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
安宁街56号。
做为一个没有能力的普通人，在空山这个特殊地方生活，实在是一个无法言喻的体验。
最明显的是，做为一个普通人，有太多的岗位是无法去应聘的。小商贩、保姆和服务员，这是普通人在空山最为典型也最为常见的三大职业，其余的哪怕就连城市的清洁工作也是无法染指的一块肥差。
虽说是最典型的职业，但架不住普通人的基数大啊，这些年普通人的迁入数量甚至在逐年增长着，大把大把的普通人在空山里找不到工作，只有靠组织给予的低保勉强过着日子，永无出头之日。
所以，虽然只是一名小小的保姆，但是已经很满足了。她还有什么资格嫌弃这份工作的无聊呢？想想隔壁家的晓琳，一整个家庭都没有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心心就庆幸自己两年多前的好运气。
心心边动作温柔地为眼前一如既往沉睡着的人擦拭着身体，边这般想着。
况且在这里，自己还能陪着那个在这里上着初中的弟弟，不必忍受着生离之苦，理应感谢上天才是。
这家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两年多前因为要进入组织工作，无法照顾自己已是植物人状态的母亲，所以聘请了她来专门照顾这个病人。
这活一干，便已快三年了。那小伙子常年不在家，只是偶尔会会来看望一下母亲，但也逗留不了多久。偌大的房子里通常就她一个人的声音，虽然说弟弟偶尔会来此陪她说上几句话，但毕竟杯水车薪。好在她本就是个安静而细心的女子，这么长时间并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平日里没事干的话，就守在病人身边看看书，日子倒也过的清闲自在。
已是晚上十点多了，为病人擦完今天最后一次身，自己便可以回到自己房间休息了。
心心看着面前的睡容，有些出神。
这位母亲，一定是一个温柔的人吧？
她的眉梢眼角，无一不带着令人心情放松的温柔，柔软的长发间夹杂着白发，眼角还带着几尾细纹。但她的面容看上去还不足四十的样子，五官很是端正，现在都算是个美人，更别说是年轻时了。
只是，因为常年卧病在床，脸色太过苍白了点。
听说她也是一名没有能力的普通人，心心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凶神恶煞的母亲，心底竟有些羡慕起自己的东家来。
不过，齐先生得有半年没回来了吧？
心心这般想着，将毛巾收拾好，端起了脸盆，轻手轻脚且熟练地将门关上了。
关了灯的房间里，月光照在沉睡着的面容上，恬静而安详。
就这般，过了许久许久。
久到心心肯定已经在隔壁房间睡下了。
“咔。”
因为通风而半开着的窗户外，一只娇小的黑猫穿过了防盗网，极富智慧地用猫爪将纱窗打开，一闪身便悄无声息的落了地。
那一双猫眼里，映着那床上的睡美人，满是哀伤。
“妈……”
变回人形少年看上去风尘仆仆，慢慢走到床沿边，靠着床沿半跪着，修长却冰冷的双手轻柔地握起自己母亲带着温暖体温的右手，像是极为疲倦地，将整个额头都埋入母亲的手前。
良久，才再次轻声开口道：
“好久没回来看你了，你会怪我吗？你有没有感觉好点？是不是马上就要醒过来了？最近我比较忙，这次还是偷跑回来看你的，一会我就要走了。如果你醒了之后见不到我，会不会着急的像很久以前那样到处喊‘翊儿？’……妈，我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
月光清冷，满室霜华。
那一副恬静睡容依旧，对于少年的低声轻喃，并没有什么回应。
少年将头从母亲手中抬起，温柔地看着她，继续道：
“妈，最近我和大哥在干一番大事……如果能成功，也许我就能告诉你，爸爸当初到底遭遇了什么了……你很想知道的，是不是？那到时候，你一定要醒来，我会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你的。”
“……”
齐翊伸手将母亲额前有些许乱的发丝整了整，再一次将额头埋入母亲的手中，像是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道：
“他那老毛病，似乎更严重了，妈，你担心吗？你如果担心就快醒过来，好不好？”
“……”
月光在移动着，照的床上人光影相间。
齐翊没有看到，在他说出这句话时，似乎只是因为月光移动而造成的错觉，那恬静温柔的面容上，那已经安静了许多年的睫毛，竟倏尔一动。
……
……
霜华消逝，晨光微露。半开着的窗前纱窗依旧关的好好的，一阵风吹过，将薄薄的窗帘吹开了一角。
