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狗顺着小径走着，兴致高昂中很快便见到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群。女孩儿自是兴奋的蹦来跳去，这儿瞅瞅那儿看看，竟似未见过热闹一般玩的不亦乐乎，那只名叫红毛的狗也晃着尾巴牢牢跟着她，兴奋劲头一如它的主人。而云空则是淡定多了，顺路买了两个面包后，便无奈的跟在那一人一狗的后面，顺便适时阻止这好恶作剧的女孩儿做出什么惹众怒的蠢事来。
说来也巧，那烦人的雪花在他们出发的时候便停了，倒也少了几分阻挠。
没过多久，两人便将学校逛了个大半，在女孩儿强烈的要求下，两人一狗将下一站的目标定为了云空所在的班级。
此时，正式的家长会程序已经是开始了，校园广播里响彻的是校长例行的讲话，回荡在这冬日的夜晚中，这偌大的校园还真是比白日还要热闹上几分。
“说起来，你的名字我还不是很清楚呢，来，说说？”
云空隔了老远便看到自己的那群“下属们”正站在班门前的栏杆处聊着天，心下这才感到一丝对“翘班”的惶惶然，不由得有些犹豫地放缓了脚步，瞥了一眼身旁正蹦蹦跳跳走着的小女孩儿。
之前虽然有从人群中听到“莫离”这个名字，但好歹还不是太确定，还是问问为好。
“啊？”
小女孩儿极为惊异的抬头看着云空，一双黑而亮的眼睛瞪得老大直直望着他，竟然是非常惊异于云空不知晓自己姓名。极为受委屈似的嘟起了嘴，良久没有回应。
“……”
云空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一时哑然，干笑了两声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红毛在一旁“呵哧呵哧”地发着声，听上去就如笑一般。
云空瞪了红毛一眼，心下实不知何处惹到这又是孩童又是女子有着双重反复无常天赋的女孩儿了。
“大哥哥现在才想起来问吗？我以为你早就问过我了。老师说刚认识的人一见面就会互通姓名成为朋友，如果没有那么就不是朋友。原来……呜，我们还不是朋友。”
“……”
没想到这古灵精怪的女孩儿竟如此死板，云空失了笑。
他性子本就闲散，平日里就连问好也懒得回，哪还有那习惯逢人便主动报出姓名？现在还有不少人不知姓名的熟人整日与自己照面打招呼呢。
他拍了拍她的头，对方并没有拒绝。
“好吧，那是我礼数不周了，不过现在补也不远了啊，难道现在自我介绍就不能成为朋友了么？而且你有没有发现一点呀。”
“什么？”
对方愣愣的咋了眨眼。
“现在你可是知道我名字了，我还不知你的呢，你们老师有没有跟你们讲过这样也是很不礼貌的呀？”
看来是有讲过，小女孩登时急得直嚷嚷：
“那是我问你们宿舍门口大伯的！不算不算！”
“好好不算不算，那么敢问……”
云空挑了挑眉，笑嘻嘻地抱拳行礼：
“小姐芳名为何啊？”
对方“噗哧”一笑，也有模有样的抱拳：
“我……不不不，本小姐无姓，名莫离，不要的莫，离开的离。”
她再一手指向红毛，介绍道：
“这位是我……本小姐的朋友，红色的红，毛发的毛。”
“这样啊。”
见时机成熟，云空忙趁机打蛇上棍，极力想将那一人一狗此行的目的地转移。
“今日认识二位让晓得倍感荣幸，请问小姐可否赏我个脸，一起去那浪漫美丽的饮料店喝杯热乎乎的奶茶？”
莫离忍了半天终是忍不住了，“咯咯”笑了起来：
“既然兄台如此热情，那我……本小姐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云空舒了一口气，两人这脚步正打算动呢，那边分外激动的红毛直冲了过来热情的摇着尾巴，瞬间云空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汪！”
这一声犬吠听起来中气十足。
——果然……
云空心一沉，顿时垂头丧气。
——死狗，坏我好事。
这寒冬的夜晚，即便是像今夜这般热闹，狗吠声也是极为突出的。这要说不会引起别人注意那是不可能的，心怀鬼胎的少年看到这一招缓兵之计不幸失败，认输一般的回头看去。
不出所料，倚在自家班门口的那几个人已经发现了他，瞬间分着两部分——一部分在原地挥手招呼，另一部分已经在奔过来的路上了，看那迅捷的动作，一副怕他跑了的样子。
莫离顺着云空看着的方向看去，“咦”了一声：
“云空，你的同学来了~”
“是啊……”
云空挠了挠头，小声嘀咕了一声：
“还不都是你们害的……”
“姓云名空的，你还有脸来？！”
当先一人速度极快，已是到了二人面前，气都不喘一下地直指少年，正是莫连鸾。
云空翻了个白眼，赔笑道：
“莫大小姐，小的回来了。”
“哈！”
莫连鸾冷笑一声。
“怎么能让您自称‘小的’啊？岂不是则折煞我了，嗯？您说是不是？把小人‘折煞’了，以后可就没有人为您做牛做马供着您当个甩手掌柜了。是不是？嗯？”
