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行止没有去管张小乐两口子的惊恐。
得到肯定答复,他淡定地扣住霍泽的手腕，微微颔首以示无事，就牵着人往别墅外走。
眼见火苗即将舔舐外套袖口,霍泽也不吭声，默默把手上的火收了回去。
叶行止拉开驾驶座车门,把霍泽送上去才松开手,摸摸他的头发：“我去把东西搬上车，你先坐着。”
霍泽这才想起,叶行止来找张小乐还有另一个目的——寻找更多玉石给他修炼。
他脸有些热，乖乖点头，眼看着叶行止一手拎一个箱子搬上搬下，愈发感觉臊得慌。明明是叶行止说话没过脑,可霍泽现在一点恼意也没有了,甚至怀疑自己在无理取闹。
于是当叶行止将玉石装进后备箱,好整以暇上车落座之后,就收获了一个软绵绵的吻。
亲在脸上。
随即霍泽便是一脚油门，越野车飞驰而去,仿佛只顾着认真开车。
叶行止不由得挑眉。他偏头打量霍泽微红的耳尖，莫名有些想笑，干脆抬手捏了一下,热乎乎的,手感很好。
霍泽抓着方向盘不说话,却轻轻歪了歪脑袋给他捏。
叶行止顿时觉得一阵心旷神怡。
虽然在外面霍泽还挺在意形象的,但本质上依然很乖很可爱。
离开临江别墅，越野车沿着江边向大桥方向行驶。
叶行止原本还想看看风景，却意外发现，江里好像有很多人正在抓鱼。
这场面就像下饺子似的,仿佛全A市的活人都来抓鱼了，光着膀子的大小伙们挤挤挨挨，比每月十五的集市还要热闹。
虽然不太明白洛明想要做什么，但其实组织这种集体活动还挺危险的，因为人越多声音越大，就有可能吸引更多的丧尸。
不过很快，叶行止的疑惑就有了解释。
横穿江面的几座大桥两侧，都有持枪的异能者站岗，巡逻设卡要求车辆慢速通行，目的就是为了监视与遏止丧尸的南北流通。
这个放哨的想法很不错，但洛明恐怕也没想到，现在连站岗的人都被民众带动了情绪，扔下枪脱得只剩裤衩，争先恐后跳江抓鱼。
叶行止看得兴致勃勃，直到越野车穿过大桥驶入江北，这股愉悦感才缓慢消退。
江北和江南的景象截然不同。
他们会来江北，是因为这边有市图书馆和更为大型的商场书店，本该是A市人口最为密集的市中心。
叶行止甚至不需要用神识扫荡，就能看清江北的现状。成群盘旋的秃鹫，啃啄生肉的变异麻雀，被抛弃在路边的尸体无人收殓。还有近乎成群的丧尸，盯着越野车虎视眈眈。
这个地方已经被大家抛弃了，许多江北居民逃往江南，更多人则奔向了其他城市。最近听收音机他也知道，首都和许多重要城市仍然处于爆满状态，根本无法容纳更多逃亡的人，官方也在呼吁大家就近定居，互帮互助。
但还是有人不听劝阻，甚至在高速路上步行，结果直接饿死累死引来丧尸，抑或是被荒山野岭中的丧尸包围吞噬。
当然叶行止也能理解，想要寻求官方的重武力庇护并没有错。只不过……逃跑路上的安全，可没人能够负责。
叶行止看够了满目疮痍的城市，又转头看了看霍泽的表情。
霍泽依然非常平静，没有表露出丝毫震惊或是悲伤，仅是熟练地打着方向盘，熟练地朝商贸中心开去。
叶行止若有所思，又抬手捏了他耳尖一下。
“……怎么了？”
“霍泽，你以前经历过什么？”
将车开进室外停车场停好，霍泽解开安全带，说道：“我以前经历过的，和这差不多。只是重新再经历了一遍。”
两人难得谈及这个话题，却像准备逛街前的闲聊一样随意。
叶行止也开门下车，拉着霍泽的手腕一起走向商场大门。
他思忖片刻，直接问：“重生过？”
“嗯。”
“我怎么觉得没那么简单。”
“确实不太简单，事情有些复杂。我自己也没有彻底弄明白。”霍泽回握住他的手，倒也没有试图隐瞒。
叶行止挑眉：“回家之后好好告诉我，我帮你参谋一下。”
“好。”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商场面前，推开了早已被砸坏门锁的玻璃大门。
这个地方曾经是A市最有名的商贸圈，金融大厦与大型商场环绕着高层精装商品楼，房价堪称全市最高，每天都很热闹。
至于现在……商场一楼中间的儿童游乐场，已经变成了丧尸聚集地。
充气城堡里传出无数悉悉索索的挪动声，而城堡下的海洋球池，一眼看过去似乎躺着很多人，但其实那只是各式各样的残肢断臂，以及撕扯破碎的衣服布料。
一只幼童丧尸在海洋球池中翻滚着，费力寻找球池底部残存的人脑汁液，听见叶行止一人的动静便猛然起身，瞬间开始龇牙咧嘴。
说难听些，这游乐场简直是一个丧尸餐厅。腐臭气息就快腌入味了。
