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芥头重脚轻了好一会儿,直到渠老将军又“砰”地一声跪了下去,才回了神。忙上前把人撑起来,“您这是做什么?”
渠望华顾忌他爷爷的老寒腿,也抓着老将军的胳膊,“您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下跪啊!”
老将军泪眼婆娑:“老臣奉先祖之命在这城中蛰伏近二十年,二十年来,卓氏荒唐无道,西京百姓以身饲虎,苦不堪言。承蒙我主不弃,派统领来此,老臣及西京各部,必听从统领差遣,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他的手在身上摸索,似乎是想把剩下的那半块兵符交予琼芥。
琼芥暗自流汗,趁他还未拿出来,手上一使劲儿就将他拉了起来。他力气颇大,差点将八尺多高的渠老将军提得双脚离地。琼芥礼貌而不失用力地将老人家安放在了座位上,恭声道:“您老如此,岂非折煞我?”
可不能让先祖一辈的老人家这么跪他,他是真怕会折寿。
老将军突然被放在了椅子上,站也站不起来,稍稍一愣,见琼芥的两只胳膊还撑在自己身上,料想他是有些功夫的,不自觉试探起来。
渠老将军运功于丹田,向上一提,只觉得身上那股力道又厚又重,竟似有千钧,不禁大吃一惊,这小娃娃看着连二十岁都不到,怎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功?
他想到自己孙子路上所说,这小统领和蛇祖有些渊源……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琼芥收了手,恭敬地在一旁的位置上坐好。他是懂分寸的,西京旧部这么多年一直在渠老将军的统领之下,只听老将军的号令。自己初来乍到,一定不能喧宾夺主,最好的方法是将渠老将军敬着、贡着,有什么事儿都借着他的手去办。
西京在外流落二十余年,就如同一团散沙,其中势力构成、人心向背都搞不清楚,但只要这心向华氏的老将军在,一切就都有回旋余地。
擒贼的时候要先擒王,牵羊的时候也该去牵头羊。
一边儿的渠望华见两人沉默,便刻意热场,嬉笑起来:“祖父,您这老胳膊老腿,还动不动要跟这地板砖较劲干什么呀!您什么时候再跪,和我说一声,我先躺下给您老当肉垫!”
渠老将军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笑骂道:“你这臭小子!”
渠望华眨眨眼:“费统领也忙活了一路了,您有事说事,别动不动就行大礼的,人家也累得慌。”
琼芥趁机道:“我左右不过是主上身边管侍卫的,算不得什么统领,老将军若不嫌弃,大可唤我一声阿荆或者荆儿。”
渠望华:“我也可以吗?荆儿?”
他刚说完,就挨了一个暴栗,渠老将军道:“去你的,没大没小!”
两人秉烛而谈,不一会儿就相熟起来。晚膳时,琼芥强撑着吃下了老将军三大海碗酒,被老将军大赞豪爽。
后来听渠望华说起琼芥一人全歼马贼的事迹,老将军欣喜不已,差点乘着醉意,当场和他拜个把子。
吓得渠望华脸都白了,琼芥直冒汗,心想自己和华清渡的辈份,实在是不能再乱了。
一顿酒吃得人酒酣耳热,渠望华着人送了老将军回去。琼芥走进屋子,脚下有些打晃,一翻身躺倒。
他慢慢抽出那根发簪,对着月光观望,其上的宝石璀璨依旧,光华流转。窗外月圆如盘,他恍然想起今日是十五。
不知道华清渡在做什么,是否也在遥遥望月,与他天涯共此时呢?
琼芥做早课的时候正巧碰见渠望华在前庭练剑,一招一式,有板有眼。
他如今见他,倒是温良恭俭让,一口大白牙笑得晃眼,老远便招呼道:“统领!”
琼芥与他问好,然后道:“你叫我阿荆吧。”
“好,阿荆!”
渠望华也就是嘴贱,其实没什么坏心眼,琼芥与他待了这些日子,感觉他还是蛮可交的。
渠望华将剑招另练了一遍,琼芥在一旁抱着胸看他,突然道:“你练武倒是神奇,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闻言,渠望华收剑落地,笑问:“这话怎么讲?”
“这套剑法姿态甚美,任谁不得称一句‘漂亮’,但一动起手来,倒像是……”
他想说“母猪爬树”,但想着不如口下留些德,便还是忍住了。
渠望华道:“就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这剑法虽漂亮,但打起架来不好用,那些个阴招虽然好用,但明面儿上难看,所以在人前,得用套体面的招数撑着。”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挤眉弄眼,仿佛意有所指,琼芥单刀直入:“不知小渠将军究竟想要说什么?”
渠望华收了剑,自来熟地搭着他的肩向外走,边走边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我爷爷让我来跟你絮叨几句。这西京城和别处不一样,有的是牛鬼蛇神……哎,人不可貌相啊,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饭后琼芥见到了西京旧部三统领中的另外两位。这两位都是祖辈去世,后辈儿孙承继的,一个长耳尖脸叫做容和,另一个仪表端正,相貌堂堂,名叫秦素。
渠月只说琼芥是他请来的江湖侠客,并未说出他的真实身份,待到两人离去,琼芥道:“老将军为何不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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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另有什么隐情?
渠月冷笑一声:“这么些年,好多故人都已仙去,留下的这些子子孙孙,鱼龙混杂的。有时候这里的消息,卓家甚至会比我先知道。”
他将一张纸往桌上重重一拍:“这是探子今早截获的,昨天晚上我在哪,和你喝了几坛子酒,记得一清二楚,不知道咱们之间的话,又被听去多少……”
思及渠望华早上的那番话,琼芥道:“您的意思是……旧部里面有内鬼了?”
“一是旧部,二是这城里恐怕少不得卓家的眼线。”
琼芥皱眉:“若卓家真的已在这城里织了情报网,咱们的一举一动岂非都要受他监视?怕是要坏事。”
渠月重重点头,“攘外必先安内,咱们得在主上动手之前,先把这些个白眼狼清干净。”
渠月捉奸细的方式很简单,不过是发出假消息,然后暗中看守手下的这些个人,不过几日时间,便有了眉目。
下边人逮着的是一个低等的武官,审问后得知,他也不知道自己上面的人是谁,只是每个月二十日的时候去城内苏记米店位置取信,然后交给善缘庵里的尼姑。
渠望华手下的人暗访了那善缘寺,却发现那寺内大有玄机,竟是个暗门子,内里几十个女尼,竟都是假托佛门清净地,做皮肉生意的。
“那地方寻常人进不得,还得熟客邀请。你瞅瞅,拜帖我都着人仿造好了,咱一会儿去看看?”渠望华挥着两张纸柬。
“不,不好吧。”琼芥道。
渠望华冲他眨眼:“都是男人嘛,谁没去过?”
琼芥:“……”
渠望华一脸惊讶:“你不会真没去过吧?我都去习惯了。来来来,我带你去开开眼。”
“我不……”
“来嘛!”
琼芥摸着身上花花绿绿的衣裳,满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只要一动,就会变成一只起舞翩翩的大扑棱蛾子。
要不要抽空和华清渡报备一下?
算了,琼芥闷闷想,那一位“人间花花客”从前这些事干得可不少,就当是抵了他这一次吧。
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谁叫他劣迹斑斑呢?
琼芥咳嗽一声,“走吧,我们……早去早回。”
渠望华笑道:“走喽,逛窑子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