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宫的温泉水引自地下,水自然形成,汇聚成一潭,如此循环往复,致使清泉宫内终日雾气缭绕仿若仙境。
此时,泉水之内,有两个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火灵芝性属热,炙火性烈。
嵇宴将一整只火灵芝皆给沈执清服下,温泉水蒸腾之下,有汗从沈执清的脸颊滚落顺着脖颈没入到衣襟之中。
如此风情,嵇宴却无福消受。
此时沈执清体内冰火两重天,并不比刚才好受多少。现如今需得尽快以内力辅之,游走全身,将沈执清体内寒气驱散。
不过火灵芝难寻,据他所知,此物已经是许多年不曾见到了。
连嵇宴都不敢确定,出了这里沈执清是不是又要恢复成之前的模样。
不过现下管不了那么多了。
嵇宴身上的衣衫尽湿,他踏水立在沈执清面前,将内力输送到沈执清的体内,一点一点的让暖意破开浮冰。
如春风化水,刹那温暖。
*
时间一点一点的滑过,立在温泉池畔的扶风心急如焚。
风狼卫跟随摄政王多年,他们还从未看见过王上如此保护过什么人。
更不要说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的为那人调息了一整夜。
这内力就算再深厚,也遭不住如此折腾。
若王出了任何意外,他都难死其咎。
扶风望着远处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的池水,在院中来回踱步。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天际之上鱼肚泛白,身后响起了水声。
扶风一脸欣喜的转过身去,就看见嵇宴赤脚踩着台阶缓步走上来。
那一身华贵的玄色衣袍尽湿,湿答答的贴在身上,勾勒出劲瘦窄薄的腰身以及宽厚的胸膛,而水珠子顺着头发,衣衫滴落在地上形成坑坑洼洼的水渍来。
晨曦的微光之中,他迎着光走来,光色拢在脸上,往日那张清贵的面庞此刻却是染上了一层浓重的疲惫之色。
堂堂南梁的摄政王,什么时候这般狼狈过?
扶风皱紧了眉头快走了两步,伸手一把将那摇摇欲坠的身子扶住,“王!您没事吧。”
不过是给人输送了一夜的内力,此时体内虚空的严重,有些疲乏罢了。
“孤没事。”嵇宴伸手将人挥开,站直了身体。
他心下想着事情,没敢耽搁冲着人出声道:“现下有两件事,孤要你立刻去办。”
扶风躬身冲着人行了一礼,“您说。”
“第一,派人去玉坤宫传旨。”嵇宴摩梭着手指,思付了片刻方才再次出声,“就说探花郎性子顽劣,这新年将近,未免惊动圣驾,就罚他在宫中抄写祭文,磨磨性子。”
嵇宴声音一顿再次出声,“第二,你立刻去找宴霖,将人带来见孤。”
这两个人最近惹到王上了?
扶风虽然不甚明白,但不敢多问垂眸应出声:“是,属下这就去办。”
嵇宴抬了抬手,“另外新年的礼品你……”
一双湿漉漉的手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身,让嵇宴尚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扶风盯着那双白皙的手臂,更是将眉头蹙的更紧。
他作为风狼卫的统领,跟在嵇宴的身边时间也不短了。自打他家主子继任成为摄政王之后,那些王公大臣平日里也没少送美人。可别说是抱了,那些美人就连想见一面都挺难。
后来倒是有胆子大的不死心,偷偷躲在帐帘后,打算跟人来一个生米煮成熟饭,可王就讨厌这些心机重的。
后来听说,当晚那人就死于非命。
而这人好生不怕死,不仅折腾了王一晚上就罢了,连他们议事也寸进尺的追上来,还公然的对王搂搂抱抱!
这暧昧的姿势,当真是……不堪入目!
扶风当即沉着一张脸,冲着嵇宴拱手一拜,“属下这就将人带走。
嵇宴抬了抬手,制止了扶风的动作,“不必。”
扶风惊诧的抬头:“?”
嵇宴没打算解释,他低头去看,只见那放在腰上的手白皙修长,原本苍白的指尖此刻挂着盈盈水珠,粉里透着健康的薄红。
看样子,人已无大碍。
嵇宴将手从对方的胳膊中抽出,哪知像是惹了人不高兴似的,腰上抱着他的手倏然收紧。
嵇宴张了张口正要出声,一个染着热度的身子就贴靠在了脊背之上。
嵇宴浑身一僵,将所有要说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算下来,这大约是沈执清第一次主动抱了他。
莫非是良心大发?
