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来求娶的是燕清, 二房一家便也齐齐到场,端坐于青随玉下手侧。
燕重水不耐烦听妇人家絮絮讲话, 便端了茶盏, 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垂着眼帘盯着杯中的茶叶浮浮沉沉,明明是来谈亲身女儿的人生大事, 他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浑似一个局外人。坐在他身侧的阮氏,大约是有了身子的原因, 比之前富态了些许,但更添风韵,气质柔婉, 眉眼间萦绕着一股柔和的光。
除了例行去庄子里收租银的燕重山,一家人里也就剩燕明还未到了, 大厅里热闹气十足, 其乐融融。
“怎的不见大少爷?”阮氏以帕掩唇, 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屋子,柔柔一笑, 漫不经心地问道。
青随玉瞥她一眼, “明儿晌午随他外公去了武馆,劳累了一上午,约莫是累着了, 此时还在歇着呢。”
阮氏闻言, 眼睛微微瞪大,似乎有些惊讶, “大少爷的气虚伤损之症竟好全了吗?”
青随玉将手中茶盏放于桌案上,茶杯与桌面相触的瞬间, 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扯扯嘴角:“哦?什么意思?”
“大嫂你先别生气,我是瞧都是一家人的份上才如此开口见心,坦言直率,不迂回曲折地绕来绕去,”阮氏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娘家侄儿曾在医馆帮工,曾同我说过身子虚亏之人,若强行大动肝骨,只会徒耗精气神,百害而无一利的。”
青随玉自上而下打量她一番,没应她这番话,转头吩咐道:“云枝,去给林夫人添茶。”
怎么好冷落了客人。
林夫人浑似看不出来气氛的僵持似的,打趣一笑,“二夫人真是说笑了,这要选定了吉日,纳采之后,才能算得上是一家人呢。”
阮氏也掩唇一笑,自然地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待林督学携夫人及一双儿女辞去后,青随玉揉揉自己的腰背,叫住一旁鬼鬼祟祟的宝生,“明儿在院子里吗?”
那瘦小背影一僵,正要踏出门槛的左脚悄悄收了回来,宝生低着头诺诺回青随玉,“回夫人,我方才出来时少爷还在院中。”
青随玉点点头,就往小院方向走,头也没回道:“你就跟在我后头,不准给他报信。”
宝生哪敢不从。
话分两头说,与阖府的热闹擦肩而过的燕明,正坐在他院子里的小石桌旁,看书。
是的,他在看书,而且不是话本游记一类的闲书杂书,而是正正经经的四书五经教材之一的《中庸》。
这书自然不可能是他的,他这样放假连作业都不带回来的学渣,更不可能将平日里上课用的书籍给费劲带回来。
至于谢君竹的书为何在他手上,其中原由可真是小孩没了娘,说来话又长。
下午天头余热未消,燕明本想瘫在床上慢慢消磨时间,却无意中发现外头时有凉风吹过,正好院内这小石桌周围树荫浓蔽,坐在上头感受凉风徐徐吹过,倒也能缓解一下燥意。
他便叫小丫鬟拿了盘开心果放在桌上,谢君竹想了想则拿了本书专注看着,陪他消磨时间。
燕明把开心果磕成了瓜子,余光瞧见谢君竹如此爱日惜力,争分夺秒地看书,自然而然想起了上辈子那段日夜不分看书做题的日子,便不无感叹地说了一句:“以前的我多少也能算个学霸。”
唉唉唉,可惜一朝穿越,时移世易也。
“学霸?”谢君竹的语气是全然的疑惑,然而他只是单纯对这个新鲜词语的意思表示不解,燕明却以为他在质疑他曾取得的成绩,哼了一声,指着他手上那本书,冷嗤一声。
“就那本书,要是以前的我,三两天就能给你背下来。”
当然高三只有一次,高三那股拼劲也独属于十七岁的少年,现在的他,不过是只可怜穿越异世,只想躺平度日的咸鱼罢了。
谁知谢君竹听完这句话后深深看他一眼,然后合上手中书册,递给他认真道:“既如此,那你便三日内将这本书背下来吧。”
燕明:“……”
倒、倒也不必如此求真务实。
谢君竹见他表情僵硬,自上而下透露出一股抗拒的意思,便劝道:“索性你现在也没事做,不如背背书,且几日后便是书院半月考,就当提前复习功课了。”
闻言,燕明悚然一惊,他掐指一算。
的确,马上又要到下一次考试了。说来书院设置的一月两次的考试频率正好,不紧不慢,既能给学生们充分的学习新知识的时间,也能时刻督促学生学习,教他们不至于太过懈怠。
“唉,”燕明一叹,“你说得对。”
他正翻开书册的第一页打算开始看,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从院外不远处传来。
“明儿,你在做……”青随玉从蜿蜒回转的小道上显露出身影,远远瞧见燕明似乎是在看书,她有些不敢相信,走近前去才确认,愣怔于当场,好半天才把一句话给说完整,“……什么。”
“在看书。”燕明抬头回复道。
青随玉找了个空的石凳坐下上,扫了一眼谢君竹,“不介绍一下?”
