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之下,宴霖从怀中掏出来的玉佩白皙莹润。
令人十分熟悉的便是玉佩一面刻着的金乌图案。
样式简洁不华丽却是让沈执清瞪大了一双眼。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玉佩,分明就是他在凤栖宫的密室之中见到的那个。
这玉佩为什么最后会落在雍玦的手里?
沈执清沉思了片刻,就听见屋子里又传出来宴霖的声音,“为父昨夜在行宫之中遇袭,而那个人就是此前在地宫之中追杀我的那个。”
“这玉佩就是从那人身上扯下来的东西。”
宴霖伸手指了指玉佩上面刻着的金乌,“你看看这里,这金乌乃是燕国祥瑞,地宫之中供奉着的金乌鸟看样子是燕国余孽未除,又死灰复燃。”
宴朝欢将玉佩从宴霖的手中接了过去,来回翻看了一番,“既然这些事情乃是燕国余孽所做,那父亲为何上书弹劾的却是君后?”
宴霖冷哼了一声回答出声,“为父几次三番的与君后谈论此事,君后似是包庇。”
“他出身双叶城与燕国紧邻,双叶城城主雍流乃是他父亲,若燕国当真有复国的打算,首当其冲就是他双叶城。”
宴霖声音一顿,面色沉冷,“双叶城若丢,我南梁门户洞开,届时,南梁危矣。”
宴朝欢将玉佩递了回去,“可这些皆是父亲猜测,若无实证,这些事情就算是呈到了陛下的案头上,陛下也绝对不会信。”
宴霖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神庙下的地宫是最有利的证据。”
“还有这玉佩,若是能查到这玉佩背后到底是谁,就一定能知晓他们背后的阴谋!”
“父亲。”宴朝欢握住了宴霖的手,“您先别激动。”
“现如今敌方在暗我们在明,您今日去见摄政王可有收获?此事他可知晓这背后主使究竟是谁?”
宴霖身子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将嵇宴今日的话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
宴朝欢垂下头来。
此生,他一直觉得摄政王高高在上无所不能,可这件事他竟然也不知。
宴霖抬眸突然询问出声,“今日你与那探花郎到底是怎么回事?”
坐在屋顶上的沈执清突然觉得脸烧的慌。
他站起身,拍了拍嵇宴的胳膊,“下面没什么好听的了,走了走了。”
坐在屋檐上的嵇宴却是伸手一把拉住沈执清的胳膊,“急什么,坐。”
沈执清:“……”
在嵇宴的注视之下,沈执清不得不撑着手臂重新坐了回去。
哪知刚坐下,就听见下方宴朝欢的声音传来。
宴朝欢:“今日在行宫之中倒是多亏了这位探花郎。”
宴霖:“他可是看见了你?”
“是。”宴朝欢垂眸,脑海之中想到的却是那人在雪中的笑明媚晃眼,“不过孩儿以为,探花郎绝不会说起此事。”
宴霖略微思索了片刻出声道:“探花郎有勇有谋,在行宫之中亦是救了我,我晏家欠了他一个大恩。”
宴朝欢点了点头,喃喃出声,“他之后,定是人中龙凤,孩儿与他不过是……不过是一面之缘。日后若有机会,孩儿定是报答他今日之恩。”
还好还好,没有说什么。
沈执清挑眉,拍了拍嵇宴的肩膀,“看吧,我帮他,他帮我,公平的很。”
熟悉的话让嵇宴偏头,将视线落在了沈执清身上。
行宫初遇,一见钟情。
他当真没听出宴朝欢口中深意?
嵇宴盯着沈执清的面色多看了一会,问出声,“那孤救了探花郎的命,探花郎要怎么报答孤?”
