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麓正看着半空中。
“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身旁突然传过来一个声音：“你最好是老实告诉我。”
仇麓转过头，身边赫然是穿戴整齐的周凡。
仇麓挑起眉，看着他，周凡眼里满是探究和揣测，而且其中最为最明显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傲慢。
“周主任，你要是想要讯问我，请像警察一样，出示证件。”仇麓冷冷一笑，道。
周凡似乎是有一点惊讶，夜色里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看着仇麓。
仇麓懒得理他，径直挪开了目光。
黑夜里，几个民警已经飞快地爬上了七楼，接近了冯坤所在的位置。
冯坤几乎就坐在七楼的阳台之外，从还没来得及安装上玻璃的窗口看出去，正好能够看见年轻人消瘦而又憔悴的背影。
他的打扮很是寻常，短袖和短裤，和这个炎热的夏季之中的每一个人都一样，和举着烤串儿和雪糕在校园中笑闹的学生没有任何不同。
像是长久生活在黑夜之中的，翅膀已经失去了色彩的那种飞蛾，即使是再次被灯光照亮，也再难以辨别出来光的方向。
“你们不用对我说话。”
他的声音也是温和的，然后却温和到极致地麻木不仁。
“我要和那个叫仇麓的男生说话。”
冯坤的手电筒往楼下点了点，目标明确地道：“他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那个像小精灵一样的姑娘就在这个箱子里，我要和那个男生说话。”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对别人进行威胁，反而是像协商一样的语气：“你们让他来见我，我不会伤害那个小精灵的，好不好？”
王振宏给自己的同事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小精灵一样的姑娘，应该就是指的谭娜。
“我是政大辖区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王振宏。”王振宏靠在墙边，尽量避开了地面上堆放凌乱的各种建筑材料，然后道：“我们可以满足你的要求，但是我们首先要保证人质的安全……”
“不用担心，她只是会睡上一小会儿。”冯坤动了动膝盖，随即两只脚都从半空中收回来搭在脚手架边上，转过头来，目光精准地落在王振宏脸上，然后道：“哦……你们看到地上的血迹了？真不好意思，是不小心磕到的，我已经给她处理过了，短时间之内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王振宏咬了咬牙，对着自己身后的战友打了个手势。
“你为什么要见那位男同学？”王振宏想起来那个沉着冷静得简直和年纪不相符合的年轻人，问道：“你们曾经认识？”
“这些我就不想告诉你们。”冯坤笑了笑，话语里莫名有一点气息不足的弱气感，笑道：“你让他来和我说说话就行了，我不会伤害他的，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冯坤垂下眼，心道：我只是太孤单了。
“我答应你的要求。”王振宏思考了好一会儿，这才咬咬牙，道：“但是我需要时间和他沟通一下！”
三分钟之后。
“仇麓。”
王琳琳举着手机，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仇麓道：“我有几句话和你说一下。”
仇麓的目光有些奇怪，然后跟在王琳琳身后，两个人走到有警戒线拉开的，隔着人群的的地方。
哪里正等着另一位穿着制服的中年警察。
看起来和王振宏差不多的年纪，但是身材更加矮胖敦实一些，看起来没有那种明显的体制内的精英气质，反而显得忠厚很多。
“仇麓同学是吧？”男人看到仇麓，立马正色道：“我是政大辖区公安局的刑警，我叫胡进。”
仇麓点点头，道：“胡警官。”
“情况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胡进道：“刚才嫌疑人冯坤提出，想要和你谈话……出于安全和程序的考虑，我们这边的意思是……”
“不必了。”仇麓不等他说完，径直就道：“我愿意和他谈话。”
胡警官一愣。
就听见眼前的年轻人道：“我大概猜到了他想和我说什么。”
得到了仇麓的首肯，自然一切都好办了起来。
胡警官举着手电筒，两个人沿着漆黑的楼道迅速地往楼上走。
现在的气温仍然很高，仇麓感觉到流水一般的汗珠从自己的额角缓慢地往下滑，一滴一滴地沿着下颚角滴在肩头。
教学楼不装电梯简直是当人道主义的设计。
眼镜实在是碍事，仇麓摘下眼镜，随手扶了一下身边粗糙的水泥墙面。
旁边胡进警官正在尽职尽责地给仇麓讲述着如何保全自己的注意事项，他穿得厚实，出汗简直比仇麓还严重，一头短发几乎已经湿透了，湿淋淋地耷拉在额前。
警官看着仇麓的眼神几乎带着一种普度众生一般的善意，仇麓脚尖踩着最后一级台阶之前，低声道：“谢谢您。”
“不用谢不用谢。”胡警官连忙摆摆手，不太擅长言辞一般，道：“你务必要注意安全啊……”
仇麓从空荡荡黑漆漆的大厅看出去，果然看见几个警惕站着的民警。
