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第一高等学校。
办公楼。
校长办公室。
蓝桥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时,一眼就看到崔魏平正优哉游哉的坐在沙发上。
没再多看自己这个多年同事,蓝桥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全身上下放松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今天你这会可开的够久啊,有没有三小时了?”
崔魏平一脸幸灾乐祸。
蓝桥挥了挥手:
“别提了,多了一桩事自然时长更多些。”
他没说是什么事,崔魏平却好似已经了然于胸一般毫无疑问之色。
两人没再说话,一时之间,办公室内重归平静。
发了一会呆后,蓝桥突然直起了身,按了一下桌上座机:
“小林,我现在要休息一下,这期间不要让人进我办公室。”
“好的,蓝校长。”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恭敬的回答。
蓝桥又俯下身不知在桌底下操作了什么,身后硕大的壁画突得一震,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通道来。
崔魏平看样子竟毫不吃惊。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着,跟着蓝桥一起步入了那通道。
那壁画待得两人入内后,不知是启动了什么机关,再次恢复了原状。即便是这时办公室来人,也看不出丝毫异样。
通道不长,道路的尽头是一个狭小的空间,配有一桌和若干椅子,以及一盏亮着的台灯。看样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密室。
蓝桥率先坐在一张椅子上,双眼熠熠生光,与先前在办公室里的疲倦从容判若两人,只听他长叹一声,感慨道:
“这一切终于要开始了。”
“嘿,下一届侦察组头目说出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话来,真是让人难以相信。”
崔魏平笑着,也坐了下来。
“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蓝桥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有些苦涩:
“自从组织硬生生将芸儿从我身边夺走后,我便不再把这身份当一回事了。”
“蓝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放下吗?”
崔魏平叹了口气。
“你们又何尝不是为了云慨离才踏上了这条路?咱们半斤八两。”
蓝桥看了他一眼,道:
“组织这么多年来害了多少人?我这一生若不将它推翻,枉生为人!”
崔魏平眼里的光芒一闪而逝,似乎也是心潮澎湃,喃喃道:
“是啊,枉生为人。”
“好了,咱俩也都别惆怅了。”
蓝桥道:
“今天找我想说什么?”
崔魏平回过神来,似有踌躇,但还是道:
“我且先问你一句,王枭鹰麾下力量,真的可以信赖吗?”
“怎么?”
蓝桥明显一愣。
“我也不是指可信度那方面的,只是,从力量上看,真的可以和我们联手抗衡组织吗?你想想,十几年前那次大清洗前,我们V.V组织也算是鼎盛时期了,可终究还是敌不过组织的雷霆手段,几乎没有幸存者。所以这十几年我们只能蛰伏在暗处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若与他们合作我们必会显露踪迹,可……若是还是失败,可就连我们这点仅存的势力也没了。下这个赌注的赢面到底有多少你心里可有底?”
蓝桥听着听着,蓦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没有半分讥讽,带着一丝安慰:
“魏平啊魏平,你这人做事便是太过谨慎。箭已在弦上,岂可自乱阵脚?我深受上一任V.V领导者张老的重托,自然不会让整个V.V轻易涉险。如今我已下定决心与他们合作,多想已无义,唯有全力做到我们应该做到的,才是正路。”
“可是……”
崔魏平眉头一蹙。
“没有什么可是。”
蓝桥打断了他,站起身来,背负着双手,郑重说道:
“如今我们V.V是弱,然而十几年的苟延残喘带来了什么?魏平啊,我们已经快五十岁了,你知道么?若不趁着我们还没老,去拼搏一场,如何能涅磐重生?弟兄们不是为了传承思想而踏上这条以暴制暴(注1)的道路的!我们无一不想亲手将组织推翻。若再这么苦等下去,不啻于慢性自杀!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
“……”
崔魏平低下了头,终于还是道:
“你说的对,是我想岔了。”
“你不像是那种容易杞人忧天的人,是发生了什么么?”
蓝桥回头看着他。
崔魏平长吁一口气,摇了摇头:
“或许是我想多了。不提也罢。”
蓝桥挑了挑眉,带着些命令意味地道:
“说。”
崔魏平一窒,以问代答:
“你知道上次来向我传达消息的是谁么?”
“这方面一直都是你接手,我怎么知道?”
崔魏平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是齐翊。”
“齐翊?”
