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土地

  裴苏扬猛地抬头, 眼里满是惊讶,燃起了一小撮火苗,随后熄灭:“这怎么可能延后, 我爹爹做下的决定, 不可能更改的。”

  林喻不以为意, 裴老爷结交邓家,不就是看中邓敬廷的舅舅是知府嘛,但这也只是一个迂回之策。大燕更看重父系氏族,作为邓敬廷只是知府的外甥, 把女儿嫁给他, 可以搭上知府的人脉,但不稳固。裴家势弱,搭上官场的人只是其中一个稳固势力的办法,最稳妥的办法是阻止裴家产业下滑的趋势。

  而林喻,至少有个办法能缓解,不对,是能拯救裴家的粮食产业。

  一般的商人多地位低下, 而裴家谢家这种大商贾, 不仅从商, 还捐钱买官,也拥有自己大片的田地, 相当于两个大地主。裴家和谢家的粮铺都算是核心产业, 毕竟民以食为天, 除了盐、铁这种由官府严格把控的产业, 粮食算是稍自由的, 所以两家其实都在这上面较劲儿。

  如今只是林喻手里这区区几千斤优良小麦, 就能影响两家在粮食产业上的小小动荡, 若是裴谢两家任意一家,能够和林喻签契约,约定林喻种植的优良小麦只供给其中一家,那这一家在粮食产业的比拼中就能略胜一筹。

  只是,若只依靠林喻这小小的三十亩地,且林喻只留给优良小麦十亩地,种出来的小麦产量再多,也无法在裴谢两个庞然大物之间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林喻要的不是和裴家合作来换取裴苏扬婚约的延后,这种短暂且无力的自由,并不是林喻想要的,她想要的更多。

  林喻问裴苏扬:“裴老爷准备把你嫁给邓敬廷,准备的嫁妆有哪些?”

  裴苏扬不懂林喻问这做什么,但也老老实实说了,手指点着下巴,眼睛往上看,开始报数:“让我想想,翡翠玉镯五百对,珍珠玛瑙项链五十副,金镶玉耳环一百对,黄金……”

  “停,我来问你,”林喻知道裴苏扬记性好,没想到这么好,这些细致的全给报完,等什么时候去了,“裴老爷有给你准备田地做嫁妆吗?”

  裴苏扬顿了一下:“有,而且恰好就是蒙县的土地,在蒙县北面,大概有两百亩地。为了让我更风光出嫁,爷爷还给了我三百亩地,在昌县。”

  林喻啧啧咂舌,真不愧是富甲一方的大商贾,嫁个女儿都能给出大地主都不一定有的土地。

  这些都是陪嫁,且裴家因为子嗣众多,以免夜长梦多,引起裴家其他年轻小辈的不满,这些陪嫁在裴苏扬嫁出去前,就已经过户给她。等她嫁到邓家,就自然而然成了邓家的财产。裴家希望这些昂贵的陪嫁,既能让邓家善待裴苏扬,又能让邓家在魏州知府那里给裴家多美言几句。

  也就是说,现在这些土地,都是裴苏扬私人所有。不过,马上一成亲,就是邓敬廷所有了。

  恰逢八月院试,邓敬廷也是个读书人,以后想考中举人走上仕途,毕竟自己舅舅是知府,在朝廷里有点人脉。所以二人成亲也要等到八月之后去了,直到成亲前,这些土地都是裴苏扬个人所有。

  林喻问清楚了土地在哪儿,现在是谁的,各种问题问清楚了,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成型的主意。

  林喻带着裴苏扬去到她的地窖里,地窖在后来被林喻扩展过一次,还加固了地基。此时的地窖里全是林喻存放的粮食,还有数不尽的种子。

  林喻指着其中十几匡种子,说:“裴老爷想把你嫁给邓家,是为了挽救裴家逐渐走下坡路的局面,但这只能从外挽救,我有个办法,能让裴家从内抑制颓势。”

  “这些种子,就是我种植的优良小麦的种子,是我用特殊的育种方法将普通种子培育而成的,产量高、种植周期短、耐寒耐旱、不易招惹虫害,缺点是不能留种。”

  “这边是我另外正在种植的改良水稻种子,我可以都给你,并且后续也会一直为你提供这些种子。”

  裴苏扬皱眉:“给我?给我做什么,我又不会下地。”

  “你那五百亩地,若是种上我给的小麦和水稻种子,或许能让裴家在粮食产业上碾压谢家,也就不必着急拉拢邓家。”

  “而且,这些种子,我只给你,记住,你回去和你大哥提起这事,一定要强调,这些种子,我只给你,也只让种在你那五百亩地里。”

