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之中显得格外的清晰,掷地有声仿佛是直接砸进沈执清的心脏。
这些话让沈执清不禁想起自己此前与嵇宴的相处。
每每争执之时,那人便是处处退让。
从前他一直以为是嵇宴争不过他,直到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七年前,宴霖曾因他向嵇宴许了一个愿,求他庇护他。
原来这么多年只有他一个人在较劲,而对方从未想过要同他争个高下。
沈执清自嘲的笑了一声。
宴霖让他护他就护,堂堂摄政王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他沈执清什么时候让他这般让着了?
倒像是他赢不过他似的。
沈执清放在窗台上的手,不自觉攥了起来。
半晌,他眸子垂落,敛去了眼底的一片落寞神色。
沈执清已不愿听下去,撑着身子转身离开。
他一步一步走出了院子,那扫雪的老人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奉御郎这是要走吗?可是见到了殿下?”
沈执清不愿意多说其中的原因,便是冲着老人编了个谎话,“老伯,我想起来还有事,就先行一步。”
他声音一顿再次出声,“对了,若是一会有人询问,切勿说我来过此地。”
老人不明所以,本是正准备问一问为什么,沈执清却已然离去。
老人冲着沈执清恭敬的一拜,直起身时就看着人从大门处离开。
天上的月皎白清冷,落在那着了一身白衣的人身上,白衣包裹着人单薄的身躯,老人平白的总是觉得在奉御郎身上看见了几分寂寥,萧瑟孤寂的很。
可明明现如今奉御郎风头正盛,合该春风得意才对。
“你在看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沉冷清贵的嗓音,声音他只在一个人身上听过。
老人握着手中的扫帚赶忙转过头去看,就瞧见雪地之上,着了一身玄黑色宽袍的摄政王就立在身后。
他身上玄色衣衫泛着淡淡的银色光辉,映透出那张面容冷月如霜。
老人视线稍稍偏,就看见摄政王的身后跟着的是从房间之中走出来的老爷。
老人不敢多言,抽回目光赶忙冲着人躬身行礼,“老奴见过摄政王,见过老爷。”
押解宴霖的侍卫在见两个人从房间内走出来,亦是走上前冲着嵇宴躬身行了一礼。
然而嵇宴的视线却是垂落,落在了雪地的脚印上。
只见那脚印一直蔓延至宴府府外,延伸至更远的地方。
宴霖察觉出嵇宴视线的不同寻常,他走上前问出声来,“殿下,是有什么不对吗?”
嵇宴抬眼,问出声,“刚刚谁来过?”
老人心中一惊。
但想着刚刚奉御郎的交待冲着人躬身回答出声,“殿下,刚刚不是只有您来过吗?……”
老人顺着嵇宴的视线看向雪地上的脚印,握着手中的扫帚就要将脚印给扫去。然而扫帚刚刚动起来,就被一双手给一把握住。
嵇宴皱紧了眉头:“回答孤,刚刚到底谁来过?”
落在耳畔的声音,冷的像是一层寒冰。
老人浑身一颤,脸色一下子白了下去。
这老仆一直是宴家的管家,这府中一众家丁都给遣散了之后,整个府上依旧愿意留下的只剩下这位老仆。深知道摄政王性格的宴霖害怕老仆因为此得罪摄政王赶忙走上前,“刚刚到底遇见了谁,还不快点说。”
自家家主发话了,老仆只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将刚刚沈执清来了此的消息说了出来。
“奉御郎?”宴霖诧异的问出声,“这个时候奉御郎不是已经接了陛下的旨意去了乌蓬里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人偷偷朝着摄政王撇了一眼,回答出声,“奉御郎说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来这里见殿下,但老奴看那样子,人的好像并不太像是来见人的。”
一贯冷静自持的摄政王,在听见沈执清名字之后,面色就稍稍一变。
随后还不等人将话说完,嵇宴就已是迈着步子朝着外面走去。
*
京都在不是金吾不禁夜的时候,会实行宵禁。
此时,月上中天,京都主街之上已空无一人,沈执清从宴府之中出来之后就在长街之上晃荡,月光映照在身上,将影子无限的拉长。
直到现在,沈执清就算在傻也已经不觉得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梦了。
怎么会有一个梦,一遍又一遍的去梦见那个人。又怎么会有一个梦,会如此真实的展现他过去从未见过的场面?