难得一次性遇到那么多丧尸，霍泽有些跃跃欲试，他按住叶行止的手，闭眼使用精神异能。
叶行止发现眼前空气微不可察扭动了一瞬，海洋球池里蓄势待发的小丧尸顷刻间动作僵硬，缓缓向后倒去。
充气城堡变得摇摇晃晃，也很快传来接一连三的倒地声，“扑哧扑哧”直作响，场面惊悚却又略显滑稽。
接下来叶行止负责收集和清理晶核的工作，他们配合着效率很高，霍泽的背包再次被晶核装满。
“真不错，这可比普通异能厉害。”叶行止不吝夸奖。
“嗯，但是初期比较消耗脑力，过度使用会陷入昏迷，彻底失去战斗力……我上辈子吃过大亏，”霍泽说着将背包重新背好，笑了笑，“因为有您在，我才敢现在就试一试。”
叶行止觉得自己有点喜欢听这种甜言蜜语，他牵上霍泽的手：“再多说几句。”
两人一边聊，一边顺着停止的扶梯向上走。
霍泽不太好意思，犹豫半晌才说道：“有您在我身边，我会很有安全感，不怕吃不饱饭，不怕腹背受敌，也不怕半夜被丧尸和异兽袭击。”
说这些话时他语气有些僵硬，像在组织小学生作文，也就只有叶行止听得高兴。
其实霍泽本就不是一个擅长表达喜好的人，但问题在于，他如果不讲大实话，会很容易被叶行止曲解成别的意思……
算了算了，反正只有叶行止一个人听见，说什么都没关系。霍泽脸热热的，努力说服自己。
“说得好，”而叶行止根本没有害羞的情绪，不仅赞同还跟着补充，“而且有我在，你至少能活一千岁，容颜不改，白白嫩嫩。”
霍泽：……
方才的羞赧感觉一扫而空。
但实际上霍泽并不知道，他们的对话还是被旁人听到了只言片语。
在两人走进书店之前，叶行止看似不经意般抬起头，瞥向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又无所谓地收回目光。
那是一群被困在三楼不敢走动的黑衣女生，其中还有叶行止眼熟的人。
叶行止那轻描淡写的一眼，让她们有种被彻底看穿的遍体生寒之感。
“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他们怎么上来的，一楼不是有很多丧尸吗？”
几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忍不住低声惊叹。而让叶行止感觉眼熟的人，就是曾经那只小宝丧尸的大姐。
她叫何迪。这个名字看起来跟女孩子毫无关联，但迪跟弟是谐音，有些含义不言自明。
何迪将卫生间的大门关上，沉默片刻，说道：“我以前见过他们，挺厉害的。别担心，他们都是好人。”
“那他们是不是把楼下丧尸杀完了？天神保佑，真了不起！”
“执事姐姐，你还认识这么强的异能者啊……”
几人的交谈被掩盖在大门之后。
而叶行止其实没有太关注何迪，给个眼神就差不多了。毕竟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在圆房之前该如何解决生理问题！
刚走进书店，察觉到叶行止跃跃欲试的眼神，霍泽就不禁觉得自己是在犯蠢，而且一路都在犯蠢。
但每次听见叶行止一脸淡定说出“虎狼之词”，霍泽就会不受控制感到慌乱，脑袋都热得昏昏沉沉，根本无法理性思考。
结果他俩居然真的，真的来找科普书籍了。
叶行止发现霍泽心不在焉，倒也没有让小孩帮忙一起翻找，他闭眼散开神识扫荡一圈，瞬间找出了一本蓝色封面的卡通画册。
——《写给青春期男孩的100个问答题》
找到心仪的书之后，叶行止在阅读区坐下，开始认真翻阅，还想招呼霍泽一起来看。
霍泽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一片沉默中，心中莫名升起尴尬和如坐针毡的感觉。
霍泽干脆不坐了，自顾自逛了一圈，在书柜找出各种描述比较露骨的文学作品，从国外名著到乡土文学都有。他红着脸搬来一大堆书，，尽数放在叶行止面前的桌子上。
“谢谢。”叶行止眼前一亮。
他兴致勃勃，开始用霍泽无法理解的速度大量阅读，甚至同时翻开三本书一起看。
堆放在桌上的书凭空竖立，书页自行“哗啦啦”翻动起来，把霍泽看得目瞪口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量子阅读？
偶然瞥到霍泽表情震惊，叶行止还有闲心解释：“其实给我半个时辰就够了，这个地方的书我能全部读完。”
“是，是吗？”
