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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连串的噼里啪啦声的爆响后,云岁桉拍案而起,怒道:“有本事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啊!”
楚天阔掌门夫人急步赶来,扫视跪一圈的楚天阔弟子,便知云岁桉为何大发脾气——定是有人对豆砚山说三道四。
“我平生最恶嚼舌根,若有什么不满的,大可收拾铺盖卷走人。”
楚天阔掌门夫人一拂袖子,坐在正位上,道:“楚天阔,留不得心胸狭隘之人!”
见众人连面面相觑都不敢有,楚天阔掌门夫人在长叹一口气:“散了吧。”
“……是。”
伏在地上的弟子们头也不敢抬,唯唯诺诺却步退下。
云岁桉做了一个得意的表情,两三步跃到母亲腿边蹲下:“娘亲,我小姑姑可好些了?”
楚天阔掌门夫人忧心地摇了摇头:“灵墟尽碎……阿帘她,恐怕是不会好了。”
楚天阔掌门夫人唏嘘不已,“不会好了”不仅仅指何予帘的灵墟和她所受的伤,更多的,是指心灵上的重击。
“小阿礽一连几日都闭门不出,滴水未进,他尚未修习辟谷,这如何是好?”云岁桉也是愁眉不展,“我小叔叔……”
楚天阔掌门夫人明眸一敛,喝止:“安桉!”
云岁桉连忙捂住嘴左看看右看看,确定除了自己和母亲谁也不在才小声道:“……几次去敲门都无人应答,要不是寒砚剑灵偷偷溜出来给我报信他还活着,我都怕宁礽臭在里面……”
楚天阔掌门夫人摇摇头:“安桉,如果你爹,楚天阔掌门、仙林林主,发现你把何秋行藏在楚天阔,他第一定会第一时间代表全仙林讨伐你——逐出门外就已经是最仁慈的了。”
云岁桉嘟嘴:“他真的会这么待我——他的亲骨肉?”
楚天阔掌门夫人垂眸:“你爹爹也有众多无奈。”
云岁桉管不了这么多,他焦虑地拧着衣上飘带:“豆砚山一战后伤亡惨重,他们的大师兄,卓吾君堂宛不知下落……还有何言过,这几日高烧不退。他本就不机灵,烧傻了可怎么办!”
“豆砚山的性子我是知道的,重情义还死倔。出了这么大的事……罢了,当年离沧君殉道,阿帘都能挺下来——你要相信,豆砚山,总会置之死地而后生。”
楚天阔掌门夫人叹气,只能在安桉毛茸茸的脑瓜上揉一把,喃喃道:“楚天阔出战神,豆砚山出情种,长离渊出乱世,置云阁出半仙……以往听着这种顺口溜只当是玩笑,如今品来,竟是真的……罢罢罢。”
楚天阔掌门夫人忽然将眼光投得又长又远,在她的位置,可以览遍楚天阔的湖光山色。
她自言自语道:“安桉,你说说,这到底是‘帘’,还是‘怜’呢?”
※※※
“砰、砰砰。”
一重,两轻。
这是何秋行第三十二次敲响宁礽的房门。
宁礽抵在门后坐着,将一本古籍轻轻放下。
他震撼于古籍中关于血煞和压制血煞之法的记载,长久地凝望着天花板,一时间六神无主。
原来是这样吗……
何秋行原来这么疼。
他的衣领下原来藏了这个东西……
宁礽仰头靠在高大的门扉上,眼皮一垂,望着从门外投进来的,何秋行的影子。
那影子瘦瘦长长,像一抹水渍,在温暖的阳光下显得湿冷突兀。
古籍中有关镇魂钉的记载于宁礽脑中回响,如同被诅咒的噩梦。
你怎么能这样……
你怎么敢这样……
你怎么可以这样……
在某一瞬间,他忽然再也不想搭理那影子的主人了。
过了好久,那影子才悻悻离开。
他似乎不知道宁礽为什么突然变得疏离冷漠。
见何秋行离开,宁礽连忙起身,一步三跌咧,像是癔症一样追着那影子走到房间的另一头。
谁料眼前忽然一黑!宁礽咚地栽倒在地,呼啦啦几声碰掉许多书籍!