王振宏正要对仇麓说什么，就听见自窗边飘进来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笑道：“你来啦？”
“你是叫仇麓，我没有记错吧？”
仇麓看了一眼王振宏，摆摆手，示意其他人不要出声。
“是我。”
仇麓上前几步，站在落地窗口，感受到从夜空里传来习习凉风。
这里倒是比楼下面要清新凉快许多，仇麓宁愿在这儿站着。
“我叫仇麓。”仇麓一只脚踩着窗口处从地面上凸出来的一截转头，问道：“我来了，你要和我说什么？”
冯坤关掉了手电筒，忽然就转过头来，盯着仇麓看。
仇麓也不躲避，就这么直直地站着让他看。
好一会儿。
仇麓才看到冯坤脸上露出来一个清清淡淡的笑意。
仇麓的视力实在是不堪这样的重负，于是把眼镜在衣服上蹭了蹭，重新戴回去，然后看着冯坤。
“我知道你。”冯坤侧身坐着，他的身形真的十分单薄，浑身上下可能都没什么肌肉，屈起的膝盖几乎只有骨骼的轮廓，他把手电筒放到一边，双手就这么撑在膝盖上，然后道。
“我听人说过你，说你是年纪第一，一直都是，有你在大家都只能争第二……成绩特别好，人也很好，长得很帅，但是就是不爱笑，冷着脸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吓人。”
仇麓挑起眉。
“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
“那个女孩儿……”仇麓上前一步，一脚踩出去，正好踩在钢架上面，用竹条和木板做成板状平台之上。
“是李茜对吧？”仇麓问道。
“仇麓！回来！”
身后有民警惊呼的声音，大概是胡进或者王振宏，仇麓听出来了。
仇麓却充耳不闻，甚至淡定地摆了摆手，并没有回头。
仇麓感觉到脚下的东西在自己的体重倾轧之下稍微颤抖了两下，但是却没有其他的反应了，简直让仇麓有些胆战心惊。
他并不怕高，但是面对着这样一个高度，他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冯坤看到仇麓站过来，竟然自觉地挪了挪屁股往旁边坐了一点儿，给仇麓腾出来一片坐的地方。
仇麓撑着手，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学着冯坤的样子把两条腿放到半空中。
下坠感和失重感让仇麓有一点心跳加速，他坐在冯坤的左手边，然后看到在冯坤的右手边，有一大团绳索和木头金属混杂的东西，那根非常粗的绳索从那里延伸出去，就连接着半空中的箱子。
纯正的文科生仇麓同志上一次接触物理已经是五六年前上初中的时候了，这玩意儿他根本看不懂，但是不妨碍他知道这是某种复杂的杠杆或者是机械结构。
想来……冯乾也是凭借这种东西，才能把谭娜这样一个正常体重的女孩儿带到这样的楼层来并且挂到半空之中。
仇麓收回眼光，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
楼下许多人似乎比他还要紧张，不断地冲着仇麓挥手，还有人在喊话。
仇麓也不知道冯坤还在不在楼下，刚才他上楼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
“她应该很崇拜你，她经常提起你。”
仇麓和冯坤隔得很近，他能够闻到冯坤身上的清清淡淡的洗涤剂的味道。
冯坤继续道：“她也和我抱怨过，因为有你在，她不管怎么学习，都没有拿过第一名。”
“那真是很抱歉了。”仇麓不以为然地道。
冯坤似乎是哽了一下，然后就看着仇麓笑了。
他笑起来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仿佛是他不能精准地控制脸上的每一寸肌肉一样，随着他说话手指也在不断地扭动抽搐着，不过幅度非常小，如果不是近距离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
“你长得和冯哥其实不像。”仇麓端详了片刻冯坤，然后道：“你看起来就应该是他的弟弟。”
冯坤的脸顿时就僵硬了一点，他听明白了仇麓这一句话背后的意思——明明是同天出生的双胞胎兄弟，冯乾苦于生计奔波了几年，看起来比他要显老得多。
“是、是啊……因为我，这几年他都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是啊。”冯坤点点头，语气非常认真地说：“是我、是我让他这样的。”
“那确实是。”仇麓点点头，直白道：“刚才警察还在问他话。”
冯坤顿时沉默了，脸上抽搐的痕迹越来越明显了，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我一个人做的，跟他没有关系，我、我……”
“他是你的监护人。”仇麓却打断他，毫不留情道：“你做的很多事，最后的责任都要他来承担，你应该明白的。”
“不不不、不是……”冯坤顿时有些激动起来，不断地对着仇麓摆着手，脚手架随着他的动作小幅度地摆动起来。
仇麓随时有一种会被甩下楼去的错觉，于是一把抓住冯坤的手臂，几乎没有费什么力地就完全压制住了冯坤的动作。
“我只问你一次，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你和李茜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