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温暖而又难得。
阳光拉成了人的影子，让他们看起来纤细修长，也同样不堪一击。
他们宛如在沙漠之中跟随着最后的引路人，心中充满了惊疑，但是仍旧不能自制地跟随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最后的庇护所。
仇樾伸出，握住仇麓的手。
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同样是个半大孩子的仇樾牵着仇麓的手，混迹在一众老谋深算的长辈之中，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地从老宅出来，回他们自己的家里去。
一刹那仿佛隔世。
其实走出别墅区，就已经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街道之上空无一人。
散乱的纸张看起来很是眼熟，像是某一家咖啡馆的海报，被风掀到了空中，漫无目的地飘散着。
这里是最为繁华的街道，如今已经是荒芜至脚步声回荡。
但是刚刚走了几步，迎面就碰上了一群古怪的“人”。
仇麓脚步一顿，身边的仇樾也跟着停下。
那群人分明就不是仇麓认知之中的“人”了，他们都是一样的表情呆滞，动作迟缓，下肢体呈现僵直的状态，因此走路的时候堪称在艰难地挪动，身体随着肢体的动作来回摆动，上肢体同样僵硬，直直地垂落或者是呈现痉挛的爪状，在空中笨拙地挥动着。
他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似乎是被人身上传来温热和鲜活气息吸引了，不断地发出渴望的哀嚎。听起来像是某种兽类一样令人心惊肉跳。
随着他们的走近，空气里逐渐弥漫起来一阵阵难以言说味道，宛如肉体脱离新鲜血液的时间太久而散发出来的腐烂的味道。
仇麓放眼望过去，一时间甚至不能大概估算出来有多少人。
他们很多人的脸上、身上都布满了伤口和血迹，更有甚者早就被剜掉了一双眼睛或者是失去了四肢中的一部分，像是经历了巨大的痛苦一样，然后带着干涸的血迹和裸露的血肉，甚至是残破的四肢赶到这里来。
是因为他们的身体已经不能够满足病毒的生存需求，所以病毒驱赶着他们去寻找新的宿主。
走在最前面的人闲散地插着兜，志得意满而又随意，脚步轻快地走着。
忽然他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兴趣盎然地打量着仇麓。
距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甚至抬手就能够碰到仇麓的面颊，那几根腐烂僵直的手指就停在他的眼前，然后一动不动，像是感觉不到仇麓的存在一样。
“怎么？你以为你是人吗？”他站在不远处，回头看着仇麓，善意地提醒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你是幸运的、神选中的孩子。”
“他们渴望鲜血和体温，那都是普通人应该有的。”
他摇摇头，笑起来：“但你不是。”
不是……什么？
仇麓从未觉得自己的思维这样僵硬过，周围的被感染者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但是没有一个向他们发起了攻击。
他们不是畏惧，而是仿佛真的没有看见他们一样。
“我是人……”仇麓心头仿佛瞬间翻腾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比他刚刚意识到这场来得仓促的事故还要恐惧，他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希望眼前的，他的同类能够扑上来，咬断他的血管，撕扯他的肌肉，让他能够通过疼痛和死亡，来深切而又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的鲜活。
“不……我也是人。”
仇麓喃喃道，然后伸出手去，握住了眼前的，或许应该被称为“丧尸”的被感染者的手指。
触手的感觉很冰凉，肌肉腐烂之后的黏腻和柔软，像是仇麓手劲儿大一点，还会在松手的时候带下来一大块腐肉。
里面的骨节僵硬而又痉挛，像是用力在抓握着什么。
仇麓确定自己是有体温的。
但是为什么他不愿意抓住自己的手呢？
他就是人。
仇麓凝望着这个被感染者空洞的眼睛。
恍然间，仇麓听到远远的一声呼唤：“仇麓！”
仇麓心头像是被一根钢针刺了一下一样，猛地松开手，循着声音远远地看过去。
距离十几步之外，一身黑衣的谭娜孤身一人地站着。
她的周围同样围满了密密麻麻的被感染者，她纤长而又细瘦的身影僵硬地站着，像是要被黑黢黢的人潮淹没了一般。
仇麓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声音艰涩不已：“娜娜……”
