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琮久笑嘻嘻道：“你要是不喜欢小孩, 我就不带你过去了，省得你凶巴巴吓到人家。”
谢霄闻言，神色缓和了些许：“总说我凶，我凶你哪了？”
“你长得凶。”明琮久笑着拉上他过去找罗连青。
一走近, 小罗颂就转过来看他, 笑道：“叔叔, 周叔叔来啦！”
明琮久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 说：“周七陟比你爹爹大, 你这声叔叔叫得不对！”
小罗颂从善如流：“周伯伯！”
明琮久哈哈大笑。
周七陟急得跳脚：“你别教坏他！”
“哦哟, 这就叫教坏了啊？”明琮久学着谢霄平时的模样嗤笑了一声，“你就说你是不是比罗连青大吧？”
周七陟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儿子那双干净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当着他的面胡扯，只是干巴巴道：“是。”
“你看吧。”明琮久得意地挑了一下眉, “小七那么聪明, 怎么会叫错呢？”
他一夸，周七陟总不能否定说儿子笨，一张脸憋得通红，半晌才憋出来一句：“那丞相呢？”说完，他觉得自己是找到突破口了，一指谢霄, “他也比阿青大！小七，该叫什么？”
小罗颂立刻冲谢霄喊道：“伯伯！”
谢霄：“……”
周七陟刚想笑, 明琮久立刻道：“不对！小七我跟你说, 他跟我结婚了, 是我媳妇知道吗？所以你要叫他叔叔。”
小罗颂愣了愣, 有点没反应过来这里头的联系，靠着孩子独有逻辑理解了一下：“叔叔的媳妇是叔叔，伯伯的媳妇是伯伯。”
周七陟脸色直接由红转绿，他跟罗连青跟没结婚，在儿子那里他就是罗连青的好朋友，明琮久这么说他根本没办法反驳！
明琮久笑得超大声。
罗连青也有点无奈，笑道：“殿下就别欺负阿七了。”
明琮久嗤了一声：“得了吧，我才不敢欺负他，这家伙心蔫坏！”
“你别胡说！！”周七陟又跳脚了，这家伙算准了他不会在儿子面前发脾气，净诋毁他！
明琮久哼哼了两声，把手里的棕编分给罗连青跟小罗颂，随即乜了周七陟一眼：“没你份！”
“我才不要！这种……”周七陟想说这种小孩玩的东西他没兴趣，一看罗连青还挺开心，又生生把那句话咽了回去，扭过头去不跟明琮久胡搅蛮缠。
小罗颂看他这样，当即让出了自己那只蝴蝶给周七陟，说：“周伯伯你不要伤心，我的给你。”
周七陟一愣，心里生出的感动被那句“伯伯”灭了大半。
“小七你别惯着他。”明琮久道，“这么大个人了还拿小孩的东西，羞羞脸。”
小罗颂捏着那只蝴蝶，乖巧道：“大家都有，周伯伯没有，周伯伯就会被欺负。”
这回所有人都愣了。
小孩能说出这种话，那八成是看过、甚至经历过这种事了。
罗连青立刻道：“小七，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小罗颂心虚地缩着脖子，摇了摇头。
周七陟脸色也不好，语气还很温和的：“小七你别怕，跟我说，谁欺负你，我帮你报仇。”
“也、也没有。”小罗颂说着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似乎不是很在意这件事的谢霄身上，朝他伸出手，“叔叔抱。”
谢霄顿了顿，没有伸出手。
明琮久只好把他接过来，柔声道：“你不想说，我们就不问了啊。”
“怎么能不问呢！”周七陟追道，一想到儿子可能会被人欺负，他心上跟火烧似的。
明琮久摇摇头：“他不想说就别逼他，可能他自己有什么想法呢。”
周七陟急了：“小孩子能有什么想法？！”
他语气太重，吓得小罗颂缩了缩脖子，不安地靠向明琮久。