  裴苏扬皱眉看着林喻,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她才刚回蒙县,并不知道林喻的小麦在蒙县有多受欢迎,也不知道她大哥帮她在爹面前说话,让她能有空回到蒙县喘口气,躲避邓敬廷是因为林喻的小麦。她还以为,只是大哥单纯地想她了。

  但当裴苏扬回去裴府,告诉了裴苏杭林喻愿意给出优良小麦的种子,裴苏杭大为震惊。

  裴苏扬也强调了林喻说的话,种子只给裴苏扬,也只能种在裴苏扬的五百亩地里。也就是说,若是裴苏扬早早地嫁给了邓敬廷,这五百亩地也就随之成了邓敬廷的财产,不再属于裴苏扬,更不属于裴家。

  若是裴苏杭希望这五百亩地种上林喻的优良小麦,并且在粮食产业,打压谢家,那就不能让裴苏扬和她那五百亩地早早地归于邓敬廷。

  裴苏杭隐约猜到了林喻想做什么,自家小妹不想嫁给邓敬廷,林喻就阻止裴家将裴苏扬嫁出去。但若是林喻仅仅以她自己种的小麦作为谈判条件,裴家压根儿不搭理她。可偏偏,她拿出了小麦种子,而且承诺可以一直提供这种优良品种的种子,这对裴家来说意义就不一样了。

  而且,若林喻只是卖出或赠送,以她自己的名义和裴家谈条件,裴老爷肯定会怀疑她的用意,这谈判不好谈。

  可偏偏林喻没谈什么条件,只说赠与给裴苏扬的土地,迂回了一下,看似是和裴苏扬做生意,实则是帮裴苏扬巩固在裴家的地位。裴苏扬本人不再是林喻和裴家谈判之间的物品,裴苏扬是她自己和裴家之间的对弈人,林喻的优良种子加上裴苏扬五百亩地,却成了裴苏扬和裴家谈判的筹码。

  拥有五百亩土地,裴苏扬还有林喻给的优良种子,林喻迂回这一下,让裴苏扬从“裴家与邓家买卖的货物”变成了“有资格和裴家争取自由的对弈人”。

  若真裴苏扬成了大地主,手底下五百亩地都种上了林喻给的优良种子,那她那五百亩地的产量简直可怕。别说打压谢家了,若是林喻给的水稻种子也和她那小麦一样产量高、品质好,恐怕裴家粮食产业要有一个质的飞跃。而这时候,谁和裴苏扬关系好,那谁不就更能争取到裴家家主的位置吗?

  那谁和裴苏扬关系好呢?当然是裴苏杭这个从小把妹妹当女儿养的大哥了,裴苏杭虽然对林喻不给他种子这件事有些介怀,但给了他妹妹也对他有利。

  林喻只负责提供种子,和裴老爷拉扯商量的事,都由裴苏杭去争取了。他不仅仅是为裴苏扬的自由争取,更是为他自己争夺裴家家主争取,自然卖力。

  裴苏杭本来就是裴老爷满意的接班人,自小也是把他当继承人培养的,不说百分百满意,但至少比起裴家其他小辈来说,是最适合当家主的。对于裴苏杭的话,裴老爷也是愿意听的,而且,裴苏杭还特意把蒙县粮铺这段时间的账本,以及他们调查和自己估摸的谢家流水账一并给了裴老爷看。

  裴苏杭要让裴老爷看看,仅仅林喻那四亩地种出来的卖给他们粮铺的一半小麦,是怎样改变蒙县里两家粮铺对抗的。

  裴老爷一开始不信,看了自家账本后,才肯信。

  林喻给裴苏扬送的种子,还美其名曰作为友人送的新婚贺礼,指名道姓给裴苏扬。若是此时裴苏扬嫁给了邓敬廷,那这些种子和那五百亩地不就打水漂了?

