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菲一找我？
云空转眸，见叶菲一正低着头坐在她自己的座位上，眼神空洞似正出神，脸色也不是很好，面色苍白，定是因为昨晚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
只是这其中的缘由……
云空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回身，一脚重新又离开了教室。
却没想叶菲一到底还是发现了他，霍得站起叫了声：
“云空！”
云空脚下一滞，迈开了步子逃一般的冲了出去，不去理会身后愈加急切的叫唤声，向着教师办公室赶了去。
即便是这样，叶菲一还是追了上来，
“喂，云空！你给我站住！”
急得云空手一触到了办公室门的门把，便打开了它迅速闪了进去，连敲门的时间都没有，而后快速关上了门。
门后，喘息声带着不甘，萦绕耳畔。
正巧，此时办公室里就只有笑面虎一个人在，全不似昨日的那番热闹。而此刻笑面虎正一脸玩味得看着云空，手边放着一摞白纸，想是正在忙着什么。
云空略在他的目光下有点窘迫，挠了挠头走到了笑面虎桌前。
“坐吧。”
笑面虎直打量了他半响，才开口道：
“云空啊，虽然说你最近来的这么勤劳我应该表扬你，但你也是越来越不懂礼貌了啊，进来之前连门都不敲，怎么？后面有猛兽追你吗？急成这样？”
云空微微苦笑，正打算说些什么，却被身后传来的一声“喀拉”轻响打断——
刚刚关上的门又一次被毫无示意的打开了，闪身进来的那名少女面色苍白却严肃，冷冷地打量了云空一眼后，对笑面虎礼貌的点了点头：
“老师我能在这里面等等云空吗。我待会找他有事，怕他跑了。”
声音清冷，全不似平日里那股子少女的张扬。
正是叶菲一。
“行啊。”
笑面虎一摊手，示意她坐在一边。
“你……”
云空没料到叶菲一这家伙竟真有胆子进来，被她那冷冷目光一扫，顿时感到有些头皮发麻，那一霎那甚至有一种冲动，让他立马放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逃离这里。
可他终究是没有离开，只是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已经在一旁坐下的沉默女子，暗暗叹了一口气。
而后，他深吸一口气，对着笑面虎，他的班主任，他实际上的监护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老师，我有件事要跟你谈谈。”
同一时刻，房间内的三人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一门之隔的门外，突得从虚空中显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来，蹑手蹑脚地把她的耳朵贴在门上，用心听着门内的动静。
“哦？”
房间内，笑面虎坐在那，笑容可掬，一如既往地让人品不出他此时的心情：
“什么事，说吧。”
“我……在我哥这件事上。”
那双眼睛亮若星辰，注视着面前的人，让人感到无限诚意。
“绝对服从上面的安排。”
他话音未落，叶菲一便猛地一抬头。
笑面虎移开了视线，那双始终含着笑的眼睛似也无法与之对视，默默在少年颈间那一抹红色上停留了片刻。
良久，他才开口：
“你真的想好了？决定了？”
语气里，笑意依旧。
只是品不出那笑里的意味，是欣喜？是轻蔑？是劝说？还是无奈？
云空毫无犹豫地点头，面无表情：
“我自是明白其中道理的，老师，没有身份的人可以变成任何人，他现在既然抛弃了所有身份，那么变成我的敌人又有何妨。”
云空并没有去看，叶菲一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神与愈发难看的脸色。
“没有身份的人可以变成任何人，吗？”
笑面虎笑着低声重复了一遍，似有所感悟，忽得站起了身，踱步至云空身前，伸出了手，竟是掏出了云空颈间那抹暗红色，云空一僵，并没有动作，只是垂下了眼帘，两人都将视线放在这枚不知材质的挂坠上。
片刻，笑面虎才开口：
“好，我代表学校相信你的诚意。”
他放开了手中的暗红色珠子，转身，语气低沉：
“半年内完成学校里剩余的课程，一年内把他的人……或者尸体带回空山。这是组织的原话，本来昨晚就应该告知你的。”
他身后的那名少年面上并无变化，只是低头应道：
“是。”
那珠子坠落而下，晃得支撑着它的那个脖颈生生作痛。
开门声复又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与慌忙的脚步声一起响起，一起消失，当门被关上时，房间里又只余笑面虎一人了。
“人有时候太过聪明也不是好事啊……”