蓝桥皱了皱眉,有些恍然:
“难道说……”
“他告诉我,现在是由云天全权指挥公司那边的行动。”
听到这个早在十年前便从自己学校毕业的、赫赫有名的名字,蓝桥不由得响起曾经每次开会都坐在林昊身旁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
“这又意味着什么?”
“怎么说呢,云天这孩子很怪。他从小我就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和当年的慨离是一类人,而当年的我直到慨离死后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那时已是晚了。我并不放心和这种人合作,那样我们会处于很被动的情况。”
崔魏平眼镜下的眸子带着一些的自责,一些的厌恶,与担忧。
“你这人,”
蓝桥笑了一下:
“反正目标都是一样的,你何必去在意我们被动不被动。要我说,由他全权负责我还更放心,他的办事能力我还是很钦佩的。”
“你说得对。”
崔魏平也是笑了起来,摇头道:
“是我魔障了。而且说起‘怪’来,他们安插进我们学校的那个孩子估计会更怪些。”
“你是说那个叫白星羽的?”
“是。”
崔魏平有些头疼:
“他一定要让他那个没有能力的姐姐一起入校就读。光是隐瞒他没交真身这件事已经够让我费心了,还得隐瞒她姐姐没有能力这件事。现在就好像是两颗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在我们学校,他到底有没有自己做为卧底的觉悟啊?”
蓝桥呵呵笑了一声:
“没什么好头疼的,他是个聪明的家伙,自然会帮她姐姐打掩护。他若是没这份实力,当初我们又是为何决定和公司合作的呢?”
“只能这么想了。”
崔魏平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文件来。
“我的疑问也都解决了,那我们开始说正事吧。”
蓝桥脸色一肃,坐回了位上。
“齐翊这次过来传来的,云天关于下次行动的指示……”
……
……
时间在指尖流逝,待得已从暗室中出来的两人分离之后,蓝桥倚在自己的专属座椅上,出起了神。
他想起了曾经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那道刻骨铭心的倩影,那道自己再也不会见到的倩影,默默地想着。
——芸儿,若你知道我现在在做的事情,会责怪我么?
——他们害死了你,即便里面有你的至亲,我也决不手软!
注1:以暴制暴(answer violence with violence),故缩写为V.V。
※※※※
云空依旧嘈杂的仓库中走了出来,神色有些游移不定,但终究还是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手机上显示着的,是“副队长 雷虎”五个字。
“怎么?”
电话的那一头,传来了冷冷的声音。
一个月前在那轿车中通过话的男人的声音,陌生而冰冷,带着居高而下的傲然。
行动组二部队因为云天的叛逃和血洗,早已改头换面,如今重新组成的二部队由雷虎担任副队长,直接负责云空的行动,可以说是云空的顶头上司。
云空并不知道这个人曾经在学校办公室找过自己班主任的麻烦,但他依旧不喜欢这个男人,所以轻易并不会去主动与他联系。
但是今天的他,非联系不可。
“副队长,我申请阅览有关云天叛变前半年的行动资料。”
“……”
电话那头似乎有些诧异,但仍是冷冷地拒绝道:
“我相信那些跟你的工作并没有什么关系,你只要负责把云天……”
“有关系的,副队长。”
云空打断了雷虎的话,肯定地说道:
“我现在有一个假设,但是我需要得到能验证这些假设的资料。请您相信我副队长,不管资料上写了什么,都不会妨碍我对云天进行追捕。”
“……”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思考着,过了好几秒后,才再次传来声音。
“行,我会让人把资料送到你手里。你等几天。”
“麻烦副队长了,谢谢。”
云空挂了电话,却没有立马将其收起,而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地手机屏幕发呆。
手机桌面上的壁纸,是曾经那个人送的那幅画。
那对夫妇端端正正地站在两个男孩身后,笑得一脸幸福。突兀的是,拍照时那幅画似乎已是着了火,右下角已现火苗,将那个年纪稍大的男孩烧得看不清了面容。
那一刻,定格成了永恒。
明明父母死的时候自己还只是一个婴儿,这幅画上画的,应该是那个人心目中家庭的样子吧。
自己之前并不是很喜欢用手机,直到出来后,才因为工作而不可避免的天天带着。
那时不知怎么,突然就想到了这张照片,有些不受控制地便将它设成了壁纸。
为什么呢,明明自己并不喜欢这幅画的……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不愿意去换掉这张桌面呢?
就像如今,为什么心下如此不安呢?
