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粼粼,月影倒映其中,这是方圆百里唯一的湖。
王二墩抄着手立在湖边,破衣服被寒露重压在身上,整个人冻得像根梆硬的棍儿。冷风呜得一吹,从脖颈儿处钻入,他单薄的小身板儿一震,哈出一口白气:“奶奶的。”
旁边的李三炮看了他一眼,“墩……墩儿哥,你,你冷啊?”
“废话!能不冷吗,”王二墩埋怨道,“凭啥又是我俩站岗,这月第十九次了吧?奶奶的,他们就欺负你傻,我真是倒了血霉和你轮一组……”
“对,对不起,……”李三炮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下次……”
“得了吧!还想有下次!”王二墩没好气地道,“又笨又傻还是个结巴,你得长点儿心眼懂不懂,就这样的,哪个女人愿意跟你……”
李三炮傻笑了两声。
他长得大头大眼大耳,笑起来很憨,并不讨厌,王二墩看着,不由得嘿嘿乐了两声,拿胳膊肘拐了李三炮一下,逗他:“傻小子,有过女人吗?”
“嘿,”三炮又笑了两声,“俺奶,俺娘,俺姐……”
王二墩狠拍了他脑门一下,“笨!我说的不是那个,是这个,”他手上比了个下流的动作,“有没?”
“嘿嘿,没……哥呢……”
“那不废话!哥给你讲讲?”
“好……”
俩人低着头不知道说了点儿什么,随即冒出一阵坏笑,突然,远处的草丛一阵窸窣……
“谁?!”王二墩高喝一声。
下一秒,他就屏住了呼吸,张大了嘴,我滴个神啊,这是哪里来的仙女……
少女蹦蹦跳跳地走过来,绑着红绳的长辫子一翘一翘的,琥珀色的眼睛花瓣儿一样的嘴,像是从画像里拓下来的。她停在距离两个人五米的地方,背着手,向两人甜笑。
王二墩和李三炮呆了一样,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过了半晌,王二墩才回了神:“姑娘你……”
少女歪头,“嗯?”
“你从哪里来的?”
“我?”少女笑着,手指随便往远处点了点,“就这附近!”
“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白天呆在屋里,不常出门。”
少女背着手,慢慢走近,王二墩连大气都敢出了,生怕吹出一股气儿,把这神仙人儿吹飞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叫什么?”
“我叫……”
少女大笑一声:“我叫你姑奶奶!”
电光石火之间,她已经闪到了两人身后,两个利落的手刀劈下,王二墩和李三炮还张着大嘴就被拍晕了过去!
少女拍了拍手,冷笑了一下:“哼,小样!”
这正是平宥绯。
平宥绯一手一个,把两个晕得像死猪一样的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往暗处走,口里还嘀嘀咕咕的:“就让姑奶奶做这么个破活,真是大材小用。”
半个时辰后。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王二墩从挤成一条线的眼缝里看向身前健壮的男人,支吾道:“好,好汉饶,饶命……”
他本来就没什么反抗的意志,被高壮的男人打了一顿,如今只想把他知道的一个子儿不剩倒出来,但舌头不知道为什么,完全不听使唤。
男人脸上一道刀疤,看起来十足凶悍,把他打晕的神仙少女正在火炉边擦着剑,也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但王二墩最恐惧的还是……
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的青年。
青年是在他醒后才进来的,他一踏入,空气便凝滞了一瞬。他随意看了王二墩一眼,在边缘位置坐定,从未出手,也一言不发。
但王二墩还是感觉到了一股透骨的寒意。
“轮值每隔四个时辰换一班!一共十八个勘查点,每个点两人!五毒都住在驻地南苑!大哥饶命,我是真的再不知道了……”
旁边的李三炮一团话从喉咙里一口气全吐了出来,语速之快令人惊叹。平宥绯饶有趣味地笑了几声:“结巴的不结巴了,不结巴的结巴了,呵呵,有意思。”
青年突然开口了:“你刚刚说,五毒是一年前来死人谷的,抓了你们这些个五仁庄的人为他们卖命,是吗?”