周七陟一愣：“我不是……”
“我带他去走走吧。”明琮久摆摆手，“你先冷静一下。”
他说着递了个眼神给罗连青，叫上谢霄一起走了。
他说了不问，便真的不问，只是抱着小孩在街上走，最后停在一个糖葫芦摊子面前，问他：“想吃吗？”
他一问，小罗颂眼睛就红了，点点头。
明琮久要了串糖葫芦，第一颗自己吃了，第二颗给谢霄，又把下边那些往上撸了撸，这才把剩下的递给小罗颂：“吃吧，小心点别扎着。”
小罗颂拿着糖葫芦，眼眶红红得看着明琮久，小声道：“我不是故意不跟爹爹说的。”
“我知道。”明琮久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你有自己的原因，你不想说也没事，还想吃什么？”
小罗颂摇摇头：“我不能跟爹爹说，但是可以跟叔叔说。”
“好，那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听你慢慢说。”明琮久说着带他去了一个关着门宅子前边，那地有点偏，没什么摊子，主人家似乎很久没回来了，门口落了不少叶子。
他也不讲究，伸手随意扫了两下就抱着人坐下了，这才抬眼看谢霄，“要我给你也扫一下吗？要是嫌脏你也可以站着。”
谢霄摇头，也是随意扫了几下便坐下了。
明琮久看向小罗颂，问道：“谢叔叔可以一起听吗？”
小罗颂点头：“但是你们不可以跟爹爹说哦。”
明琮久朝他伸出一根尾指：“拉钩。”
小罗颂认认真真跟他拉了一下钩，这才跟两人说起原因。
他说村里的小孩都说他是没娘的小孩，不跟他玩，还有小孩会嘲笑他，冲他吐口水。
以前他也问过爹爹，为什么别人都有娘亲，他没有，爹爹听了他的话很难过，他就不问了。
“没有娘亲也没关系，爹爹可疼我了。”小罗颂道。
他这么说，明琮久就大概明白了。
虽然罗连青对外说孩子是他哥嫂的，但一个村子的，有些事是怎么也瞒不住的，关于小罗颂的身世，估计外头传言不大好听，很多人都知道是罗连青的小孩，但不知道是他生的，就以为他跟哪个女人乱搞留的种。
那些人当面估计不会乱说，但关起门肯定会说两句，觉得小孩不懂事也没避讳，没想到小孩其实是懂的，还跑去欺负正主了。
也难怪他不想跟罗连青说，估计也是不想罗连青不开心。
“以后在这京城，没人欺负你了。”明琮久笑道，“要是有那种胆肥的，知道要怎么做吗？”
小罗颂瞪着黑漆漆的眼珠看他，喏喏道：“爹爹说不可以打架。”
明琮久一听乐了，这小家伙还有点骨气，知道要还手。
他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打什么架？受伤了怎么办？小孩子的事就应该让大人来解决，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就跟你跟你爹爹说想找我玩，让他送你来相府，跟我告状，我让谢叔叔去打他爹。”
小罗颂倒是没想到可以这样，张着嘴惊讶地看着谢霄。
谢霄：“……”
看他无语的样子，明琮久呵呵笑起来，伸手勾住谢霄的手，说：“我们相爷可凶了。”
谢霄没忍住抬手在他后颈捏了一下。
“你看你看！”明琮久马上哎哎叫起来，躲着谢霄的手。
小罗颂立刻被逗笑了。
明琮久这才抱着他起身，朝宅子旁的阴影看了一眼，藏在那的两个影子动了动，很快消失在原地，不一会，罗连青跟周七陟就找了过来。
周七陟不擅长掩饰情绪，一张苦大仇深的脸怎么拉也拉不平，罗连青倒是很平常，朝小罗颂笑道：“那边有杂耍团带了只会跳舞的猴子来，要去看看吗？”
听见猴子，小罗颂眼睛亮了亮，连忙点头，朝罗连青伸出手。
罗连青把小孩抱走，冲两人感谢地笑了笑。
明琮久摆摆手：“那我跟阿霄去过二人世界，不打扰你们了。”
罗连青应了一声，抱着小孩走了。
明琮久却没动，而是重新坐回台阶上，懒懒道：“走累了。”