  裴老爷不由得开始重新审视林喻,此女他在裴苏扬上次回魏州的时候就知道了,一介农家女,还有个考科举的表姐,这些都瞒不过裴老爷。但那又如何,且不说林喻那表姐上次来只是参加府试,还未过院试成为秀才,就算她考中了秀才,也入不了裴老爷的眼,不过是个女秀才。普通的男秀才,例如此时的许元生,都是个不起眼的穷小子,更何况林佩漪。

  如此一来,裴老爷便不希望裴苏扬和林喻交好,他裴家大小姐,怎的和一介农家女引为知己好友?所以裴苏扬回到魏州,裴老爷第一件事就是阻止她和林喻来往,林喻来访裴府,也多被拦在外面,林喻求访的话也不被通传。

  如今,林喻一个赠与的行为,就改变了板上钉钉的裴邓两家的婚约,裴老爷不得不重新审视她。当然,这其中也有邓敬廷要参加院试,婚约本就需要往后延的原因,但林喻的作用不可小觑。

  因为邓敬廷本人是不想拖延,他只想赶紧娶到裴苏扬,以免后生变故。林喻的出现,让裴家也提议婚约后延,裴家和邓家一起劝,邓敬廷也不得不退让。

  裴老爷到底比裴苏杭年长那么多岁,老油条一个,一眼就看出林喻赠送种子的行为并非出于恭贺,而是给裴苏扬一点“实权”。裴苏扬有了地,有了林喻的种子,在裴家的话语权就有了,因为她能影响到裴家的粮食产业。

  可林喻这么做,她图什么呢?难道就图一个裴苏扬这样的大家闺秀的朋友?

  还是那句话,但凡林喻是男子,裴老爷就要担心她是个凤凰男,想娶裴苏扬,借势攀上裴家高枝,吞占裴家家产。可偏偏,林喻是名女子,她那个小家,也没有个男人,全是女人。林喻身为女子,若想攀高枝,选择裴苏杭才对吧。

  裴老爷百思不得其解,但由于抽不出身去会一会林喻,只能让裴苏杭好好看着他妹妹,尤其是要盯紧了林喻和裴苏扬的接触。裴苏杭表面上说好,心里却不以为意,两女子接触,有什么好盯紧的,不就是他妹妹不想嫁,林喻看在朋友的份上帮她罢了。

  裴家父子哪知道,他们俩这一次给裴苏扬婚约一延,便是一辈子,裴苏扬和邓敬廷的婚约因为这一延,再没了继续的机会。

  裴家商量好后,裴苏扬也觉得不能白要林喻的种子,林喻帮了她,让她不用嫁给邓敬廷联姻,她高兴的同时又觉得有些不真实。她不仅暂时不用出嫁,甚至还拥有了自己的五百亩地。林喻送来的种子,裴苏扬也没白要,用自己的小金库按照高出普通小麦种子的价钱付给林喻。

  林喻也没拒绝,对外她当然得说送了,以表诚意,也是为了“祝贺新婚”这个好借口。对内,她才不和裴苏扬这个富家千金客气呢,银子送上门,她就收下。毕竟,她自己买来普通种子,卖给商店换取优良种子,也是需要花钱的,这笔钱,就拿裴苏扬的银子来填补了。

  因为这种子是直接给裴苏扬的,后续裴苏杭虽然想插手,但裴苏扬蒙县和昌县两个县负责给她打理田地的管家,主动派人来收种子,竟然比裴苏杭还快。尤其是那昌县的管家,兴许是听说了隔壁蒙县新小麦的名号,早就想买点种子回去自己种了。

  而裴苏扬,也罕见地没有把所有事都交给别人,而是第一次,认真地叮嘱手下人干活,甚至还特意去昌县蒙县两地勘察了自己手底下五百亩地。虽然看半天,她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但因为她本人去了,负责打理的管家也不敢怠慢,很负责地带她巡视田地。

  从头到尾,除了裴苏扬和她手下人,别的人好像没什么机会帮到忙。裴苏杭竟然生出一种,他小妹好像回了趟魏州,就变得成熟起来了。

  这是当然,回去魏州的那段时间,裴苏扬天天被关在家里,每日能出去的机会都得靠邓敬廷邀请,并且只能陪邓敬廷游山玩水、赏花赏月赏诗词,无趣又没得选。

  可是当林喻赠与她能改变裴家颓势的优良种子后,她发现,裴家对她的态度好像不一样了。裴苏扬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以前裴家对她也是有求必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那种宠爱,给人居高而下的施舍感。她只能被动地接受她爹、她哥对她的好,甚至没有拒绝的权力。

  一旦她这五百亩地,可能影响到裴家产业,她说的话,好像能被人听进耳朵里,她不止是能被动地接受家里人的宠爱和保护,她甚至能发号施令,她有和林喻谈判做生意的资格。仅仅因为,她拥有了自己的田地,有了实实在在的可能高产的作物。

  尽管不懂种地,但裴苏扬跟着她哥走南闯北,也知道一个道理。裴家不是什么产业都懂,但裴家懂怎么用人。裴苏扬自己不需要很懂种地,她只需要找人替她打理田地就好,她只要能做好决策,她或许就能决定自己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裴大小姐不甘心当大小姐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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