当心心再一次打开房间门时，房内一切一如昨晚她离开时的模样。
仿若没人来过此地，什么都没发生。
几日后。
无尽海域中。
恍恍惚惚将醒未醒的时候，莫离唯一的感觉便是全身酸麻，甚为难受。
然后，是面颊上酥酥痒痒的感觉——她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红毛…别闹…让我再睡一会儿……”
“嗷嗷！”
“恩…恩？”
她想起来了！最后一段记忆是自己因为好奇中午那会发现的诡异记号而晚上去西海岸蹲点查看来着……
然后……然后好像就是后脑勺突然一疼，就…就……
莫离霍然睁开了眼，倒是把一旁的红毛吓得一哆嗦。
——我现在是在哪儿？
“呜呜……”
见她醒了，红毛立马把它的大脑袋凑了上来，蹭了蹭她的面颊，尾巴摇摆的速率让莫离知道了它此时如释重负的心情，她揉了揉眼，一脸茫然：
“红毛，我们这是在哪儿？”
她坐了起来，摸了摸红毛的头，环视了一遍自己的周遭环境。
只见自己此刻身处在一个银白色不知是何种材质制成的笼子中，笼子并不大，容一个她加上红毛就差不多显得挤了。而笼子外到似乎是一个房间内部——一个看起来有点怪异的房间，这个房间四周墙壁包括地板竟然都是由木头构成的，四面皆没有窗户，有一面墙上还挂着一个救生圈，像是一个装饰物，可其表面破损程度看起来又不像单纯的装饰物。小小女童眼中最最奇怪的是，这个房间竟然还在不停地摇晃着，晃得她胸口像是堵了什么，甚是难受——并没有多少阅历和见识的莫离自然不曾见过船体内部的房间，此刻她正觉得看什么都新鲜，心中毫无惶恐呢。待得她终于明白自己处在何种窘境时，已是几分钟后的事了。
“红毛，我怎么觉得全身酸软无力，好难受好想吐啊，而且好像……好像……”
莫离轻咬下嘴唇，第三次使用能力“空间跳跃”离开着奇怪的白色笼子却毫无反应后，终于是压抑不住懊恼地用手打了下那牢牢拴在自己手上的白色手环，沮丧不已。
“好像我还是在不能使用能力的区域也，而且它定位系统似乎是坏了，我无法知道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呜呜呜，怎么办，红毛？”
年幼的女孩儿惊惧之下，不由有些忍不住惊慌的眼泪，竟是急得哭了。
“小姑娘哭成这样，真是让人我见犹怜啊。”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满带戏谑意味的青年男子声音，但随即，另一个年长的男性斥责声继而响起：
“别多嘴，小王。”
“别那么认真嘛冯叔。这几天一直让她睡着，今天好不容易醒了，看了她这么多天至少让我解解闷吧？”
被换做小王的青年道，声音虽刻意压低了但莫离还是能勉强听清。
“不就是一个抓来的实验品嘛，我看着航路漫漫甚为无聊，咱们逗逗她应该是可以的吧？”
“你小子胆子倒是大，回头小心队长抽你。”
“不会吧？不至于吧？”
“喂！你们是谁？这是在哪？你们干什么抓我？放我出去！救命啊！！”
莫离用力砸着身前不明材质的白色铁笼，大叫道。胸腔中莫名的沉闷好像更加严重了，一时间她竟感到无法呼吸。
“小姑娘，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这时候我真想威风堂堂地喊一句‘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能救你啊’，你说呢冯叔哈哈哈。”
“唉，年轻人……就你小子多嘴，算啦，随便你了。”
“嘿嘿。”
莫离还在闹着，房门却突得开了，进来了一个头戴蓝色头巾、身穿水手服、长得颇为壮硕的青年男子。
他那黝黑的脸庞上甚至还有一道横贯于鼻梁和面颊两侧的疤痕，看上去颇为狰狞。足有一米九的个子站在莫离的面前就如一座小山一般，仿佛随意的一指头就能将她捏碎。
“你……”
莫离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继而凶狠地道：
“你快放了我，要不然……要不然我让我老师来打你！”
“噗哈哈哈！”
那小王仰头笑了几声，满带嘲笑：
“小姑娘……哦不，小怪物，你到底清不清楚你此刻的情况？这里才不是你那怪物窝，你拿什么跟我横？恩？”
在红毛愤怒的吠叫中，小王一手伸进笼中，一把扯上了莫离的头发，将她恶狠狠地拉到了笼前，笑的放肆而暴虐，然后他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用力在莫离脸上蹂躏着。
“多亏了这特制的笼子，你们这些怪物一进去，我们这些受你们欺凌的普通人就终于可以亲手报仇出气了！呵呵，哈哈！”