依旧立在那的笑面虎转身看着窗外冬日阴阴沉沉的景色，忽得一叹，脸上不知何时已是不见了笑容，低声喃喃自语：
“云慨离，你这家伙……生了两个崽都这般聪明，真不知到底是福是祸啊。”
这一发愣，也不过须臾，下一刻，他抬起手拿起了话筒播出了一个号码，等了片刻，对着话筒的另一头道：
“喂？主任啊？撤了那些监视的人吧，嗯，对，是按组织上的要求给了他一年的期限……嗯，好，我会注意的……”
嗓音低沉，在这无人的办公室中，响起，消逝，如同梦呓。
※※※※
“云空！你混蛋！你给我站住！你要是不怕我这嗓子，你就尽管逃！”
刚拐过一个弯，叶菲一满含愤恨且无所畏惧的声音便肆无忌惮地直追了上来，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云空无奈，现在还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终还是不甘地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身后正气喘吁吁向自己奔来的叶菲一。
“你一大早就这么追着我干嘛？我可是惹你了？”
云空嬉皮笑脸地说道，那没心没肺的样子与前一刻在办公室里的那个他简直判若两人。
“啪！”
清脆的响声，迸发在两人之间，猝不及防地，震得整个走道瞬间寂静了下来，人人都屏息偷瞄着正中那僵直站立着的一男一女。但眼见就要到上课时间，也都还只是看上几眼，便匆匆离去了，只余场中两人互相对峙。
似有风声，从耳畔轻轻吹过，而后再也不曾听见。
“你混蛋！！！”
叶菲一的眼眶中，隐有泪光闪动，一声呜咽似的经过压抑的喊声，近乎竭斯底里，三个字一字一顿地从那紧抿的唇中吐了出来。
云空缓缓转回了被一耳光打的偏向一边的头，伸手轻抚过自己猛然变得火辣辣疼的脸颊——还真是钻心的疼啊……却是又笑了起来，笑得不知所谓，没心没肺：
“打我做什么？”
“他可是你哥哥！你亲生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
贝齿轻咬，那盈盈泪光终究是没有溢出来，只有满目的愤怒和鄙夷，直直刺进了少年的眼里，生生的疼。
云空轻蔑一笑，似觉得她这句话是这世上最无聊又最好笑的笑话，轻声道：
“要不怎么做？就让我在这个可以吃人的牢笼里日日夜夜被盯着，指不定哪天就会在某个阴暗角落里被干掉？”
“见利忘义！贪生怕死！小人！什么叫做没有身份的人可以成为任何人？不过都是你的借口！你可别忘了，若没有你哥哥，你怎么还会活到现在？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叶菲一冷笑，一双眼睛似乎立刻就会喷出火焰。
“那只是你错误的认识。在我看来，我的生命里有没有他都无所谓，说不定没有他我会活的更好些，我得提醒你一句，我决定要做什么事，还不需你来指手画脚的。”
云空面上依旧笑着，眸子里却毫无笑意，不想再与她纠缠，转身就走，而这一次，叶菲一并没有再追上来。只剩那一声声的责备，不知是否是幻觉，隔了老远，还能听得到到。
“哈，还天天说自己想要的是自由，自由？你现在还不是自愿的套上了项圈特意去当别人的狗？一年之内想杀了他？你办得到么你？你配么？痴心妄想！我告诉你，你不配姓云！你更不配当他弟弟！你这只贪生怕死的狗！低劣的大混蛋！！……”
“……单纯真好啊。”
他低低笑了起来，最开始先是没心没肺，而后，愈发的苦了起来。
——自由……
他仰头深深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天文台——那是学校最为高的地方。
风声突起，眨眼间，原地不再有那个少年的身影。
“咦？”
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一声惊疑的轻呼响起，传至中途，戛然而止。
学校的天文台位于校内最高建筑躬行楼——也就是实战教室以及学校礼堂所在，共十二层楼——一到三层楼都是被礼堂所占据，礼堂总共可容纳两千人，足可见占地之广。巨大的圆形银白色天文台显眼而张扬的伫立其上，即使是今日这般阴沉的冬日清晨，仍是银光闪闪，分外夺目。
一阵寒风吹过，眨眼间，这个学校因罕有人迹而显得分外冷清的最高处，便现出一个少年的身影，在苍白的天幕下，几近无法勾勒。
风无休无止得吹着，带着刺骨的寒意与萧条，而那阴魂不散的怒骂声，也终于是听不见了。
云空躺在那球型的顶上，双目直勾勾盯着面前苍穹中那无边无尽的空白，这才隐约感受到，其实自己此时所处的世界还是很宽广的……
至少，自己看不到尽头。
看不到尽头，那便无暇再去管人世间那些微不足道的琐事了吧！
天地悠悠，苍茫似无尽头，在此刻。
……
……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都快忘了当初初见叶菲一，是什么情景了……