外面同时传来杯盏落地破碎的声响,下一秒便有人破门而入一把捞起宁礽!
如同铁钳般将宁礽的手腕攥得生疼,同时源源不断的灵力温暖又充沛的从四肢百骸输入疲累的灵墟。
·
宁礽饿得头昏脑胀,因为血脉,几近枯竭的灵墟钝痛不止,但嘴角止不住笑了一下。
却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压下去。
“小鬼!”
何秋行同样苍白,他的肩背被飞镖铦刀所伤之处渗出血丝染红白金衣袍。他垂下眸,看到宁礽眼角异样的红印,眼睫一颤,心疼得发紧。
宁礽用了全部的毅力才挣开何秋行的钳制,摇摇晃晃起身,后退一步整理衣衫,恭敬行礼:“小师叔。”
何秋行伸向前的手指猛地一顿,十分缓慢地蜷缩起修长的手指,垂下,指关节用力地抵着地板。
宁礽看到何秋行手背上内衬的金线一闪。
“宁礽,你在想什么?你打算干什么?”
何秋行好似能够预判他心中所想,一语道破二人都不想提及的痛伤。
宁礽始终垂眸,深情淡然又冷漠,好像他眼前那人连泛泛之交也谈不上。
就像是在送客。
何秋行身旁的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一下,他居高临下的盯着宁礽,似乎要刺穿他的皮肤直接见到心脏。
何秋行沉默地转身离去,轻轻合上门扉,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宁礽顺着贴金檀木多宝阁滑下来,忍着心口因多出如梦令这一异物而产生的疼痛,下定了决心。
···
宁礽端详着辰啸走前留下的夜明珠。
“……以后你遇到麻烦,就捏碎这个珠子……”
“……就算隔着千山万水我也会立即出现在你面前,哪怕是把我这条命搭进去,我都会帮你……”
宁礽脑海中会想起辰啸的声音,那珠子在阳光的不同角度下发出光怪陆离的色彩。
“契约么?”
宁礽食指微微下压,指甲盖大小的夜明珠立即化为齑粉,风一吹就化为人形。
“玄都!”
辰啸凭空出现,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一见宁礽好端端地坐在那才松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
宁礽放下拨弄茶叶的杯盖,眼中闪过一抹冷漠的潋滟:“你叫我什么?”
“啊?我……”
辰啸心里咯噔一声,适才以为宁礽出了什么大事一时慌张,一不小心叫错了名字,连忙遮掩:“宁礽啊,我叫的是少君……”
辰啸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欲盖弥彰过于明显,但宁礽没功夫再像以前那样逗人,也不想知道为何会叫自己“玄都”。
他指尖转着夜明珠,直接开门见山道:“哪怕是把命搭进来,都会帮我的对吧。”
辰啸下意识答道:“对……”
他瞟过夜明珠,一怔,潜意识觉得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少君,你想让我干什么?”
·
“这个契约,能帮我几件事?”
在宁礽“敢扯谎立刻送你去孝顺你爹”的眼神下,辰啸超小声:“……三件。”
宁礽满意的点点头,道:“够了。”
“少君……”
宁礽抬手止住辰啸让他闭嘴,从乾坤袋千丈中拿出无数段碎片,道:“第一件,世人皆道龙族锻刀技艺了得——帮我复原这把刀。”
辰啸抚过唐刀却闻标志性的刀柄:“却闻?它怎么可能会断?!难道是九尾狐……”
上古神兵只有上古神兽才可以破坏,现存的上古神兽,只有凤凰和九尾狐。
“能复原吗?”宁礽再次打断辰啸,好像只要他不说出,有些事情就是没有发生。
辰啸拿起一块碎片,细细端详后,道:“却闻乃是上古陨铁和九天妖银所锻。复原的话,也需要陨铁与妖银。只是这两物,世上已无。”
辰啸惋惜地摇摇头,示意无能为力,轻轻放回碎片。
“哦,陨铁和妖银啊。”宁礽翻腕托出寒砚剑灵,“这个简单。”
寒砚剑灵像是奓了毛的小兽,拼命往宁礽袖口钻。如果它会说话,现在一定在叽哇乱叫:你个没良心的怎么能这样!我为你扛过刀!我给你受过伤!我还不如和洛琴生那个琴灵一起死了算了!