小王双眸中凶光毕露，狂笑着边手上使力边喃喃说着，眼中倒映着莫离因为疼痛而扭曲着的小脸，竟是渐渐红了起来，似乎身前已不是一个小小娇柔女孩儿，而是他咬牙切齿多年的大仇人：
“你这种怪物我见的多了，装作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实际上却在我们那大肆虐杀！我的家人……我们大家重要的人，都被你们这些怪物残忍杀害！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今天我又可以报仇了，哈哈哈哈哈……嗷！”
小王笑声因吃痛而一顿，用左手狠狠抽了莫离一巴掌，莫离吃痛之下松开了恶狠狠咬着小王右手手臂的嘴，白皙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道鲜红的手掌印。同时，嘴角缓缓渗出了一抹献血——也不知着鲜血是她自己的，还是属于小王的。
“你这个小怪物！”
小王看着右手臂上被咬出了血的伤口，顿时怒不可遏，想再伸手进笼，却差点被扑上来的红毛咬到，只得恨恨地瞪着笼中一人一狗，啐了一口：
“竟敢咬我？真以为我还治不了你们这些没了能力的怪物？给我等着！待我宰了这条死狗，有你好受的！”
莫离被那一巴掌打的跌坐在地，只觉得胸中翻滚更甚，禁不住俯身干呕了起来，豆大的眼泪滴落而下。闻言她立马紧紧抱着红毛，颤颤巍巍地恳求道：
“求求你，别伤害红毛，呜呜呜……”
“哼！”
小王正要有所动作，走廊上突得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立马停了动作，并狠狠瞪了莫离一眼。莫离识趣地噤了声，不久，一个人声从门外传来。
“齐先生吩咐把着晕船药给那小姑娘服下，并强调说不许虐待她。如有发现违令者，必当严惩！”
“是是是，小的定会照办，还请您传个话说请齐先生尽管放心！”
——是先前那个冯叔的声音。
脚步声再一次响起，而这一次，是渐行渐远。
莫离看到，小王的脸色在此刻阴沉如水，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行动。
不久后，门再度被打开，一个同样身着水手服、看起来已是老年但同样魁梧的男子端着个水杯进了房间，颇有些责怪地看了眼小王，道：
“我说什么来着，船上没有什么事能瞒过齐先生的。”
小王懊恼地接过了水，一把将药抛向莫离，恶狠狠地道：
“吃药！”
自己却一仰头把本属于莫离的水一口饮尽。
“真不懂，明明已经注定要进那个地方了，齐先生为什么还要这么护着她？”
“上头人自然有他们自己的考虑，我们安分点就行了。”
冯叔低头，对莫离说道：
“小姑娘，我劝你还是吃下这药吧，放心，这并不是什么毒药，看你脸色肯定是晕船了，吃了这药会好受很多。”
莫离踌躇地看着手中的药，仍是没有动作。
“哼。”
小王恶狠狠地睨了她一眼：
“反正怪物又死不了，爱吃不吃！”
之后他一甩臂，竟是摔门而出了。
冯叔也没有强迫她吃药的意思，看了她一眼后边转身打算离去了。
“你…你们，就不怕被空山上其他人发现你们掳走了我吗？”
莫离终于是忍不住，怯怯地问了出来。
冯叔笑眯眯得看了她一眼：
“谁让你们空山有个东部禁地呢？”
听此回话，莫离愣在了原地。
众所周知，空山人皆是使用子体，这世上本应无所畏惧。但唯独那东部禁地，却是所有空山人避之不及的地方——那里，吃空山人子体不吐骨头，凡是进入东部的空山人就等于进入了吸魂的地狱——有进无回，只留那看似健全无恙的母体在装置里沉睡、沉睡，直至老死。就连那学校里为住宿生配发的有定位功能的抑能手环，乃至任何有相同功能的东西，一旦进入那东部禁地，都如石沉大海般并不能发挥它们应有的作用。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每年都会有那么一群人傻到留了封告别信便去东部禁地探险，现在，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他们掳来她之后，只要去她住所或是禁地门口留下一封告别信……
而此刻，自己那抑能作用只限空山、定位功能却包括全球的抑能手环却不知为何明显处于瘫痪状态……
天呐……自己该怎么办？菲一姐……云空……大家……
红毛呜咽着用舌头舔着莫离那还带着鲜红掌印的半边面颊，却因为莫离越抱越紧双手而显得行动愈发不便，最后也只能停止动作，任由小主人那狂躁的心跳在它身侧震动着。
冯叔早就出去了，空旷且不住摇晃的房间里，再一次剩下了这对相依为命的一人一狗。
怎么办？刚刚那个人说的……我要注定进什么地方？我会被怎么样？呜呜呜……红毛，怎么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