沈执清笑着转过头来,“我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殿下的。”
“自然是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嵇宴眸色深了深。
他与沈执清之间,到底谁欠谁更多,似乎早就算不清了。
算算时间,人要到了。
嵇宴没再多言撑着手站起身,裹着冷意的风将他身上玄黑色的衣玦吹起。
夜静无风,四周杀气陡现。
沈执清走到嵇宴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向下一望。
只见夜色深处,银钩如链,飞射而入。
沈执清当即眯起了一双眼睛,运力就要阻挡,哪知他刚抬起头,手腕就被嵇宴给一把握住。
他挣了挣,“他们有危险。”
入手的腕子纤细,嵇宴握着走上前,“既已发生之事,不可改变。”
“沈执清,孤带你来此,不是让你阻止这一切。”
沈执清一愣。
他忘了,这里不是现实。
宴霖下狱被杀,晏家一家除了宴朝欢全部惨死。
这才是现实。
沈执清攥紧了拢在长袖当中的手,看着那银钩刺破窗户。
不行,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沈执清甩开了嵇宴的手,向屋檐边挪步,“可就算是命中注定,他们要死,可也不会是今天。”
沈执清说完,向后退了一步,纵身一跃破窗而入,挥剑挡开了那袭向两个人身上的银钩。
宴朝欢护着宴霖弯腰躲避,抬起头来在看见挡在面前的人时面上涌上了一抹欣喜。
“探花郎。”
沈执清回过头,“别怕,人护好了。”
宴朝欢嗯了一声,到底是没忍住,冲着人出声,“探花郎一切小心。”
病中时是不中用,可身体的恢复的他,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的。
沈执清冲着人眨了眨眼,“放心吧他们伤不了我。”
此时屋檐之上,嵇宴走上前,凝眸望向下方。
他脑海里,突然想起此后所发生的一幕。
宴霖临死时他曾去见了对方一面,对方口口声声说沈执清有恩于他,托他照拂人一二。
当时他不便真意,直到此次入梦,他才知,原是如此。
救命之恩,自当相报。
*
下方沈执清护着身后两人将银钩挥开,与人过了几招,就发现此人正是那晚伤了他的人。
来的正好。
沈执清握着手里的剑变得凌厉,对方见有所掣肘之后处处避让。
沈执清将人逼退至一旁,那袭来的黑衣人却是调转了方向握着长链银钩朝着一侧桌子上玉佩钩了过去。
坏了。
这东西要是被人拿走了,证据就没了!
想到此,沈执清当即纵身就朝着那玉佩夺去。
沈执清伸手去抓玉佩,那银钩却丝毫未停,看那样子是打算连他的手一起一块勾过去!
东西不能被带走!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正准备伸手去抓,一把黑玉骨扇却是飞来阻隔了他想要伸出去的手。
玉佩则被银钩勾走。
该死的,还是被拿走了。
之后若想从对方的手里将玉佩拿到手里怕是难上加难。
沈执清气呼呼的回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就看见原本檐上立着的嵇宴飞身而下。他一手接过回旋过去的扇子,落在他身前伸手用扇骨敲了他的脑袋。
嵇宴眯起了一双眼,“手不想要了?”
沈执清:“玉佩丢了,证据就没了。”
嵇宴:“狡辩。”
若不是看在嵇宴是为他好的份上,沈执清真想跟人打一架。
好气。
远处,黑衣人拿了东西并没有离开,而是将玉佩揣进兜里,挥出手中的银钩直冲沈执清而来。
看样子是打算顺便将人杀了。
宴朝欢扶着宴霖从地上起身,仰头大喊出声:“探花郎小心!”
飞链如虹,沈执清刚要出剑,嵇宴却已出手将银钩给打了回去。
身前玄色衣衫翻飞似蝶,嵇宴挡在了他面前。
沈执清仰头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明晰面容,微微有些愣神。
什么时候,嵇宴会救他了?
不对,应该是想抢了他的风头。
沈执清嗤了一声。
黑衣人将银钩收回被嵇宴的内力震动后退了数步,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出来。
他抬起眼在沈执清两个人身上逡巡了一一番,最后落在了嵇宴的身上。
南梁摄政王。
此事他竟然也插了手。
既然如此,今日必然是杀不了人了,看来需要另想办法。
黑衣人转身离开,沈执清刚要迈步去追,胳膊就被嵇宴给拉住。他上前一步转过身来,挡住了沈执清的路。
沈执清盯着面前近在咫尺的明晰面容,正要出声,嵇宴就将手指点在了他的眉心。
染着暖意的指尖触碰肌肤,沈执清猛地顿住脚步。
只见嵇宴望着他的眸光之中染着不舍,沈执清就听见对方喃喃出声,“回去吧。”
回去,回哪?