宁礽精准地捏住它:“寒砚与却闻同为降世八器……”
寒砚剑灵挣扎得剧烈,宁礽皱眉,压下眼中的哀伤:“定!”
“是了,降世八器皆为陨铁妖银锻造。”辰啸话锋一转,“可是,你……”
宁礽有些不耐烦,他好像着急去做什么事,再次打断辰啸:“我以后,用不到寒砚了吧。”
辰啸不敢置信:“少君?!”
“第二件。”宁礽伸处两个指头摇摇,“把何秋行打晕绑过来。”
※※※
“你请山河弓作甚!”
面对宁礽的突然到访,云岁桉后退几步,下意识挡住身后挂在墙上的巨弓,一脸:“我超害怕你可别乱来啊!”
宁礽叹气,只好胡诹道:“却闻碎了,给何秋行找一件趁手的兵器。”
“哦……吓死我了……”云岁桉捏一把看不见的冷汗,“我以为你要大义灭亲,抽辰啸一根龙骨作箭,射穿我小叔叔的心脏以除血煞呢。”
“怎么可能,我舍得吗。”宁礽眼神暧昧不明,正好云岁桉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儿看不出:“瞎想什么呢。”
“那我还是不能借你。”
云岁桉像是护崽的母鸡一样张开双臂,根本没有宁礽一根手指头就会把他敲晕的自觉。
肉眼不可见的针锋相对的气场骤然打开!
云岁桉可是说是空有一身好本领,奈何年龄尚小仅仅十五,心智尤其不成熟。
简单来说就是缺心眼儿,其被溺爱保护的程度比宁礽更甚。
光看言行根本没人会想到云岁桉的灵力功法在仙林小辈中位列魁首,比宁礽这种天资聪颖的还要高出一等。
宁礽一下子握紧衣袖里的拳头,青筋鼓起,开始思考打哪个地方一打就晕还不会出人命。
还未等宁礽琢磨出来,云岁桉便偏头道:“除非你把饭吃了。”
宁礽:……
他半认命地坐下,端起一碟梅酱糕,问:“我大师兄回来了?”
“啊?”云岁桉一脸茫然,“这是我小叔叔放我这,说你来了就劝你吃一点的。”
宁礽不语,低头,挖一小勺。
“真难吃。”
云岁桉:看你都饿成啥了咋还挑三拣四的呢?
···
“出去。”宁礽随意一指,“看好门,百步以内不准有人靠近,叫你再进来。”
“文鳐佩,给你。”
“……无妨,先放你这。”
辰啸心中不放心,他还想说什么却咽下去,知道此时多说无益,一点头转身出去,轻轻合上高门。
“哎等等。”
“啊?”
宁礽侧目:“你把白龙珠藏好,辰往知道白龙珠在你这。”
“哦。”
辰啸扫了一眼宁礽侧过来的耳垂,语气莫名得意:“我将白龙珠放在我意中人那里了。”
“你不怕她背叛你?”宁礽哂笑。
“他若是背叛我,” 辰啸也笑了一下:“我认。”
宁礽:……你脑子怕不是有点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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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辰啸一出,宁礽立刻甩出数张令牌又布下三道阵法,以免有人打扰或者屋内有人失控跑出去。
他低头端详着熟睡的何秋行,帮他整理好鬓边的碎发。
不知道辰啸使了什么法子把何秋行弄晕,不过看上去一时半会醒不来。
但为了防止何秋行中途醒来,保险起见,宁礽还是服用一颗清浊丹后点了过量的安神香。
宁礽无意识地伸手点在何秋行额心,驼峰,鼻尖,唇珠与喉结。
这是宁礽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端详何秋行的面容。
他自言自语道:“何秋行,如梦令算出,豆砚山唯一的生门就是除了血煞。”
“牧先生将如梦令给我的目的,并非是要让我替他保管好如梦令。”
“只有我的血脉才能清尽血煞。”
“只有清尽你身上的血煞后将我封印,才能真正消除血煞。”
“牧归泽想让我活下来,于是将如梦令传给我。”
“牧先生不忍心说出,我是‘最后一步棋’这样的话。”
谁料话音未落何秋行突然睁开双眼:“宁礽,你——”
不等何秋行反抗,宁礽更快一步点其大穴将其定住!