这一番话说的阴阳怪气，直如冰针般扎得让人难受，云空无言以对只得在一旁呵呵傻笑连说“不敢”。跑得没莫连鸾快的这时候也差不多都到了，如看戏一般乐的一片笑声嘈杂。
莫连鸾训得够了，一瞥眼这才看到云空身旁还站着一个莫离，顿时眼前一亮：
“这是你从哪里拐来的小姑娘？”
云空苦笑摇头，莫离惊喜地咋了眨眼，也还算吸取了教训，第一句话便是自我介绍：
“大姐姐你好！我是莫离，不要的莫，离开的离。这是红毛，红色的红，毛发的毛。”
“呦，还是同姓呀。我是莫连鸾。”
“不对不对，莫离只是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姓什么。”
莫离摆摆手，神情丝毫未见伤感。
莫连鸾正要回话，她身后人群里突的钻出了一个人来，抢着说道：
“你好啊莫离妹子，我叫叶菲一。”
云空乍听到这个声音，也没见什么反应，只是不动声色地抬起了眸子，这才发现叶菲一此时竟也在人群中，心下不由微微发涩。他本来以为，叶菲一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来见自己了。
倒是叶菲一看到他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脸上的笑容依旧，正努力讨好着莫离，似乎极为喜欢这个可人的小女娃。
“啊！可怕的大姐姐。”
莫离还是记得早上那个给了自己大哥哥狠狠一巴掌的大姐姐的恐怖的，立马躲到云空身后，只敢露出半个头偷偷瞄几眼叶菲一。
“啊？”
叶菲一不明真相，一脸困惑。
“哈哈哈，她嫌你长得丑。”
云空抓住机会趁机嘲笑。
叶菲一的反应果然如云空所料，是毫无隔阂地瞪了云空一眼。看样子她是放下了心中的那一个结——至少是不再把云空当作仇恨目标了。
云空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去，跟这个姐姐玩去，她人挺好的，早上那是个误会。”
他轻拍了两下莫离的头，低声说道。
莫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是走向了叶菲一。
暂且不管莫离那一边被团团围住的热闹，那一边并没有加入进去的莫连鸾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正悠哉打着哈欠的云空，突然说道：
“先前欧阳小飞说是在办公室听到了什么消息去找你了，你们可有碰见？”
“没有啊。”
云空皱了皱眉，
“办公室？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莫连鸾想了想：
“他虽没说，但我有注意到，先前笑面虎和林清烨的父亲有在办公室里谈了一会儿，那时全班就他们两人位置是空的，所以我有印象。”
不知为何，此时云空的心下突得是一阵不安。那样的不安，就像是整个人整颗心都沉入了水中，一片冰凉与无力。
似乎冥冥中，有什么就要发生了，在她身上。
实践活动里不知原由的早退……
昨晚在办公室路上的偶遇……
——清烨……
——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你若再出什么差错……
莫连鸾看云空的脸色愈加难看起来，脸上掠过了一丝复杂的表情，却什么都没说，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没手机还是很不方便的，打个电话给小飞吧。”
云空看了她一眼，正当他拿过手机正要操作时，欧阳小飞特有的雄厚嗓音遥遥的传了过来。
“空哥！！我可算找到你了！”
这一生熟悉的呼喊在这寂寂冬夜中平地惊雷般炸响于众人耳中，其气势甚至比之前红毛那中气十足的犬吠还要壮上几分。莫连鸾不由皱了皱眉头，眼角已是瞥见教室里不少的目光转来，或温和或威严，但都含着责备。
她歉意的冲被惊扰到的家长们弯了弯腰，再回头时口中已是含了满满的训斥话。
“噗！”
可是当她第一眼见到已奔至眼前的欧阳小飞时，一堆的训斥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狂笑，饶是以她的定力，也是一口喷了出来。就更别提已是笑开了的其他人了。
“小……小声点。“
即便自己也在笑，莫连鸾也不忘开口提醒了一句，顿时众人都抑了笑声，只余面上一幅幅憋着笑的古怪表情。就连并不认识欧阳小飞的莫离也是憋得皱了鼻子。
一时间，一脸无奈的欧阳小飞被一群笑得花枝乱颤的少男少女围着，就如鹤立鸡群，更加突出了他此刻狼狈而古怪的模样。