“你才走了几步路？”谢霄哼笑了一声，也跟着坐下，侧头看着明琮久，“看不出你这么会哄小孩。”
他之前一直觉得明琮久跟稳重两个字不搭边，跟半个孩子似的，今天这一面是他是真的没想到。
明琮久耸肩：“以前工地里很多拖家带口的，我年纪小，他们就爱让我跟他们小孩玩。”明琮久说着顿了顿，笑道，“再说也不是会哄小孩，毕竟谁没做过小孩呢，不知道别人，总知道自己的事吧？”
谢霄愣了愣：“你以前经常被人欺负？”
明琮久点头：“我爸妈死的时候我跟他一样大，这事在我们那地闹挺大的，谁家家长不叮嘱着点小孩别跟我玩？不然沾晦气，那些小孩有样学样，跑来骂我是扫把星，我那时候住在亲戚家里，怕说了人家嫌弃，就忍着躲着，虽然原因不大一样，不过……我也算理解小七吧。后来被打了受伤了，瞒不住，就回去哭，才发现哭没用，忍也没用，不管做什么我都是扫把星。”
谢霄皱了皱眉。
明琮久看他表情忍不住笑了笑：“心疼？”
谢霄没说话。
明琮久继续道：“我小时候可不像小七，长辈既然不管我，那我就自己管自己，谁家小孩笑我，我就拿石头丢他们，他们跟我打架，也打不过我，就只能回去找爸妈哭啦。别人家小孩都是爸妈的宝贝，哪能受这气，就拉着小孩上我住的地去理论，要我道歉，你知道我这个人的优点就是能屈能伸，我当场就道歉，回头再去打他家小孩一顿！”
听他这么说，谢霄很轻地笑了笑，也不知是松口气还是什么，伸手摸了摸明琮久的头发：“现在你也是皇后的宝贝了。”
明琮久眨眨眼，他没想到谢霄听了大半天就听进去这一句，心头一暖，抱住他的手臂靠过去，亲昵地跟他撒娇：“那你呢？”
谢霄拍拍他的背：“也是我的。”
明琮久却是蹙眉：“我是说，你将来也会成为母后的宝贝的，是不是？”
谢霄愣住。
他？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又愣了愣，暗暗自嘲。
他还以为身居高位这么多年，自己早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了，真是没想到……
“我不用。”谢霄揽住他的腰，将人揽进怀里，柔声道，“以后有人欺负你，就来跟我告状。”
“你又不是我家长。”明琮久笑了笑，整张脸埋进谢霄心口，闷闷道，“我小时候可羡慕那些有家长告状的人了，不像我，我回去告状也没用，大人都说我事多，我就跟自己说我不用告状，我自己也可以。”
谢霄抚着他的背，没说话。
“你也是这样，对不对？”明琮久小声问他。
谢霄依旧沉默着。
明琮久这才抬起头看他，软声道，“小七不怕跟你说，因为你跟我一样。”
谢霄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回去吧。”
明琮久摇摇头，抱着他的手紧了紧，说：“你知道我那么多事，我也想知道你的事。”
谢霄眸光一动：“为什么想知道？”
明琮久笑道：“就是想，不可以吗？”
谢霄顿了顿，很轻地点头：“回去吧，不过也没什么好听的。”
“没关系！”明琮久立刻跳起来，等谢霄起身就伸手去拉他，跟他一边朝相府走，一边听他说以前的事。
这是他第一次了解谢霄的故事，不是在书里，而是听他自己亲口讲述。
在家庭方面，谢霄还不如明琮久，他懂事以来就在青楼了。老鸨说他打小就命硬，某个姑娘意外怀上小孩，怕影响接客，就想打掉，试了几次都没成，老鸨说这小孩怕是恶鬼投胎不好惹，打掉了要被缠上，就让生下来。
至于生下他的那个人是谁，老鸨没说，他也没问，反正知道不知道对他也没差。
青楼的老鸨对那些姑娘不怎么样，对他倒是还行，因为他长得还行，在楼里帮忙那些客人看着也顺眼，所以他一直在楼里跑腿，也能混口饭吃。
那种地方，三教九流的人多，什么恶心人都有，自然也有那些喜欢小孩的。