连自己本身的问题都不能了解清楚,自己还真是没用啊。
青空之下,云空仰头看着天际,一脸苦笑。
远方,朝阳正在升起。
资料是四天之后交到云空手上的,交付给他的,是张求痴。
短短三张A4纸,却附有灵符,想来是看完直接自动烧毁的机制。
云空撕开了密封口,从头看到尾,神色在张求痴眼中并没有什么变化,那眸光闪动间,隐隐约约倒能揪出几丝波动的痕迹来。
看完资料后,云空任由那三张A4纸烧成灰烬,蓦地,长出了一口气。
张求痴在他身前从始至终看他看完这份资料,有些佩服他的养气功夫,淡淡地问道:
“怎么样?你的假设确定了么?”
“确定了。”
云空顿了一顿,没再详细说下去,问道:
“最近调查人造能力者的情况怎么样了?”
两人此刻在仓库中临时搭成的隔间内,隔音效果并不好,不时有外头人声传进来,略显嘈杂。
“没什么进展,他们在暗处,轻易不出来,很难发现他们的踪迹。”
张求痴道。
“连你也找不出来?”
云空继续问。
“……”
张求痴看了他一眼:
“这几天我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起码在这能感知的范围内,没有。”
云空耸了耸肩,有些失望,但还是道:
“那我们明天开始到处逛逛,你帮我多关注关注那伙人的动向。”
张求痴有些诧异:
“你找那些人干嘛?”
“因为云天,一定和那些人在一起。”
云空的眸子里闪着光,道。
“……”
张求痴皱眉:
“侦察组那么多人都在找,我们何必趟这趟浑水,等着消息就是了。”
云空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下来。
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
“也行吧。”
过了良久,云空终究还是这般说道,没想再勉强明显对这个仓库兴趣依旧的张求痴随自己出门到处搜查,一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张求痴没再说什么,默默转身开门。
门后,有一道金属反射着的光,晃了云空一眼。
“是你?”
云空皱眉,有些惊讶地道。
就在门后,站着一个身着黑衣带着面具的男人。一头银白的及腰长发修理的整整齐齐,绑成了一个半马尾。但丝毫不减他身上属于男子的雄健之风。身材修长,一米九的身高站在那却丝毫没有压迫感。
最为显眼的,是他带着一个遮住了他整张脸的银白描金面具。面具线条柔美而复杂,刻画出了面无表情的五官,毫无生气。面具下,只能看到一双湛蓝的眸子,冰冷而漠然。他整个人也一如他那清冷的气质,沉默而寡言,云空甚至从来没听到他说过哪怕一个字眼。
这个人很显眼,显眼到令人不敢相信他是组织上派来在暗中跟随他的人。
第一次由上头向云空介绍他时,云空便莫名地有种熟悉感。
但是他确信这个名叫“银”的暗卫不是那个人,他曾激烈地向笑面虎反对过上头那个错误的决定,而显然组织也同意了,改派了这样一个不论身材、发色、气质、风格都和那个人半分不符的暗卫跟随自己。
所以他一边嘲笑着自己莫名的心慌,一边无视着这个根本见不到几次却时刻跟随自己的暗卫,踏上了这一路搜捕之旅。
而就在一个月前,这个“银”突然间毫无声息地离开了自己身边,他以为他是被派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也愿得一身清闲。
却没想到今天又见到了他。
“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云空对他说道。
银只是微微一点头,没有回话。
“这是?”
张求痴显然第一次见到银,有些奇怪地问道。
“上面给我派来的暗卫,平时是看不到的,不要在意他。”
云空摸了摸自己鼻子,倒也毫不在意这个银归来或者离去,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他却没有发现,背着他站着的张求痴在抬步离去之前,意外深长地看了银一眼。
云空只知道,自己只是一低头一抬头的功夫,那两人都已如自己预料一般,消失不见了。
他手指轻敲着桌面,有些发怔。
似是这时候,才开始回味起那三张A4纸的内容。
带着迷茫。
——顺利押运王枭鹰至空山而后又企图救出王枭鹰?
——欲与外界女子王漫莺结为夫妻却遭遇女方突发疾病去世?
——丧期结束归队后整个队内进行了大换血?所以之后他所杀害的都是换血后来到二部队的新成员喽?
看来,这份资料里还隐藏了许多……许多的事情啊。
少年托腮于案头,任由思绪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