沈执清还没来得及问出声,眼前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就连眼前的人都似是看的不甚清楚。
当黑暗袭来的那一刻,沈执清伸出手想要去抓住眼前的人,然而却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抓了空。
*
“嵇宴!”
沈执清惊呼了一声猛地坐起身。
入眼,雕花木梨花床,宫灯灼燃未熄。
他喘了一口气将帘幔掀开,只见窗外晨光熹微,有微弱的光亮从窗棂之外照射了进来,拢在床下依旧熟睡的人的面庞之上。
朗月星辉,好看的紧。
宴朝欢。
沈执清盯着这张脸看了良久,不禁有些唏嘘。
当真是同脸不同命。
一个是生来是西河玉京的世子爷身份尊贵,而另一人却是罪臣之子,家境清苦贫寒。
生而富贵,就注定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活在光明里,而另一人则只能终日带着帷帽,唯恐被人认出来。
何其悲哀。
沈执清脑子里突然想到最后嵇宴落在身上的眼神。
那一瞬间他竟是在他的眸中看到了少许不舍与无奈的宠溺。
他与嵇宴相处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这个活阎王露出过这种表情,尤其还是对他。
当真是见了鬼了。
沈执清摇了摇头,将那个人从脑子里给挥出去。
冷意渐渐的浮上指尖,嗓子微痒,有咳意涌了上来。
沈执清将手里的帘幔放下,掩唇低咳出声。
果然梦里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随着他的回来,他的体寒之症,也回来了。
沈执清举起手放在眼前看了看,只见他那好不容易透红的指尖,此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冷白之色。
梦里浑身被冰冷一寸一寸侵蚀的感觉犹在,现如今沈执清只要回忆起来,身子仍会忍不住的打颤。
他当真要时日无多了。
不管梦里见到的那些是真是假,有些事,是要抓紧时间了。
*
宴朝欢病了。
不知道是因为昨夜睡在地上着了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整个人一直昏睡,叫不醒。
整个人平静的躺在床上的样子,似是死去。
倘若此时将太医叫来,对方一定会问因何而起,他总不能说是昨夜让人睡了地上,结果一睡不醒吧。可若是不叫,人万一出了什么事……
沈执清心急如焚,在屋内来回踱步。
他走回到床榻将手指放在对方鼻息之上,突然发现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推移,对方的的呼吸竟是越来越微弱了。
不管了,人命关天。
沈执清刚要迈步离开,哪知胳膊就被对方一把抓住。
沈执清猛地顿住脚步,转过身去,就看见躺在床上的人,已然醒来。
沈执清面上欣喜,他坐到床边,询问出声,“你可吓死我了,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攥着他手臂的手一点一点的收紧,沈执清低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手松开,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掌心的暖热,让沈执清的手指微微曲起。
沈执清盯着那处,就感受到一双炙热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让人忽视不了。
他抬起头去,就正对上那双望过来的幽深的瞳色,像是带着打量。
嵇宴:“怎么这么凉?”
落在耳畔的声音带着病中的虚浮,却有些急切。
沈执清心中没来由的一跳,将手从他的掌心之中抽出,扯了唇上的一抹笑,回答出声,“你在说什么傻话,不一直……都是如此吗?”
明明在那里,已经用火灵芝为人驱散了身上的寒症。
可现如今,沈执清的身体却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
果然,还是不能带出来。
嵇宴蹙紧了眉宇。
还剩半年,如果在今冬仍未找到第二株火灵芝,沈执清恐怕……
放在床榻上的手都一寸一寸的收起,嵇宴的心脏处苦涩蔓延。
原以为神,博爱大众,可没想到却是吝啬的。
将他送回到了他的身边,却要让他体会生离之苦。
他不答应。
嵇宴将眸光落在身侧的人身上,瞳色染了一抹红。
沈执清是他的,谁也别想从他身边将人抢走,就连神也不行。
沈执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总觉得宴朝欢刚刚的话问的莫名其妙。
他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转回头去,问出声,“宴朝欢你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先说好,一定不是本相昨夜让你睡地铺的原因。”沈执清将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难不成你身上亦有顽疾?”
“没有。”嵇宴垂下眸子,回答出声。
沈执清:“那怎么会怎么叫也叫不醒?”