有一回楼里来个贵人，看见他就喜欢，就跟老鸨要了他，老鸨虽说对他还行，但做这种皮肉生意的，利益在前才不管那么多，二话不说就骗他去给那个贵人送东西，结果那人关了门就想对他动手。
听到这，明琮久气得眼睛都红了：“什么玩意！！那个老鸨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有没有打他？”
谢霄点头。
他小时候就不是什么软柿子了，当场拿了屋里的东西把那人砸了个脑袋开花，砸完知道自己惹祸了，干脆把那人身上的东西全拿了就趁着天黑翻窗跑了。
之后他就开始四处流浪。
他年纪小，太重的活人家也不会要，就去做些别的活计，好的时候还能跟着杂耍班子卖艺赚点钱，坏的时候坑蒙拐骗什么都干过，十二岁那年听说朝廷在征兵，管饭，他就去了。
只是人家要的都是十五二十的少年郎，像他这样的小孩去了人家也不要。
他那时候脾气比现在还大，人家不让他去，他就跟负责的人叫板，让他跟自己打一架，要是输了就得让他入伍。
管事的人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连他的话都懒得理，谢霄一气之下就把人打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被个十二岁的孩子按在地上打得头破血流，这画面着实荒诞又吓人，一时竟也没人敢去上去阻止。
碰巧那会有个将军过去，想看看这批新兵蛋子里有没有好苗子，见这情况就上去阻止，结果谢霄打红眼了，抓住他的手就咬。
明琮久立刻会意：“那个人就是你师父？”
谢霄颔首：“师父说我那时候跟只狼崽子一样，挺好玩的，问了几句知道因由，就把我带回去了。”
明琮久脸上立刻露出明媚的笑容：“阿霄的好运气来了！”
“是。”谢霄笑了笑。
后来他被师父带回去，师父说想入伍就得听话，师父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谢霄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心里却是打着算盘，心说等入伍了老匹夫还管得了他不成？结果他师父好像听得见他心声似的，抓着他就揍了一顿。
后来谢霄才知道他师父就是西北君统领，靖边大将军林存明。
他被林存明收作徒弟的时候，江乘秋已经在了。
跟他这种在市井摸爬打滚的小孩不同，江乘秋是世族大家出身，生父是林存明的好友，为了锻炼好吃懒做的儿子才给扔到行伍里，为的就是让他吃点苦。
谢霄看不惯江乘秋这种公子哥，所以对着大自己四岁的师兄也是半点好脸色也没有。
江乘秋倒是挺喜欢这个师弟的，他当时是想，有个人陪自己玩了多好，以后做错事了还能分摊一下师父的怒火，结果没想到谢霄跟他不是一路人。
谢霄是个懂得抓机会的，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机遇，因而对林存明的指导是半点懈怠也无，江乘秋成天喊苦的作业对他来说简直不要太轻松，甚至还会在空余的时间自己练习。
这就造成了林存明对两人态度的两极化。
林存明对谢霄很是心疼，平日里说最多的是让他别老闷在屋里跟那些冷冰冰的兵器混在一起，小孩子就应该走出去，爬树掏鸟跟人打架，干点会让大人跳脚的事。
但对江乘秋就总是让他去练枪练剑，让他别成天见乱跑给人添堵，让他跟谢霄多学学。
明琮久听得啧啧称奇：“江乘秋是不是很不甘心，老是找你麻烦？”毕竟电视剧里都这样演的。
谢霄嗤了一声，摇摇头。
江乘秋那可不是一般的心大，前脚挨骂完后脚就忘了，他跟谢霄同吃同住，这人多勤奋他都看着呢，要他跟谢霄那么干他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心大也不是傻，江乘秋知道谢霄瞧不上自己，对他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