燕明挠挠头,谨而慎之地介绍道:“这位乃是我在书院认识的同窗,名唤谢君竹,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谢,君子当如竹的君竹,性情温厚,身兼文武,通达天理,好学务实……”
谢君竹喝着茶的身子一僵,朝燕明使了个眼色,却没有被后者捕捉到。
“行了行了,”瞧他越说越起劲,青随玉略感糟心,捏着眉头,换了个话题,“今日外公带你去武馆,都做了些什么。”
燕明一顿,讷讷道:“娘亲您知道啊。”
他每次偷跑出去都是从靠近他院子的一个小侧门出去的,那个地方是每天厨娘外出购买食材的通道,没有护卫看守,进出极为方便。
他还以为他能瞒天过海。
青随玉哼笑一声,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
侯府当家主事是老侯爷,可他面对后宅事也是两眼抓瞎,青随玉一嫁进来老侯爷便将后宅杂事交由她操办,远的不说,燕明离家这样的事她要还被蒙在鼓里,真就白瞎了她操持侯府的这十几年。
燕明顾左右而言他,支支吾吾,“去武馆还能干什么,练武呗。”
“练了什么?”谁知青随玉却不如往常一般好含糊,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阮氏虽然话多,可她说的那番话却不无道理,燕明大病初愈,不好好休养不说,青澎还要将他带去什么劳什子武馆,劳筋伤骨,废精耗神,别伤了根本。
“扎马步……”
“还有呢?”
“还吃了榛子杏仁云片糕冰糖葫芦喝了红莓饮子……”燕明自暴自弃。
青随玉将心放下来,说是练武,其实就是去玩的,嘱咐道,“你身子弱,前些天还受了伤,大劳大累要不得。”
燕明点头如捣蒜。
“……还有,于男女之事上也别胡来,”青随玉捏了捏他的脸,“身子养好一点再说吧。”
“听到没!”
燕明苦逼兮兮地点头,他哪里有胡来,分明非常洁身自好且专一。
嗯,谢君竹作证。
看他这副无知无觉的样子,青随玉深深一叹,她又想起方才见到的林家姑娘,觉得可惜。
她年少时就极想要个闺女可心疼,怀孕后也瞧过几个大夫,都说是姑娘的可能性高些,阮氏自打头胎生了个闺女后便瞧着她圆滚滚的孕肚,时常同她说像是怀了个姐儿一般,虽然话里不无酸意,但青随玉也不在意,是个姑娘她反倒欢喜。
结果生下来是个哥儿,虽略有失望之意,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也照样疼爱,退一步想男娃长大后总要娶个媳妇回来,把别人家的闺女当自己闺女疼也不是不行,结果儿子长大后往家带的还是个男娃。
大约她这辈子都没有闺女命了吧。
“行了,娘不打扰你看书了,”青随玉深深一叹,“娘听说你上次考试成绩还不错,千万别懈怠了。”
“对了娘,先别走!”燕明突然想起些什么,哒哒哒地跑回房间,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个小物件,“这个送给您,前几天一直忘了,这是在书院打猎的时候赢下来的。”
虽然是谢君竹赢的,但是谢君竹的就是他的,而且送青随玉谢君竹也没有不给的道理。
青随玉看了看手心里头朴素的簪子,心里头有些酸涩,“真好看。”
“我也觉得,戴在娘亲头上就更好看。”燕明嘻嘻笑。
“行了,别贫了,娘还有事,不打扰你了。”
“娘亲再见!”
燕明看了看青随玉逐渐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谢君竹,略感奇怪,怎么感觉他娘对谢君竹态度奇奇怪怪的。
青随玉对跟他来往的傅元晟这种狐朋狗友一般就是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但没道理不喜欢谢君竹啊。
毕竟谢君竹这么优秀。
但想不出来原因便不想了,燕明从来不会于某件事上太过纠结。
大约是谢君竹总是一番正经样子,燕明老想着逗他,挤过去悄悄道:“听到没,不能胡闹。”
这锅扣的。
谢君竹轻笑一声,也没出言反驳,纵着他玩闹。
“宝生!”正说着话,燕明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瘦小身影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手中还拿了封红帖。
这是拜帖,这个点了有谁会来找他,他将疑惑问出口。
宝生站直了身子,缓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是英王府的拜帖!”
燕明眨眨眼。
是云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