谭娜捂着嘴，无声地看着仇麓，眼泪一颗一颗地从她的脸颊上滑下来。
“那是……”谭娜的声音都越来越远，陌生得他有种从来没听过的一样，喃喃地道：“那是……”
仿佛她也说不出来这一句过于灿烈的话。
“那是小袁师兄。”
仇麓刹那之间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着刚才被他握住手的被感染者。
对方仍旧是之前那样茫然的神情，但是透过那双空洞的眼睛和几乎不成人形的面容，仇麓还是看到了一丝丝熟悉的感觉。
“袁、袁师兄……”
但是对方并不能回答他半个字。
仇麓倏然地后退半步。
那些被感染者同样对于谭娜视而不见，谭娜一步一步穿过成千上万的被感染者，走到仇麓的面前。
“袁师兄……”谭娜站在那个被感染的人面前，崩溃地蹲下身。
对方同样也不能回应她，但是被感染的袁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动了一下身体，缓慢地朝向了谭娜。
因为肌肉的彻底僵死，他低不下头，只能这样看着半空。
他身上是那件本来应该挺括帅气的正装式制服，随着他的动作，已经被撕碎了的外套挂不住任何金属的重量，一粒红色的徽章忽然从他的胸前坠落下来。
“叮——”地一声砸到了谭娜的面前。
谭娜抬起头，然后将那枚徽章捡起来，牢牢地握进了手里。
“亲爱的，你还是这样美丽。”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感叹，满满的都是赞许：“你的美丽曾经让日月为之失色。”
“黄昏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这般好的景色。”
谭娜握着那枚徽章，缓慢地站起身来，直视着对方仅有的一只眼睛，像是瞬间落入深邃的深海一样，简直令人感觉到了窒息。
“你到底……是谁？”谭娜哑声问道。
“我们见过的，亲爱的。”对方缓缓地摇头，笑了：“按照人类的说法，你叫过我‘蒋老师’，但是现在你或许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奥丁。”
“奥丁。”谭娜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不应该为了一个小小的人类悲伤。”奥丁怜悯地看着他，眼里的仁慈像是屏退了其他的人，仅仅落在谭娜脸上：“你从来就不该和蝼蚁为伍。”
“你这是什么意思？”谭娜道：“这都是我的同胞，我们才是同类。”
“不不不。”
奥丁忽然一笑，转头往一边的高楼走过去：“只会讨伐同类的生物，永远都在恃强凌弱，永远自私和感动自己，你们不是同类。”
“来吧，亲爱的。”
奥丁再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嗤笑了一声，说：“登上人类的建筑，我们换一个更好的地方，大家一起看看……高楼的缔造者如何变成低下的蝼蚁。”
“哦……忘记了，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奥丁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他止住了脚步，转过头来，环顾四周：“他也会来到这儿的。”
应声而起，响起来了一个明朗的男生的声音。
“你是在说我吗？”
奥丁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一个高个子的男生，他正抱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儿，用一种格外呵护的姿态把小女孩儿抱在怀里。
正是仇缘。
围绕着仇缘的被感染者们闻到了血液的香气，纷纷躁动起来，不断地朝着仇缘面前涌过去，伸出尖利的手指企图去触碰那个小女孩儿，然后被仇缘毫不犹豫地拍开。
小女孩颤抖着缩在仇缘的怀里。
仇缘连忙转过头，面对着虎视眈眈的被感染者们，抱着那个小女孩儿后退了几步，转头走向两栋大楼之间的一条狭窄的通道，然后把小女孩儿放下了。
那条通道连接着远处的居民区，运气好的话她能够一直往前走，然后遇到那些还没被感染的人。
那她就还有生存的希望。
“一直往前跑，不要回头。”仇缘拍拍那个女孩儿的头。
他身后是无数的被感染者，他们渴望鲜血的香甜，于是就不断地从他身体和两边墙壁的缝隙之间伸出手，不断地探向那个小女孩儿，发出尖利的嚎叫。
但是他们都被仇缘挡在身后。
小女孩儿简直被吓呆了，瞪着一双惊恐而又稚嫩的大眼睛，愣愣地站了一会儿。
她看向那些可怖的被感染者们，呐呐地伸出手，哭道：“妈妈、妈妈……”
“妈妈会去找你的。”
仇缘叹了口气，再也不敢耽搁，吼道道：“快跑！”
小女孩儿嗷地一下哭出了声来，一边哭一边撒腿就往巷子的另一端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