直到后来有一回他跟人打架，打输了，鼻青脸肿地回去，被师父好一顿骂。
骂也不是骂他跟人打架，是骂他打输了丢人，江乘秋自知理亏也不敢说话，心里还琢磨着什么时候再去打回来，没想到当晚谢霄就拉着他出门打了回去。
之后他就对这个师弟好得很了，出去干坏事也经常会拉着谢霄，谢霄对那些事没兴趣，每次被拖出去也是冷眼在旁边看，回去了林存明也只会说江乘秋一个人，江乘秋一边挨骂一边还朝谢霄挤眉弄眼，喊他晚点再出去玩，结果就是又被揍了一顿。
明琮久听得直乐，他对这个江乘秋很有兴趣！
“他年关时会回来。”谢霄柔声道，“到时候带你们见见。”
“年关啊……”
明琮久撇撇嘴，他穿过来的时候正是过完年一段时间，那会江乘秋估计刚回西北没多久。
“后来呢？”明琮久追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上战场的？”
“十五。”谢霄道。
他跟着林存明学了三年，十五岁那年头回跟着林存明上了战场。
说是战场，其实只是一场很小的战役。
西北那边两个小国虽说也对大盛虎视眈眈，但平日里还是和平的，大多时候是那些部落比较烦人，时不时会去骚扰，林存明就拿他们给两个徒弟练手，教他们行军打仗。
虽然在军队里日子也不算舒坦，上战场后受伤更是家常便饭，但再回想起来，那真的是谢霄最快活的日子了。
林存明带了他们三年，在谢霄十八岁那年忽然被召了回去。
提起那时的事，谢霄的声音明显轻了很多：“我们当时还不懂，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师父显然知道了，走之前，他交待乘秋照顾好我，乘秋还嫌他啰嗦……没想到那就是最后一面了。”
林存明没有死在战场，而是死在了朝堂的争斗中。
绍兴帝一封圣旨跟他的尸体一起送到西北，言说林存明战死沙场，念他劳苦功高云云，赏他身后功名利禄，最后说西北军的大权，就交给了谢霄。
没给江乘秋，是因为他背后还有个家族，绍兴帝不想再见到第二个手握重权还不听话的林存明。
他早就查过，谢霄无父无母，性子孤僻，在军中不爱跟人来往，根本不得军心。
那时他还天真地觉得只要给谢霄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掌握住谢霄，进而掌控整个西北军，却没想到林存明一死，西北就乱了。
林存明镇守西北多年，是赫赫有名的战神，西北几个部落跟国家忌惮他，这些年才能一直维持那点平衡，现在林存明死了，他们毫不犹豫就打了过来。
绍兴帝当即就慌了，连着几道旨意催着谢霄把人打回去，谢霄也没有辜负他的“提拔”，短短几年的时间，再次让西北恢复和平，连京中百姓都在说，林存明后继有人，谢将军就是新一代的战神。
这些为人津津乐道的事，却让绍兴帝感到恐慌，他发现自己也把握不住谢霄，却不敢再像对付林存明那样把人害了，否则西北再乱，他不一定能再找到替代的人。
所以他封谢霄为相，借着升迁将人调回京，将西北军交到了据说跟谢霄不和的江乘秋手里。
“那年我二十二岁。”谢霄说着停住脚步，抬头看了一眼檐下龙飞凤舞写着的“丞相府”三字的匾额。
至于在朝中那些事，他是没兴趣再说了，也没什么意思。
明琮久见他不说，也没追问，而是问了另一件事：“你查过当年的事，对吗？”
谢霄点头，转头看他，说：“当年害死师父的人，都还活着。”
他的表情和眼神都很温和，声音却很冷，好似人皮下藏了一块冰。
明琮久知道，谢霄口中的活着，可能并不好。
让一个人死太容易了，活着受苦，才是谢霄的报复。
这些事绍兴帝想必也是知道的，也清楚谢霄为什么会那么做，但他不想管，也不敢管。