眼见霍泽似乎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样子，叶行止挑眉：“曾经我可是藏经阁杀手，宗门里的书卷典籍都被我一天看完，并且融会贯通。掌门差点被我吓死。”
霍泽眨了眨眼，关注重点截然不同：“宗门，掌门……叶先生，您到底是什么世界的人？”
“咳咳，”猝不及防说起这事，叶行止觉得隐约有些丢脸，“我就是这个世界的人，投胎意外出错，被那边的天道送回来了。”
霍泽……霍泽再次陷入沉默。
叶行止一想起来就心情沉痛，连翻动书页的动作都慢了些许：“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会不信任天道了吧？我差点就能飞升到上界了，还是修仙界千年来第一个飞升的人，结果却因为天道出错，又被打回原形，从头开始。”
霍泽已经了解过叶行止的修炼体系，也明白飞升是什么意思，但他依然有些好奇：“您投错胎的那个世界，难道也是一本书？”
“没错，还是很无脑的仙侠争霸小说，大家都不好好修炼，就知道打架抢地盘。”叶行止叹了口气。
而霍泽却若有所思，问道：“那您有没有想过，很可能在那个修仙界，其实根本就没有飞升的可能性？因为作者没有设定飞升上界后的情节，只是在写争霸而已……”
“……”
叶行止僵住，缓缓点头。
霍泽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万一他投错胎的事情没有被发现，在最坏的情况下，所谓渡劫飞升，其实就是飞向空虚之地抑或死亡……那他又要找谁说理去？
“这么看来，我还挺幸运的，”叶行止神色严肃了几分，将书合上，“既能拥有重新活过的机会，破除天煞孤星的命格，还能遇到你。”
“嗯，我也很幸运。”霍泽对上他认真的眼神，不禁轻轻笑了笑。
气氛一时间变得暧昧起来，叶行止走上前将人抱在怀里，开始抒发自己的读后感：“但方才我认真学习了一番才发现，不是天煞孤星后反倒更加危险，因为这个世界存在大量可怕的道侣关系。背叛，设计，变心，吃绝户，甚至是下药去母留子，太可怕了。”
他还以为，正常道侣关系都会像张小乐他家那样和谐，但是看完书后的叶行止，无法再维持如此单纯的想法。
幸亏他家霍泽还算是乖孩子，否则，他必然要把霍泽关起来好好教育。
当然，这件事就不必让霍泽知道了。
霍泽忽然感觉背后一凉，试探着问道：“除此之外，您还学到了什么？”
叶行止闻言微顿片刻，眸色逐渐变得意味深长：“我还学到了，如今有很多年轻人会未婚先孕。”
霍泽：……
霍泽没吭声，悄悄挣扎了一下，想从叶行止怀里拱出来。
但叶行止不给他这个机会，环在他腰间的手愈发收紧。
“霍泽，你难道也不知道，现代社会支持自由恋爱，只要做好安全措施，情侣双方认可同意，就算不结婚也能圆房？”
说着叶行止手一扬，一本校园耽美小说从桌上飞了过来。
他翻开书页递到霍泽面前，幽幽道：“你看，同性相恋时还有一种办法，叫做互相帮助。虽然作者并未详细描写，但你应该比我更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主动坑惨自己的霍泽根本不敢反驳，乖乖藏在叶行止怀里逃避现实。
叶行止眯起眼，在他侧腰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总感觉这小孩之前刻意回避了很多亲密话题。
霍泽浑身一紧，心里有点慌，说话都开始磕磕绊绊：“我，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知道的东西没有，没有比你多多少……以后我都会说。”
说实在的，他在末世见过的秽乱之事数不胜数，但霍泽只是不愿意参与，更不太适应任何亲密关系。或许是出于家庭原因，出于遭遇的背叛，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跟人彻底坦诚相处。
叶行止逐渐意识到，之前霍泽生气时喊出来的话才是真理。
他多强势一点，霍泽就多软化一分，否则便会陷入长久僵持。他就是需要主动逼迫霍泽袒露肚皮。
看着霍泽躲闪的眼神，叶行止倒也没有半点生气，反而莫名生出几分恶劣的念头。
叶行止放下小说，依旧紧紧扣着霍泽的腰，覆在他耳边低声说：“还有，那所谓的安全措施，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了。之前在超市，你居然没想到要拿几盒回家？隔壁写字楼下有家便利店，我们等会就去找一找。”
