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天感觉到门口来了人,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有着还未来得及藏起的无奈与愧疚。
“你……”
莫连鸾正要说什么的时候,云天却将那碗饭置于一旁的桌上,站起了身。
她全身一僵,带着些许的警惕,看着这个如今空山组织最大的敌人。
“你就是莫浊的孙女,莫连鸾?”
云天的声音与他弟弟相比起来要低沉许多,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在作祟,听起来阴恻恻的,使得莫连鸾打了一个寒噤。
莫连鸾点了点头,双眼不自禁的瞄了两眼那个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身影,眼神中有着迷茫,更多的却是担忧。
云天走到她面前,打量了她两眼。
“……”
莫连鸾被这个高了她足有一个头的男子看的有些局促,不知为何竟感到了些许难为情。
算起来,自己虽然和云空认识不少年头了,这个“传说”中的哥哥,还真没见过面。
没想到第一次正式见面,竟然会是在这种场合。
“那个……”
她正想开口问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带到这来时,云天一手抬起,竟然就这么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莫连鸾身子一震,整个人呆了呆,抬眼时,云天竟然已经在她身后数名押送人员的施礼中走出了这个病房。
莫连鸾愣愣地看着那个消瘦的背影——除了最开始的那一个问话,这个男子竟然再说过一句话。
“莫小姐。”
身后其中一人这个时候开口跟她说道:
“接下来你就呆在这里,不用担心你的家人,我们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需要什么的话,直接写在纸上贴在门前就行了。”
没有更多的解释,那些人也都无声地出了病房,末了还不忘将门带上。
只留下她一人在原地。
不过她明白的,之所以留下她一人的意思。
她甚至能从云天的沉默中,听出那句嘱托来。
照顾好他。
云天想说的,应该是这个吧。
也就是说,自己的猜想……并没有错。
莫连鸾眼眶一热,将视线重新转回到那个孤独地坐在夕阳中的人身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云空?”
毫无反应。
逆光之中,那个人依旧直愣愣地看着某处,仿佛所有的外界刺激都无法到达他的心中。
莫连鸾只觉得自己此刻心有一种被人揪紧的感觉,不祥的预感愈来愈浓。
她走上前坐在了他身边,仔细打量起了这个她三天以来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的男子。
他应该已经接受过了治疗,之前因为跌倒而在额头上裂开的巨大豁口已经没了踪影,整张脸比之三天前添了许多血色,但神情麻木,眸中无光的模样显示了他此时实际上其实并不是很好。奇怪的是,他的双手却是一副没有经过“能力治疗”的样子,只是像外界的处理方式那样被绑上了绷带。
那些绷带上,隐隐约约还有着血色渗透出来,提醒着她三日前他自残时的惨烈。
“云空,你还好吗?”
莫连鸾再次唤了声,抬手为这个被困在自己世界里的男子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收回手时已是带了泪光。
第二次的呼唤,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
两滴泪珠滴落在那些绷带上,莫连鸾将他的手掌握在自己手中,心痛地闭上了眼睛。
“云空,你何必这样呢……”
男子的双眼黯淡,没有丝毫的波澜。
就像是不愿从梦中醒来的孩子,固执地拒绝着全部的世界。
……
……
莫连鸾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将门轻轻的掩上。
然后她拎着手中已经空了的热水瓶,向着记忆中热水间的方向走去。
已经天黑了,走道尽头窗户外的天空是一片幽深的黑,透着股凄凉。
一路上都没见到人,只有明亮的灯光照着前路,莫连鸾脚步无声,犹自沉浸在悲伤中。
转角处突然传来了人声,虽然不大,却在这空旷的走道中分外显眼。莫连鸾吃了一惊,停住了脚步。
“……无法苏醒的原因应该是精神力被震散得太过彻底,即便因为那未知能量的原因而勉强进行了母体转换,可是……他短时间内并没有足够的精神力……”
“能不能醒?”
淡漠的男声直接截断了先前恭敬人声的阐述——竟然是云天的声音。
莫连鸾一边奇怪云天怎么还没离开,一边心惊地回味着先前撞入耳中的话语,想明白两人在讨论齐翊后,心跳猛然加速,她摒住了呼吸,尽力听着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听到这个直接了当的问题,先前那个人声顿住了,竟似犹豫了的模样。
“……”
莫连鸾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瞪大了双眼,紧张万分得等着那人的回答。
“不确定。”
终于,那人声再度响了起来:
“也许只要几天,或者几个月,但也有可能要用上几年,甚至一辈子。他的精神力毕竟整个被震散了,按照常理他已经彻底死过一次了……现在他只能算是一股附在母体上的能量体,精神力能不能恢复、恢复速度如何……还是得看个人。”
良久没有回应,像是就连云天都陷入了沉思中。
“司令?”