他由始至终就是个胆小的废物，对着顾幼皎时是，对着谢霄时更是。
“你做得很好。”明琮久伸出手，给了谢霄一个拥抱。
谢霄肯定很想念在军中的生活，却也不厌恶现在的一切。
对他来说在西北时，是跟师父、跟师兄还有那些将士一起谈天说地、浴血沙场的快活，但给师父报仇的机会，护住师兄的手段，却只有呆在京中能得到，他从来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最重要的是，他在京中也不是一个人了。
“回家吧。”谢霄摸摸明琮久的头，轻声道。
明琮久点头，拉着谢霄进屋，把带回来来的棕编分了，给谢霄那只蚂蚱就插在床头。
元宝分了只蜻蜓，心情好得不得了。
他在宫中这些年，从主子手里拿过不少赏赐，尤其是伺候明琮久，皇后给得更是大方，那些金银珠宝必然是让他开心的，但其中的心意却不如这只蜻蜓，这说明主子是记着他的，就是出去玩，买了好玩的也记得捎给他。
明琮久今晚出了门，有点兴奋，睡不着觉，就去骚扰谢霄。
往常谢霄都不太搭理他，被闹得烦了直接把人往怀里一按，明琮久就安分了。
许是今天跟明琮久说了那些话，谢霄今天格外地有耐心，对明琮久百依百顺。
明琮久要抱，他便把人揽进怀里。
明琮久索吻，他便去低头去碰他的唇。
起初只是温柔的接触，亲着亲着便变了味，柔软的唇落在明琮久眉间、鼻尖，一点点往下，蹭过他脸上每一寸，像是用这种方法将他的模样描摹进心里。
相帖的肌膚像是带着电，一碰就蘇蘇麻麻的，明琮久唇间溢出一声伸吟，屋内的烛火暗了下去。
谢霄屋里的熏香是他常年用的，阴冷和孤寂缠上日爱昧后变了个味，像是话本里那些人与鬼的香艷故事，在夜里隐秘地流传着，传进一个又一个绮梦之中。
夜半时分两人才睡下，明琮久靠在谢霄怀里睡熟了，谢霄却是睁着眼盯着床顶。
他虽然浅眠，却很少失眠，他都不记得上一次睡不着是什么时候了。
他没什么烦心事，只是单纯的睡不着，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理由，那大概是对这种身边多个人的闲适日子有些无所适从吧。
他就这样睁着眼到天蒙蒙亮，直到怀里人动了一下，才慢慢闭上眼。
第二天便是万寿节，依旧放大假，谢霄这回没再早起，而是跟明琮久一起睡到日上三竿。
明琮久睁眼看见谢霄还在，顿觉稀奇，立刻凑上去看。
他觉得自己动作应该挺小的，但谢霄还是立刻睁开眼了。
明琮久撇撇嘴：“不好玩，你就不能多睡会？”
谢霄懒懒笑了。
他鲜少笑得这么放松，看得明琮久一愣，立刻忘了自己刚刚想干嘛，整个人往他怀里拱，说：“咱们一起出去吃点东西，顺便遛遛狗吧！”
“人太多了。”谢霄无奈道，“百官都放假，无事也会出门走走，昨天虽热闹，好歹是夜里，看不清就算了，现在大白天，你怕他们不知道你治好了？”
“噢，又忘了。”明琮久挠挠头，“那不出门，在花园里玩总行吧？”
谢霄应了一声：“若真想出去，便到城郊……”
“不用那么麻烦，我就是想跟你一起玩会。”明琮久道，“你可别又带着工作去。”
谢霄重新闭上眼：“今天不工作。”
“你说的。”明琮久欢呼一声，飞快坐直了，朝谢霄眼皮上亲了一口，朝外唤道，“元宝，给我拿衣服，早饭也端进来。”
元宝应了一声，立刻进来伺候，荻枫则去了厨房，等谢霄起来的时候早饭已经摆好了。
明琮久每天都是睡到日上三竿，再一两个时辰就可以吃午饭了，因而他的早饭一般不会太丰盛，就是垫垫的肚子，谢霄来的时候他已经吃了大半。
谢霄除了生病或受伤，鲜少有晚起的情况，厨房不知道怎么应对，干脆按着给明琮久的习惯来，也没给他准备多少。
谢霄吃东西本就快，那点东西他几口就塞完了，并不比明琮久慢多少，甚至还催他：“去西苑看看它们？”
“你吃这么快，对消化系统不好。”明琮久吐槽了一句，跟上谢霄一起去了西苑。