自从他知道宴朝欢的皮相之下藏着的是嵇宴之后,对于一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沈执清也觉得自己不是不能接受。
就如现在,他已经不会如前几次那样,进入时慌乱紧张,反而能坦然冷静的去思考,此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沈执清思虑再三,觉得这里这应该不是一场梦,而是过去的重现。
而这些梦,都在围绕着一个人——宴霖。
似乎是有什么人,想让他揭开当年的真相。
他入梦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如果他猜的不错的情况下,他每次入梦,必是要让他发现什么关键信息之后才肯放他出来,因此,他今晚恐怕是无法从这里离开。
可在过去这个时间点上,他此时应该已是离京,在前往乌蓬里的路上。
有家不能回,大概就是现在这种感觉。
沈执清长叹了一口气。
*
从宴府追出来的嵇宴,很快就在空无一人的长街见到了沈执清。
是他。
那个七年后从现实当中而来的沈执清。
沈执清走的很慢,嵇宴并没有选择上前去惊动对方,而是稍稍放慢了脚步亦步亦趋的跟着。
沈执清走走停停而嵇宴亦是如此。
就这么不知道走了多久,沈执清的脚步犹豫的停在了一家客栈前。
客栈内亮起的灯火昏黄却温暖。
沈执清上前拦阻住了正准备的关店的小二,“等等。”
小二平日里也会接到一些晚归的客人,今晚这个却长得过于漂亮。
小二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问出声,态度友好的问出声来,“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沈执清:“住店。”
有客不迎,有钱不赚是傻子,小二赶忙将门挡给撤掉,热情的招呼着进店,“客官住多久?”
沈执清略微思索了片刻,“住……先住一晚吧。”
小二多看了一眼。
明明面前这位看上去富贵的很,他本以为是个肥羊,没想到就住一天。
不过一天就一天吧,他也不挑。
客栈内掌柜的也已经去休息去了,小二自己从柜台上拿出算盘拨弄了一下,将算盘的数目报给了沈执清。
沈执清平日里大手大脚花钱惯了,从来没干过这事。
此时在面对小二的视线,有些窘迫的冲着人出声,“不好意思,您看我今天出门走的匆忙,能不能先……赊账?”
沈执清的声音一出,小二的面色就变了,他抬眼看向对方,出声,“那公子报个家门,我们把钱记您府上。”
沈执清沉默了。
他人现在都不在京都,要是明天突然出现一笔账记在了府上,府上怕不是要炸开锅以为他回来了。
沈执清犹豫了半晌,“我没有家,你看能不能……”
小二的脸色突然就黑了,“没钱住什么客栈?去去去。”
这人看着人穿的富贵,以为是一个世家公子,没想到却是一个穷光蛋!白白浪费他感情。
这还是沈执清头一次被人从客栈赶了出去。
倒春寒里的风冷的彻骨,钻入脖颈,让人浑身抱着肘子打了个哆嗦。
换成平常他可能已经上前去找人理论,可现在是自己理亏在先,沈执清脸皮薄的很。
罢了,都是生意人,何苦为难人家。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情况下,前面好像有个庙,应该可以将就一个晚上。
沈执清这么想着,就迈步朝着记忆当中的破庙走了过去。
时间越是推移,天气就变得更冷了一些。
寒气入嗓,沈执清冷的咳嗽了几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他向前走了一段路,身后突然响起了快跑到跟前的脚步声。
“客官请留步。”
沈执清转过身去,视线落在急匆匆跑来的小二身上,“有事?”
小二喘了一口气冲着沈执清开口道:“不好意思公子,刚刚我们掌柜的骂了我。”
“这天寒地冻的,我们客栈刚好还有一间房空着,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您就别走了。”
还能有这样的好事?
沈执清:“真的?”
小二点了点头,“绝不骗您。”
这大冷天的,沈执清面上一喜,“如此就多谢了。”
小二伸手比个了请的手势,“您请您请。”
沈执清跟着人回了客栈,就住了下来。
小二将人送进屋子里,就迈步从二楼的楼梯上走下,喜滋滋的从怀中将一颗金豆子拿出又仔细看了看。
真金子,赚了赚了。
这金子都够包下整个客栈了,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花这么多钱只为了让别人在此睡一晚上。
小二刚将进金豆子收起来,一抬眼就正对上一双薄冷的面容来。
他扶着木梯站稳身子,冲着人拱手,“您吩咐的房间已经给安排了,你放心,那位爷很满意。”
嵇宴将视线从上面的房间抽回,叮嘱出声,“他怕冷,去准备点热水给人送上去。还有,在去做一点吃食。”
不知道是不是落在身上的眼神太过凌厉,以至于小二咽下了口中的不满。
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飞快的冲着人应了一声,就下了楼梯准备去了。
待人走了,嵇宴这才抽回目光,迈步走到了沈执清的门边。
他手伸出,正准备敲敲门,手指却是在伸出之后蜷缩起来,到底是没有将门敲开。
宴霖的事情差最后一个环节,此时的他还不是出现的时候。
刚刚的话他不知道沈执清听到了多少,但看着人的样子,像是不怎么高兴。
可嵇宴最不擅长的就是如何去哄好一个人。
嵇宴索性不打算去给沈执清添堵,他抱着手臂靠在门外的墙壁上静静的守了人一整夜。
一墙之隔,沈执清却是失眠了整整一夜。
作者有话说:
加班晚了,来不及了先这么多,明天万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