犹记得当年的那一天是一个卷着大雪的夜晚。
那个衣着破烂面色惨白的女孩子紧紧抓着那个人黑袍的边角，怕羞似的探出了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了他一眼后，又仰起头直直看着那个男人，眼神之中，那浓浓的信任与依恋，纵然那时他还小，还是能感受的到的。
这个女孩，三天前走失在茫茫山野里，是那个人受托将她带回来的，那是云空对叶菲一的第一印象。
那时，那个人还没有进组织，甚至还没从这个学校毕业。
后来他们有缘成为了同班同学，是叶菲一先认出的他，一惊一乍中，透露出的肆意欢喜，将记忆中那个怕羞的女孩尘封在了记忆深处，渐渐在脑海中淡去。
可是，这才发现，原来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她已成长为了一个开朗少女，可那份情意，始终未变啊……
“在乎的事越少，所受的伤便会越少，不对吗？”
寒风之中，无人之境，少年双目逐渐迷茫，轻声自语。
此刻四野寂静，像是天地用沉默来面对这一声低喃。
突得，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娇小的身影在云空面前毫无征兆得显现出来——在这凌空近两百米高的地方！
那一双黑色的眼睛灵动而狡黠，直直看着云空震惊的面容，女孩咧嘴一笑。
那一笑，似平地里初升起的朝阳，带着直钻进心底的暖，耀了整个世界。
“哇啊啊！！！”
而后，少女恐惧万分的尖叫声传来，瞬间打碎了原先的韵味。
“大哥哥！救我！！”
一转眼，那娇小的身影便在云空的注视下，手舞足蹈地直往下摔，若云空不出手相救，不过片刻时间，就能在下面那白雪茫茫的平地中找到她已摔成烂泥半死不活的“第二”身体了。
“哇靠，这么高的地方，你这丫头上来干嘛的？”
云空嘴上嚷着，手脚也不慢，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起身，一把险险得抱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孩儿。只是圆形的屋顶并不容易站稳，他脚下一滑，差一点也要跟着从这高度上摔落下去了。
不过好歹还算是站稳了，云空心有余悸地放下女孩让她自己站着，喘了口气甚为郁闷地问道：
“你来这上面干嘛？”
小女孩儿惊魂未定，愣了半天，猛地扑到云空怀里，哇哇大哭了起来。这一下又差点把云空撞下去，幸好云空反应快，才没有酿成惨剧。
“呜呜呜，哇哇哇！好可怕啊！我还以为要摔死了呢！呜呜呜好高啊……”
小女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样子确实吓得不轻。
云空此时心里那个无奈啊，没好气的替她抹了把眼泪，假装凶道：
“爱哭鬼！明知可怕，还上来做什么？”
“呜呜……老师都说了我很厉害了嘛……她说离儿这么小就能熟练使用空间跳跃的能力很难得了嘛……呜谁知道大哥哥你是到这么高的地方啊，我平常最高也只是在宿舍楼上嘛，呜呜，都是大哥哥的错，跑这么高的地方来，吓死我了！”
云空连忙止住她那两个不住往自己前胸招呼的小粉拳：
“别闹了，乖，你再动就真要摔下去了。”
这一句话当真管用，才刚一出口，就骇得女孩儿连哭都不敢再哭一声了。
“你既然害怕，那我送你下去如何？”
云空又问，伸手就打算做出行动。
“不要！”
谁料小女孩立马嚷道，尚还发红的的眼眶又是畏惧又是惊奇地向下望了一眼，复又抬起了头，细声细语地说道：
“这里也挺好的……我……我还不想下去。”
云空哭笑不得，护着她重新坐了下去，笑着抬手抹去了她脸颊上残留的泪珠，耸了耸肩：
“听你前面的话，是来找我的吧，说吧，找我干嘛。”
女孩扬起了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黑眼睛直直看着他，其中还有几许未来得及散去的泪光，嗫嚅了两句竟是少见的有些犹豫。
“大哥哥，你能不能不要笑了……”
她说得一本正经：
“我知道其实你现在是想哭的。”
孩子天真归天真，有时候看问题却是一针见血得准确。
云空笑容不禁僵了一下，撇开了头有些尴尬：
“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这是一种习惯，改不过来了。”
“那我宁愿不要长大了。”
那还嘟囔着，胆大包天地扯了扯云空的脸，乐呵呵地笑了笑：
“嘻嘻，这样看顺眼多了。”
云空被迫做着鬼脸，不由翻了个白眼，又将小女孩逗得乐了，正想将自己的脸从她魔爪里解放出来，她已先放了手，似迟疑了一下，小女孩复又将手轻轻的抚上了他的右脸，还摸了摸：
“大哥哥，疼吗？刚刚那个姐姐看起来好凶啊，她干嘛要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