自从他去东苑之后，原先住的院子差不多就成了大白跟小黑的住处，远远听见脚步声，两只傻狗已经飞快跑到院门口等着了。
这也是明琮久教的，他不想让他们俩到处乱跑，省得什么时候跑丢了。
这俩都很聪明，教倒是不难教，就是平日对着他有点热情过头，看上去憨憨的。
明琮久一迈进门槛，两只傻狗扑上来扒他的衣摆，直接在他衣摆拍了几个泥巴印子。
明琮久皱眉。
两只傻狗知道自己惹祸了，立刻缩回爪子蹲在地上，乖巧地看着他。
“装傻也没用，我知道你们听得懂。”明琮久板着脸指着衣服上的爪印，训斥道，“我说过多少次不准用爪子扒我衣服了？”
大白最先认错，低下头“呜呜”了几声。
明琮久看向小黑。
小黑也学着大白认错。
明琮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跟上，带你们出去玩。”说完便去牵谢霄的手转身出门。
刚刚还趴在地上的狗立刻支棱起来，屁颠屁颠跟上了。
看他们态度转变这么快，谢霄无奈地看了明琮久一眼，倒是随主。
明琮久觉察他的目光，奇怪地看回去。
谢霄摇头，跟他一起去了花园。
这花园他其实也来得不多，不过一直有人打理，九曲回廊，曲径通幽，景致也不错。
不过这些景致对明琮久而言没什么用，他跟狗玩要的就是个宽敞能晒太阳的地方，反倒觉得那些弯弯绕绕的小路烦，跳了半天才挑了块合适的地。
当初谢霄那种让铁盘子转弯的手法他始终没研究明白，不过倒是教会两只狗把盘子叼回来了，现在还会教他们玩点别的。
谢霄对这些热闹没兴趣，就坐在旁边品茶看书，倒也闲适。
明琮久似乎永远都有用不完的体力，玩到中午的时候也不累，谢霄干脆让人把午饭摆到花园。
两只傻狗一看有吃的，立刻跑到桌旁坐下，吐着舌头等。
明琮久教过他们不能爬桌子，它倆倒是记得，就是记得不大牢靠，等半天没等到明琮久分点吃的给他们，就开始试图爬桌子。
奈何他们还小，爬不上来，就只能把爪子搭在椅子上，巴巴地看着明琮久，好不可怜。
明琮久看得直笑：“好傻！”说完又指了指它们的爪子，“下去！”
两只小狗立刻缩回爪子坐好。
明琮久这才把骨头给他们。
它们俩倒是不挑食，平时吃的都是肉，有骨头照样能啃得很开心。
看他们吃得这么开心，明琮久心情也很好：“当初养他们养得真的对！多好玩！”
谢霄笑了笑：“我让戎铁去找人来教他们。”
明琮久闻言皱起眉：“我教得不好吗？它们很有规矩的，虽然有一丢丢小瑕疵，但是小狗嘛！等长大了就更乖了！”
谢霄摇头：“不是这些，是要训练他们听命令咬人。”
明琮久一愣，虽然大白跟小黑都是猎犬，但他就是养来玩的，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道：“为什么忽然要教这个。”
“多个保险罢了。”谢霄解释道，“一来王府也不是一定安全，为了避免它们俩乱叫，潜进来的人肯定先对付他们，学会应付，就不怕了。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为了保护你，虽说有荻枫跟着，但多一重保障总是好的。”
明琮久想了想，点点头：“那都依你。”
谢霄点头，瞥了一眼那两只狗。
两只傻狗一僵，立刻放下嘴里的骨头，“呜呜”两声，冲他讨好地摇尾巴。
明琮久脸都黑了：“怎么这么没出息！你确定教了有用吗？别来几个凶巴巴的就被吓住了！”
谢霄笑着摇头：“他们知道我是主子，知道我比你……不好说话，不代表不忠心，傻。”
“我也很凶啊。”明琮久撇撇嘴，“它们刚刚的样子你没看到吗？臣服！”
谢霄深深看了他一眼，也没反驳，只是“嗯”了一声。
明琮久开心了，把饭吃完，这才跟他说起正事：“我上回跟你说有人下毒的事，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谢霄道。