霍泽听得脑袋冒烟。他投降般在叶行止脸上亲了一口，声音很轻：“我错了。”
霍泽现在慌得很。
叶行止是被他带来书店的，短短十来分钟便学到了那么多新知识，以后肯定会越来越不好糊弄，说不准还要故意欺负人……而他却毫无办法。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莫过于此。
而叶行止被亲了之后，心情顿时变得更加愉悦。本来他也没有追究霍泽的意思，就是想欺负一下小孩，如今更是准备轻轻放过，拉着霍泽一起去便利店逛逛再说。
离开书店时，他们遇到了迎面而来的何迪等人。
霍泽原本还在假装叶行止的人形挂件，见到有别人在，他脸上的羞赧瞬间消失无踪，站直身体，下意识摸向身后的刀柄。
何迪赶紧主动上前，在胸前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说道：“两位恩人好久不见。天神庇佑，我们被困在这里一整天了，多谢你们再次解救。”
何迪身后跟着的几个女生也学她那样，抬手在胸前画符号，纷纷对叶行止两人表示感谢。当然，她们的手势显得非常不标准，就像刚加入圣裁的入门者。
她们隐隐都以何迪为首，眼里满是信任与依赖，仿佛何迪说什么就是什么。
叶行止打量她们一眼，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你如今在圣裁发展得很好？”
“多谢恩人关心，在天神指引下，我已经成为南方两省的主管执事。”
何迪说话显得神神叨叨，却不偏不倚抬头与他对视，表情冷静，眼神清澈。
叶行止觉得这些女孩看向何迪的眼神才叫疯狂，比提起天神时还要崇敬万分。
“恭喜。我有一个问题，圣裁在A市展开的救助合作是否真诚？”
“目前而言，非常真诚，”何迪坦然道，“身为天神麾下执事，我本人正在努力收留一切被抛弃的迷途羔羊，让她们也被天神看在眼里，让她们也拥有赎罪的能力。”
她们一字用了重音。
话里暗藏的意思昭然若揭。
她就是在打着圣裁的幌子吸纳势力，顺便收留那些没有异能、被同伴或家人抛弃的女孩子。
何迪的状态看起来比以前好了许多，双目有神，气质凛然，很有信服力，却不带一丝被所谓天神迷住的影子。
叶行止还挺欣赏这种人，因为她没有趁着乱世疯狂报复社会，反而在利用机会，努力为有相同遭遇的群体争取出一片天。
他也没有说破什么，而是意味深长道：“如果你在圣裁里遇到一个叫洛清的人，或者是唐飞宇，裴林和谢家轩，以及跟他们相熟的人……去江边游轮通知洛明一声，我有事情找他们。”
何迪也露出意味深长的了然之色，甚至不忘追问：“他们都是男的？”
“是。”
“好的，恩人放心，我会竭力为您提供消息。”何迪这下答应得非常干脆。
“多谢，有缘再会。”
说完叶行止也不再多聊，牵着霍泽直接下楼离开。
霍泽一直没有出声，直到离开商场，再也听不见那群女孩的声音，他才轻轻弯起唇。
“您真好。”
“别急着夸我，先去找安全措施。”叶行止可没有忘记正事。
霍泽瞬间噎住，像游魂一般被带去了便利店。
便利店已经残破不堪，冰柜里的饮品被尽数搬空，零食和日用品也不剩半分。倒是安全措施……还算齐全。
叶行止完全没有害羞的意思，在收银柜台旁边的架子上翻找片刻，仔细查看包装盒后了然道：“原来竟有尺寸差别，这个世界的人很会享受。”
说着他思忖片刻，挑挑选选拿了几盒。
霍泽根本不敢发表意见，站在旁边悄悄打量。但当他看清包装盒上的尺寸数据之后，忍不住攥紧了背包肩带。一时间心里更慌了。
叶行止并未发现他的异常，将盒子收进空间，心满意足准备上车回家，还在盘算着顺路再去超市找找其他款式。
直到霍泽系好安全带，呆坐着好半天没有压下手刹，叶行止才疑惑转头：“怎么了？”
霍泽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嗓音有些艰涩：“不行。”
“什么不行？”
“……我会死的。”霍泽低声说着，缓缓将额头靠在方向盘上。
“什么意思，谁要害你？霍泽你跟我说说，”叶行止无比茫然，抬手揉了揉霍泽的脑袋，认真安抚，“有事不要总是藏在心里，有我在，你就算想死也死不掉。”
但叶行止万万没想到，霍泽居然应声打了个寒颤。
“想死也死不掉……怎么办？”
叶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