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便是望南国国祭。
苏祀身体已然痊愈,身体内的子蛊虽未杀死,但已经可以受白山雪的控制。
离国祭还有三天之余。
初桐堂。
白山雪正在给苏祀诊脉, 徐宋安静地站在苏祀身边。
几息过后,白山雪轻摇扇子,松开手, 一双眼睛看向两人,里面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如何?”
倒是徐宋先开口。
白山雪扇子扣在鼻尖上, 看着面前苏祀这张和当年一样好看的脸。
“情况不太好。”
苏祀的眸眨一瞬。
“什么意思。”
“子蛊有隐隐脱离控制的迹象。”
白山雪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锦盒。
“不过我之前也考量过这可能,所以在你睡着的时候置了些药。”
“你每日晨昏各服一枚, 但最多也只能起个缓解作用。”
“何意。”
徐宋微微上前一步,一向波澜不惊的双眸中, 看得出暗藏不安。
“本尊并非善用蛊之人,能用药效牵制子蛊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蛊非毒, 要想彻底解开, 只能寻到母蛊,并控制住。”
白山雪眸中少见严肃。
“这些天来, 日日诊脉, 可以很明显看出被牵制住的子蛊屡次异动, 想必应该是母蛊那边在想尽办法摆脱控制, 所以现在要做的是, 尽快将母蛊找到, 并夺回。”
苏祀的目光隐隐。
“只有这个办法吗?”
“嗯。”
“只有这个办法。”
白山雪的目光里带着坚定。
“可是。”
苏祀顿下一口气。
“绝非易事。”
“甚至,比登天还难。”
白山雪并没有说话, 静静地等着苏祀继续说下去。
“不出意外,母蛊应该控制在霜雪阁手里, 霜雪阁内都是顶级杀手,而且……”
苏祀垂下的眸子有些落寞。
“那就让霜雪阁,彻底消失。”
“什么?”
苏祀听清楚了徐宋说的话,却还是不敢相信地看过去一眼。
他恨那个地方,却还真的想过……
白山雪笑了一声,轻轻摇着扇子。
“好啊,霜雪阁那种地方,的确该消失了。”
近乎一瞬之间,一些从来都不曾拥有过的情绪翻搅而来,苏祀被霜雪阁限制,折磨,但或许就是因为出身于那里,所以有一种天然的恐惧。
也是因此,他想远离那里,永远不受那里摆布,却从不曾想过让他消失。
而当周围有人在告诉他,那个地方也是可以消失的时候,他心里那块结突然松动了。
是的,没错。霜雪阁那种泯灭人性的地方,早就应该消失了。
苏祀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好。”
他手中攥着鲛纱结,极美的眸中闪着坚定。
“既然如此,国祭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霜雪阁一直都想除掉我,只要我在国祭上露面,霜雪阁不可能不作为。”
“霜雪阁像你这样的杀手,有多少人。”
突然一道声音传过来,带着些意气。
苏祀迅速看过去。
云秋落?
他怎么来了?
难道说,他的身份,他们一直都是知道的?观察白山雪的反应,苏祀一瞬也释怀了,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一些事情渐渐想通,怪不得云秋落当时对他是那个态度。
徐宋不着痕迹地护在苏祀面前。
“不用护着,本尊还能怎样他?”
“动一根头发你恨不得都要心疼死。”
徐宋目光不曾给云秋落一分。
云秋落自讨没趣,目光转向苏祀。
“问你话呢,回答。”
突然间的开诚布公还让苏祀有点难以转过来弯,毕竟之前一直都是隐藏身份的,而且,自己前世的身份,着实不光彩。不过也仅仅只是有些为难而已,毕竟他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我是霜雪阁排行榜第一的杀手,我,代表的是霜雪阁的最高实力,不过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霜雪阁杀手在精不在多,排行榜上总共有十人,剩下的大约不到一百人,十年后的今天,我想应该也不会多太多。杀手自幼经受训练,每日都有人死,没死的最后也要自相残杀,同一批里能活下来的人,百里不超过五,十年之间最多不会增多五十人。何况还会有人在执行任务中死去。”
“霜雪阁的老巢在哪,统领是何人。”
云秋落再次发问。
“不知,霜雪阁众人,只有在排行上的人可以偶尔见到尊位者,且他永远带着面具,我和他见面多数都在训练营的最顶层,至于他究竟在哪,无人可知。”
“至于训练营,是在,中梁,地宫。”
苏祀的声音顿了顿。
“强攻的话不可,地宫形式非常复杂,即便是我,都很难保证在其中全身而退,且恕我直言,云隐派众弟子,无一人是我的对手,这样的水平,想直捣黄龙绝对不可能。”
云秋落少见的闭上了嘴。
白山雪轻轻摇着扇子。
“祭安你刚才说的不错,国祭是个很好的机会,霜雪阁那边几次三番的要你命,此次国祭肯定会花大气力,我们守株待兔,伺机而动。即便不能一击而中,折他几人也是好的,说不定还能抓到活口来探探。”
听到这,苏祀摇头。
“活口不可能,如果被抓住,所有杀手都会立刻自尽,就算真的有意志薄弱的人没有自尽……霜雪阁的蛊虫可并不会下到我一个人的身上。”
屋内陷入了一阵沉默。
徐宋按了按苏祀的指尖。
“我不会让你有事。”
是传音,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
苏祀回牵住徐宋的手,暧昧地捏了捏。
议论了此番事,几个人心中都有些许郁结,一同从初桐堂朝山下走去,还没走上几步,便远远地看见坠云台那边站着几个人。
元存,玄龙,欲舟都在。
倒是少了安念星。
苏祀鲛纱覆眼,一行人走到他们面前。
玄龙看向苏祀,却莫名又转过头去。
苏祀看着他这样奇怪得很。
“你犯什么病?”