他皱了一下眉嫌弃辰啸做事不稳妥,盖掌捂住何秋行双唇,道:“嘘。”
二人用神眼神无声对峙。
这一眼包含了太多东西。
两人表达出来的情绪,一样,又不一样。
最终是宁礽败下阵,眼底浮上悲伤。
他却撩唇一笑,不知是从何秋行的角度说自己,还是在叹何秋行:“你说你,怎么做到长得这么深情,实际上是那么凉薄淡漠的呢?”
话毕,宁礽便鬼使神差,不受控制的俯下身,近乎虔诚地吻上盖在何秋行双唇的手背。
这是二人此生,挨得最近,却又离得最远的时刻。
“那么,怎样才能清尽血煞呢?”
宁礽坐直收回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似乎是怕眼泪掉出来:“这就有说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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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秋行,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何秋行的眼眸飘闪了一下。
说着,宁礽俯下身摸索到何秋行手腕,碰到一个冰冷的异物。
我就知道!
宁礽的眼泪一下子的掉出来。
宁礽猛地抓起何秋行手腕,果然看到何秋行两手腕心分别定着一颗镇魂钉!
他扯开何秋行衣襟,又看到从胸骨上窝往下,华盖穴、玉堂穴、中庭穴,还整整齐齐钉着四颗镇魂钉。
这就是你衣领下的秘密。
这就是你瞒着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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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镇魂钉打入人体的目的并非“镇魂”,而是将人制作成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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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何秋行被血煞寄生这么久,不但没有命陨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住血煞。
原来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吗。
何秋行真的是“血煞容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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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他要做的第一步便是,拔出何秋行体内的镇魂钉,将他的血煞引出,否则他还要被世人千夫所指。
只可惜,古籍上记载,在拔出的过程中,钉镇魂钉者务必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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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秋行像是知道宁礽要做什么,眼底尽是哀求的神色。
被宁礽定住后,何秋行喉咙只能发出怪异的呜咽声。
好像在乞求宁礽不要这样做。
宁礽仰脸让眼泪倒流回去:“别怕。”
“何秋行,别怕。”
话音未落,宁礽霎时剜起微微凸起的刻着诡异花纹的钉帽,同时黑色的梵文从血淋淋的洞口爬上何秋行整个臂膀!
何秋行手臂脖颈青筋暴起,他发出无法控制的痉挛!
宁礽咬牙,带着少部分血肉将镇魂钉生生拔出,立刻用掌心覆盖在咒文无法控制前紧紧盖在腕心的空洞上,残破的皮肤瞬间恢复如初!
他骈指输入大量灵力,以缓解蚀骨的疼痛。
整个过程宁礽都不敢看何秋行,自己同他皆是冷汗淋漓,不住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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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秋行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这镇魂定定在血肉中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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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料宁礽一抬头就看到大股鲜血从何秋行嘴角涌出——怎么会吐血呢!
随即宁礽反应过来:一定是何秋行挣开点闭的穴位了!
宁礽一下子捏住何秋行脸颊:“别咬!!!”
何秋行双目迷蒙失神,半边脸上爬上诡异的黑色梵文,薄唇微微张开,虚弱的穿着穿着粗气。
“小鬼……”何秋行嘴唇颤抖着一张一开,“杀了我。”
“……杀了你?好啊!”
“容与!”
宁礽五指一握将短匕抵在何秋行心口,却如筛糠般颤抖,如何也使不出力气。
宁礽又酸了鼻子:“你看,就像你无法用我的血脉用我的灵墟清尽血煞一样。”
“何秋行,我杀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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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宁礽手出奇的稳当,摸向何秋行另一只手腕迅速拔下第二颗!
“我说了你别咬自己!”
宁礽再也忍不住哭腔。
他的心又酸又疼,可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宁礽深吸一口气,混着泪水与鲜血,不管不顾地狠狠吻住何秋行双唇,同时毫不犹豫地摸向胸前的镇魂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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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响应jj号召,争做守法公民,有些过不了s的就……
删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