李三炮感觉道:“是!我们庄里女人们都被关了起来,我们不得不……”
琼芥多年未到死人谷,此时才发现这里已与记忆中有很大不同,琼家庄处在谷西的位置,这片大湖、湖畔茂盛的草木,他都不曾见过。
琼芥道:“不得不?我倒是觉得你们挺乐意被他驱策。”
王二墩这次回过了神,一边抽气,一边应答:“五,五毒武功太高,完全占领了中心湖,如果不是他……的手下,一点儿水也分不到,这要怎么活……”
“争水?”
“……是,争水。”
措达拉问:“五毒分别长什么样子?”
王二墩:“青蛇最高,大概九尺,黄眼,像蛇;蜈蚣手上一直盘着条蜈蚣……蝎子,很秀气,像个女娃娃……除了青蛇,都二十多岁。”
二十多岁?
琼芥:“那毕流芳呢?”
“壁虎很少露面,只远远看过……也是二十多岁,”王二墩回忆道,“很,娇小。”
措达拉:“你们近身伺候过五毒吗?”
王二墩:“我们不成……都在外面站岗,院里要……漂亮的。”
措达拉皱了眉:“不是说女人都关起来了吗?”
“要漂亮的……男人。”
王二墩又交代了些别的,比如南苑一入夜就落锁,不给人进,只在后面开个角门,由五毒之一轮流把手着。
好奇怪的规矩。
三人对视了一眼,片刻之后,只留下了两个在树上绑成粽子的人。
或许因为这一大湖的水汽,附近的小气候复杂多变,竟然下了薄薄的一层雪。琼芥的眼睛眨也不眨,雪花在睫毛上存了几片,睫毛下深黑的眼珠,凝视着前方。
是一道角门,门口守着一个俊秀的黑衣男人,是蝎子。
鸳鸯双花剑像两道闪电一样从背后抽了出来,平宥绯一瞬间便出现在了蝎子面前,细剑挑落残雪,空气中响起刀兵之声。
措达拉一边砍着房梁上的守卫,一边担忧地望着平宥绯的方向,忽而有人从他身边擦过:“清你的兵。”
话音刚落,细剑便将一只硕大的蝎子穿了过去。
一声闷响,门开了。
措达拉一时惊愕,平宥绯竟然杀得掉五毒之一?
“那不是蝎子,或者不全是。”琼芥道。
措达拉不解:“什么意思?”
琼芥道:“我猜五毒并不是五个人?”
措达拉:“那是五个什么?”
琼芥答:“不是五个。至少有八个,或许更多。”
五毒成名数十年,从来都是一起出现,叫人闻风丧胆。但这么多年,除了常在人前的“第一号魔头”青蛇西纳和最强悍的壁虎毕流芳,其他三人的姓名居然完全没个定论。
虽是邪魔外道,但好歹是“长盛不衰”近三十年,所过之处鸡狗不留的“顶尖邪魔外道”,没道理这么没“名气”。
就拿刚刚又“死”了一次的蝎子为例,有人说他原本是个马夫,名叫胡三,养死了主人家的马,遭受迫害才失了人性;有人说他是秦淮河上的男花魁艳绝四方;还有人号称,蝎子就是他们村那个假大姑娘二傻子……
种种说法,竟然各有各的道理,都有人信。而在琼芥的认识中,蝎子早已在和华舜的那一役里,死在了城主阁。
那这个又是谁?
有没有这种可能,五毒中的三毒都代指了很多人,甚至连西纳,也只是青蛇中的一个?
当真费解。
但琼芥并不在意他们,他的眼睛只看到了一个人——毕流芳。
杀死华舜的五毒之首,横行几十载的魔头妖孽,千人莫敌无与伦比的高手,以及……
仇人!
他掌中的思凡刀发出低哑的悲鸣,琼芥突然发现,他迄今为止一切所求,不过是取了仇人的脑袋,并再回去见他一面。
只要能再见到他活蹦乱跳,让他做什么都肯。
那双眼睛,布着一种幽深不见底的沉静,他想,原来我是可以为了你而死的。
“这儿有个门!”措达拉低声喊道,却在回首一瞬,看见琼芥一身翻涌的杀伐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