明琮久松口气：“知道是谁了吗？能阻止吗？”
“为什么要阻止？”谢霄笑道，“太子中毒，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话是这么说，可对他没影响啊。”明琮久撇撇嘴。
那毒是很凶，可好巧不巧余锐就知道那种毒，跟太医一说，太医很快就在古籍了找到了，还研究出解毒药，除了让太子痛苦几天，根本没任何影响。
明琮久却是摇头：“你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毒是什么吗？”
明琮久想了想：“鹤顶红？”
谢霄没回答，只是看他。
明琮久苦着脸：“我就知道这一种毒！总不能是河豚吧？”
谢霄摇头，说：“没有名字的毒，最可怕，你既然怕太子这毒解得太容易，不如我帮一把，多掺一味药进去，药性变了，自然不好解。”
明琮久却是摇头：“就怕太子有主角光环，运气是很恐怖的事，你又不知道他们下的是什么药，要是下下去反而把药性减弱了呢？”
“倒也是，那就干脆点，多送他一份礼好了。”谢霄说着目光转向戎铁，“去步阳那走一趟，把情况跟他说一声。”
戎铁应了声。
明琮久有点好奇：“步阳也会用毒啊？”
“他不止会，还是个中高手。”谢霄告诉明琮久，自己认识步阳时，还差点让他毒死，后来跟江乘秋花了不少力气才把人抓回去，为了让他帮忙，更是花了不少力气。
明琮久撇嘴：“那他还当神医呢。”
“这有什么稀奇的，百草谷本就是医谷。”谢霄道，“医毒不分家，大夫解毒，自然是要先了解这毒是怎么来的。”
明琮久点点头：“我倒是觉得比起指望大白跟小黑，你让步阳教我用毒更好，听起来就很厉害！”
谢霄无奈地看他：“你这冒失性子，让你带着毒，你确定不会误食？”
明琮久忽然觉得夫夫情分受到了伤害，痛心疾首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蠢吗？”
谢霄只道：“左右我也不嫌弃你。”
明琮久立刻扑上去咬他，被按着亲了几下才乖，也不再提要跟步阳学的事。
中午太阳有点晒，两人也不久坐，转移回屋里，明琮久看着院子里那几盆花，再看看无遮无挡的天，忽然道：“要不我们在院子里搭个葡萄架吧？”
谢霄对此倒没什么异议：“想吃葡萄了？”
“可以吃，也可以乘凉。”明琮久解释道，“你这院子太寡淡了！”
谢霄看了一眼自己的院子，他对这些没兴趣，但见人的东西，建府时特地让人设计过的，来这的大臣哪个不夸两句，甚至有仿着布置的，明琮久倒好，嫌起寡淡来了。
听他这么说，明琮久有些不赞同：“那你可是他们上司，还是这么凶的上司，当然要夸你两句，别说你这院子这么寡淡，你就是在院子里养鸡他们都会夸你有野趣你信不信？”
这谢霄倒是信。
“想改就改吧。”谢霄无奈，“晚点让管家去安排，你就别掺和了，别搭不牢塌了。”
刚想说自己想玩的明琮久默默闭上嘴，巴巴地看着谢霄。
谢霄假装没看见他的眼神，别的可以玩，这件事不行。
“不玩就不玩嘛。”明琮久叹了口气，“对了，寿礼你准备好了吗？”
书里就提了太子给绍兴帝准备了个西域找到的贺礼，寓意吉祥，绍兴帝很开心，对谢霄倒是没怎么提过。
谢霄瞥他：“现在才想到？”
明琮久笑呵呵看他：“我就是个傻子，皇上肯定不指望我能给他准备个什么像样的贺礼。再说了，你是我夫君，我们是一家人，你准备的礼物，不就是我准备的吗？”
看他无辜地眨眨眼，谢霄露出一个极温柔的笑容，说：“你这话倒是没错，这贺礼，的确是我们两个一起准备的。”
明琮久笑容一僵。
他什么时候跟谢霄一起准备过贺礼了？
“我们一起准备过贺礼？”明琮久看他那笑容，莫名觉得瘆得慌，“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