此刻的欧阳小飞，那个一向神气十足的精壮少年，也不知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脸上是一幅鼻青脸肿的惨状。就像带了个画花面具，饶是在黑夜中也能瞧得清清楚楚那眼睛上酷似熊猫的两个印和面颊隐有血色的三条痕。
他身上的衣服也没有好到哪去，原本洁白的上衣不知都沾了些什么，花花碌碌的到处都是杂乱的污痕。裤子则更是干脆，丝丝裂开飘飘荡荡的悬在他的腿毛边，在风中不住晃着，不细看还以为是一名大花姑娘穿着长裙美美的立在那儿。可惜，这名花姑娘的上半身是爷们儿不能再爷们儿的、正一脸猪头样的欧阳小飞。
那摸样，要有多喜感就有多喜感，莫连鸾没坚持到打量完，便已是笑地喘不上气了。
“笑笑笑！笑什么笑？”
欧阳小飞不住往上翻着白眼，倒是并没有羞红脸或者是作出其他什么窘迫举动，只是那张往常总是挂着猥琐笑容的黑脸此刻愈发的黑了。一伸手，虎着脸揪出了在人群中捂着脸不敢看他所以还算站得直的云空，呲牙咧嘴得道：
“空哥！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以为我是为了谁变成这样的，嗯？”
云空心思敏捷，看到欧阳小飞此时的狼狈样再联想到莫连鸾先前说的话，脑袋根本不用动，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清楚了，一手继续挡着自己的眼睛省的不小心瞎眼，另一只手晃了晃大拇指以示佩服。
“怪我喽？我看你这摸样并不是来找我时弄的吧？女生宿舍的防护措施那是出了名的恐怖，亏你还有胆子挑战啊？你还不如去闯闯星妍星羽那种合住房呢。”
欧阳小飞被揭穿了行事，一张本就花的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哼”了一声：
“那我这也是急着找你才没去换洗，才站在这被你们这群混蛋围观的，不怪你怪谁？”
“好好好……怪我，怪我。”
云空并没有忘了他所牵挂的事情。
“说吧到底什么事。”
欧阳小飞扫了眼依旧直瞅着他笑的众人，见没人注意两人间的谈话，挑了挑眉毛，把事情说得言简意赅：
“空哥你听了可得冷静啊……林清烨办了退学手续，三天内就会离开空山，搬到外界去。”
云空呆住，脸色瞬间煞白。
“我先前在办公室里听到的……我看林清烨独自坐着她家的车回去了，就赶忙去找你了……算算时间，现在应该还没到，你要不要……去跟她谈谈。”
云空霍然转头看去，那个属于林清烨的位子已是空了，那个本应该坐在上面的人，因为再无必要听下去了罢，也已是离开了。
——搬走……离开空山？
——开玩笑的吧？空山什么时候能想走就走了？
和叶菲一正笑成一团的莫离突然发现，云空大哥哥那垂在双侧的手，先是颤抖了两下，而后，猛地紧紧攥成了拳。依旧在微微颤动着，他攥得很紧，紧得直隐入肉中，紧得让人以为那双手，再也不会松开了。
在每个人都放肆快乐着的人群中，他直直得站着，带着与众人截然不同的情感，是那般孤独。那一瞬间他就像是彩色世界里的一抹灰色，逐渐化成了沙，下一刻，便再也寻不见那个身影了。
“云空？”
莫离的叫唤在人群中渺小而不可闻。
许久之后，大家逐渐停了笑，这才发现人群中有一个已经失去了踪影。
“嗯？小飞，云空呢？”
“走了。”
欧阳小飞耸了耸肩，眼角无意撇过了莫连鸾。
莫连鸾不知何时，眼里已是不见了笑意，只是看着云空先前站着的位置，怔怔出神。
于是他叹了口气，在不为人知中。
※※※※
天空早就是一片黑暗，路灯一排排直立着，就如同黑夜中一条锦缎，指引着少年独自踉跄狂奔在一条又一条寂寥无人的积雪小道中。
校外不能用能力，这对于寄宿生来说是强制性的。强制到每个寄宿生都被戴上了抑能手环——一种当寄宿生处在校外时就强制抑制能力者使用能力的装置，除非校方管理员，没人能解得开。
才住进学校宿舍的云空手上已是被戴上了抑能手环，就像是一种标志——囚鸟的标志。
云空现在是恨不得将手上看似普通硅胶手环的抑能手环给吃了，可惜饶他能力不凡，这种事还是办不到的。
“啊啊啊啊啊啊！！！！！”
他很少这般失态，可是看着前方好似无尽的道路，他好怕。
他怕，若是再不快点，心底那个最挂念的人，便会离了，去了。
可是，追上她后，他能干些什么呢？这个问题，少年并没有想过。
脚下踩着的是白雪，眼中看到的也是白雪，可是云空已经无暇去注意这个了。他此时的脑子就像是刚刚被炸弹席卷过的原野，冲击过后是一片空白，杂乱无比的空白。愤怒，迷茫，后悔，害怕，恐惧等情绪一齐从他心头冲出，席卷了他已是失去了冷静的神智，让他就这般不管不顾的实施着心里头最后一个想法——
他要去见到她！无论如何，至少要见她一面！哪怕只是问一声“为何”。
一时间，他连耳根子都沸腾了起来，胸口更是堵得慌，就算是仰天长啸也无法缓解半分这难受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