终于,那个人声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知道了。”
云天的声音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显得有些疲惫。
而后,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再无声息。
“……”
莫连鸾靠在墙上,一时有些难以置信,只觉得脑子一阵眩晕,万分的哀痛如同倾倒了的积雪,瞬间将她淹没。
他们刚刚说了什么?
明明,明明之前自己亲眼看到齐翊活过来了,为什么……
什么叫做只是一股依附在母体上的能量体……什么叫做能不能醒过来看个人……齐翊难道不是已经无恙了吗?明明他的子体化作光飞回母体中了……为什么……还是不能活过来?
这副样子,跟洁姨有什么区别?
走道空旷无人,没人发现有一个女孩子久久地靠墙站着,手中紧紧握着一个空了热水瓶。
不行,自己不能哭。自己如果倒下了,谁来照顾云空?若是云空知道了这件事,他一定会受不了的。
莫连鸾紧咬嘴唇,想要继续迈开步子走向此行的目的地。
然而不知何时,她的双脚竟已软了,她一个踉跄,终究是又一次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
她无力地倚着墙跪坐倒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发出的哭声让房间里的云空听到,
算了,也许痛哭过后就能很好隐藏起这份悲伤了呢?
最起码,能瞒过云空。
齐翊……齐翊……你一定要好好活过来啊……
我们是那么需要你……你……你可千万不能跟洁姨一样啊……
少女的无声痛哭持续了很久、很久。
……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莫连鸾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她昨晚竟然是不知不觉伏在云空身旁睡着了。
她忙直起身,看向云空。
那个少年在晨光之中睡的很是安详,看起来他晚上睡的还不错,昨晚自己为他整的被角还是那副模样。
莫连鸾舒了口气,这才觉得自己手脚冰凉,甚为难受。
毕竟是冬季的夜晚,这样睡一晚上还是太勉强了。
不过最为难受的,还是因为昨晚的痛哭而肿的厉害的双眼,刺刺的,令她尤其在意。
算了,补一个回笼觉吧。一觉睡醒这双眼睛应该就能好了。
她这般想着,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脱去了外套钻入旁边的病床上,闭上眼。
也许真的是太累了,她很快便再次睡着了,待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是大亮。双眼确实是好很多了,应该不会露出什么破绽来让云空发现了。
莫连鸾想到这,心下一黯,但很快就振作了起来,向云空看去。
一旁的云空依旧是先前那副模样,安静的躺在那一动不动。
也许在做着什么好梦吧。
莫连鸾这般想着,却发现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已是睁了开来,此刻正无神地直盯着天花板,与昨天一般无二。
莫连鸾叹了口气。
他这幅模样,甚至比那些年因为被关在房间里而显得自闭呆滞的他更加严重。
那时的齐翊,是怎么照顾他的呢?
是每天拉着他一起学习玩耍,还是叽叽喳喳地一直骚扰他的耳朵呢?不管是哪种,自己都试试吧。
……
……
莫连鸾洗漱回来的时候,发现门外的地上放着不知何时送来的两个食盒,打开来,正是两份普通的早餐。
——是云天的下属送来的吧。
她端起那两个食盒走进病房中,柔声问道:
“云空,你饿了吗?”
没有回应,但她已然习惯。
把两个食盒放到桌上后,她俯身扶着云空坐了起来,拿过一旁枕头当作垫子,以确保他靠的舒服些。她用手中的温热毛巾帮云空擦了擦脸后,小心地端起其中一份早餐。
里面是易于喂食的稀饭和炒蛋,以及一个普通的不锈钢勺子。
——想来这几天,云空都只是吃这种食物。
莫连鸾有些心疼,但仔细想想,也确实没有其他法子。
她用勺子盛起一勺的稀饭和几小片炒蛋,先是自己吃了一口以确保温度以及安全,而后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小心翼翼地将重新盛起的一勺稀饭递到云空唇边。
云空虽然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但对于到嘴边的食物还是有所反应的,他木讷地张开了嘴,任由莫连鸾将勺中食物送入他口中。
见他乖乖地吃下了自己喂出的食物,莫连鸾心下一动,不自禁从心底泛起一丝温柔的触动。
——就像是一个小动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