“我……都想起来了。”
“南栩是谁,我在哪见过你,和你发生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听到这,苏祀心头猛地一梗。
两个人走到一边,他直直看向玄龙。
“所以南栩哥是你的分神?”
“是如此,除此之外,我可能还要和你说些你不想知道的事。”
“你说。”
苏祀手心莫名有点出汗。
“那缕分神和普通的不一样,它是一个转世,是本座历劫的一世,南栩对你用情极深。”
说到这,玄龙咳了两声。
“所以死后,依旧在你身边留了许久,他发现的一些事情,我现在都想起来了。”
“霜雪阁,其实。”
玄龙的脸色有些难看。
“你到底要说什么?”
苏祀心中不安的感觉十分强烈。
“霜雪阁其实,是为当今皇帝李蜀翰而设立的。”
“你杀的人,其实……”
就在玄龙还没说完的时候,徐宋一手将苏祀拉了过来。
“过来,元存有话说。”
“等等。”
苏祀的心猛地颤上几分。
“徐宋,你让他说完。”
“我杀的人怎么了?”
玄龙刚要再说些什么。
苏祀整个人却再次重重一抖。
他看向徐宋。
“我不听他说,我要听说,我只信你说的。”
即便玄龙没有说完,但是当苏祀听到霜雪阁和皇帝有关系的时候,也预想出了他要说的话。
“徐宋你告诉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真的,杀了……”
苏祀的眼睛染上猩红,衬得那点朱砂痣愈发妖异。
他的世界观近乎在这一刻崩塌,他觉得自己前半生活得仿佛是笑话一样,他的所有知道的东西,竟然都是别人编织出来的骗局,而他还在全盘相信着。
苏祀重重地喘息着,心脏仿佛要被撕裂了一样痛。
“你告诉我,我是不是杀了很多好人。”
徐宋的目光从玄龙脸上略过,带着渗入骨髓的冷,玄龙自知自己犯了大错,将目光转到一边去。
若他现在还是南栩,他定然不会说,但是他是玄龙,此时的他无法如当年那般深切感知到苏祀的情绪。
“你别看他!徐宋!你告诉我!”
“所以你当年说的都是真的,我当年跟你吵的时候,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苏祀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太突然了,一个人活了这么多年,受了那么多的苦,却发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偌大的骗局。
最重要的,苏祀自幼在佛门长大,即便早早被霜雪阁抓去,但他骨子的善却从未动摇,霜雪阁利用他的善,编造了一个又一个谎言,让他以为自己一直都在除恶扬善,而现在真相突然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叫苏祀,究竟如何去面对。
他有几分痛苦地摇摇头。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你宁可我死都不告诉我。”
徐宋揽住苏祀的肩膀。
“我,做不到。”
“我知道,如果告诉你,这将比杀了你,还让你痛苦。”
徐宋的话扎进苏祀的心里。
的确。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当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所受的痛,仿若剜心蚀骨。
苏祀脸上的鲛纱一点点湿了。
他泪流下来,却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
徐宋轻轻扯下苏祀脸上的鲛纱,霜雾隔开另一边的视线,将他拥入怀中。
殊不知山下,一行人穿着袈裟即将登上坠云台。
最前面的大师刚好看向山上,仅仅注意到苏祀一个侧脸,他便愣住了。
“大师,你在看什么?”
大师身边的人停下脚步。
“三师弟,你看那孩子眼角,是不是有一颗朱砂痣。”
大师身边的人仔细看向山上。
“隐约可以看见。”
“师兄的意思是……”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难以相信。
“我记得,师弟当年捡回来那孩子,眼角下也有一颗朱砂痣。”
“这孩子侧脸看上去,和那小孩,还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