那是因为……开启梦境需二人同睡,出梦境亦要二人同出。
可刚刚,他将沈执清送出梦境之后,留下做了一些收尾的工作。
这才导致现实当中的他长睡不醒。
不过,这样的状态时间不能太久,一旦超过时间,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身体亏空的厉害,之后还是需要尽量避免这事发生。
对沈执清,嵇宴还是换了一个说法,“只是昨夜没睡好,多睡了一会,没事。”
沈执清刚想再出声说什么,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他看了过去,问出声,“谁?”
门外张全朗声道:“君后有旨。”
“你呆在这里别动。”沈执清起身,他伸手整了整衣衫,迈步走到门边,伸手将门给拉开。
此时他面上已恢复到了往日里严肃冷色。
他微微颔首,“公公。”
张全冲着人微微颔首,视线朝里面看了一眼,笑问出声,“相爷,昨夜睡得可好?”
沈执清:“佳人在伴,自是好的。”
“明日就是迎神礼,君后有旨,今日行宫内的所有的人需食素食,着素衣。”
张全抬了抬手,身后便有宫女走上前来。
沈执清视线在托盘上一一扫而过,“有劳公公。”
“应该的,应该的。”张全看着宫女将托盘放下,再次出声,“对了,还有一事,君后一时间有些拿不准,特差了咱家来,询问相爷。”
雍玦拿不准的事情一定不是好事。
沈执清面色如常,询问出声,“什么事是君后也搞不定的?”
张全:“昨夜君后连夜召见了周奉常来询问这迎神礼的细节,却突然发现这迎神礼之中,最关键的侍神之人未定。”
侍神?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就听见张全再次出声,“往日必定是君主亲自侍奉神明,迎神入驻我朝,为我南梁祈福。”
“可相爷也知,陛下病重多日。这要是让人又跪又拜的,恐有损龙体。周奉常以为可找一个人明日替陛下侍奉神明。”
张全观察了一番沈执清的面色,“所以君后的意思,明日他可替陛下……”
“不可。”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
雍玦的野心本就昭然若揭,明日若让他替陛下做这一切,传出去,不知道的怕不是还以为这南梁换了天。
而什么雍玦拿不准主意都是放屁。
张全今日既然找到了他跟前,摆在面前的恐怕只有两条路。
要么答应雍玦替陛下,要么他来。
若非要二者选其一,沈执清宁愿选择后者。
“君后身份尊贵,明日只需照顾好陛下便可。”沈执清心中下了决定,“至于侍神之人……明日我来。”
张全诧异的出声,“相爷来,这……”
沈执清看向张全,“百官之中,御史已出使西河玉京,三公只剩两人,太尉脾气暴躁恐明日生出变故,唯独剩下的只有本相了。”
“本相作为百官之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当为陛下分忧。”
张全抬了抬手,“侍神之人,需今日便去那天池之中净身,而且明日还要在神庙中跪上一整天,相爷的身体……”
“无妨。”沈执清垂眸,“我南梁又不是仅此一次举办迎神礼,君主金尊玉贵均能撑下来,本相又有何不可?”
张全敛去眼底的色彩,冲着沈执清拱手一拜,“那老奴就替陛下在这里谢过相爷。”
沈执清:“公公客气。”
张全交待出声,“那明日所用之物老奴一会便会为相爷送来,相爷多休息休息,晚些时候,老奴来这里接相爷前去天池净身。”
沈执清目送着张全离开,面色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
*
临近晚间时分,院落深处。
张全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宴朝欢。
“你这脸色,看上去身子亏空的紧呐。那病秧子,能满足你吗?”
嵇宴摩挲着手指,垂眸敛去了眼底的神情,“沈执清这段时间盯我很紧,若看到我没在,定是要出来找,公公不如有话直说吧。”
张全冷哼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瓶子出来,递到了宴朝欢面前,“君后让老奴把这个东西拿给你。”
嵇宴将瓶子拿到手里,“这是什么?”
“此物乃是冰鉴。”张全看了看四周,“溶入水中,一瓶下去可使一湖的水冷却结冰。”
张全再次出声,“沈执清已经同意做那侍神,今晚他便会去天池净身。他畏寒,届时,你只需往那池水之中稍稍滴入一滴,经脉冻结之痛想必滋味一定不错。”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有万更,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