嵇宴想到此弯了弯唇。
*
此番入梦与前两次又有一些不同,不过唯一相同就是这梦中依旧有他们两个的原身在。
现如今沈执清的原身就在离这里不远处的玉坤宫而他则是在百里之外的京都。
纵然他做了一番安排,但还是尽量不与梦中的熟人有太多的交集。
嵇宴想到此,再次抬起头时,面上已恢复了往日的冷肃。
他看向扶风,冲着人挥了挥手,“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不怒,不惩戒,这摆明就是纵容的意思。
看来此人当真与别的什么人不同。
他们风狼卫是嵇宴一手组建起来的,忠君之事。
既然王没说什么,他们自当照做。
扶风当即垂下眸子,冲着人一拜,“是,属下告退。”
等人一走,这温泉湖畔,就只剩下两个人。
周遭暖意袭人,嵇宴拍了拍那揽着腰身的手背,轻声问出声,“醒了?”
沈执清:“热。”
身后的声音带着一股子的焦躁不安。
嵇宴唇畔的笑意一点一点的收拢而起。
他当即握住沈执清染着暖意的手指,转过身来。
此时沈执清赤脚踩在青石板上,身上的白色亵衣已被水打湿,微微散开的领口染了些许微微的淡粉。
嵇宴伸出手指将沈执清的下颚捏起,那映入眼帘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那双看过来的眸子里含着脉脉情愫。
火灵芝炙火旺盛,残留在体内的炙火未退,竟是成了催/情之物。
他就说什么时候沈执清转性了。
果然,脑子还是不清楚。
嵇宴沉着一张脸将人看了两眼,颇为气恼的伸手在沈执清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
沈执清吃痛的伸手捂住了额头,伸手一抓就将嵇宴这个罪魁祸首的一双手给抱了个正着。
沈执清现在只觉得身体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灼着心肺让人难受的很。
他现在急需要什么东西给他降温。
刚刚手里抱着的东西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他刚贴了上去,却被人给拉开。
沈执清本就热的难受,被这么一打断,就有些生气。
尤其是还被人弹了脑门之后。
他这人记仇,有人让他难受,他就得让人比他更难受。
这般想着,沈执清就抓过跟前的手将他放在了脸上冰敷。
嵇宴的手指在触碰到肌肤的那一刻倏然的曲起,他正想抽回却是在看见沈执清渐渐舒展的眉宇之后,放弃了脑子里的这个想法。
他曲起的手指头一次,在人醒着的时候轻轻碰了碰对方微微灼烫的脸颊。
轻轻的,像是害怕会把梦中之人惊醒。
嵇宴停下了手,反手将沈执清的手腕扣住。
除去干火有点盛意外,指下脉象还算平稳。
看来沈执清体内的寒气的确是清除了。
嵇宴放下心来。
他刚将神思刚抽了出来,入眼却是正对上沈执清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沈执清什么时候靠的这般近,他竟是毫无察觉。
然而嵇宴的话还没说出声,沈执清就伸出手再次将他抱住,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之间。
温热灼烫的呼吸喷洒在脖颈之间,嵇宴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唇就蹭了上去。
柔软滚烫,让人呼吸一窒。
嵇宴拢在袖中的手指紧紧的攥起。
半晌他伸出手指点在了沈执清的眉心,将想要凑得更近的人给推开,“不可。”
沈执清此时是被火灵芝的热性冲昏了头脑,等清醒了一定会后悔。
这事总是要讲究个你情我愿,他嵇宴不是什么卑鄙小人,必是要等到沈执清亲口承认的那一天。
想到此,嵇宴点了沈执清的昏睡穴,伸手将对方滑落的身子接住。
他抱着人回了清泉宫的屋子里,帮人清了身上最后那点火灵芝的热毒,这才抽回手,起身离开。
*
纵然是初冬年份,午后的阳光也格外暖人。
阳光从窗棂外照射进来,映照在床榻上沈执清的眉眼之上。
刺眼的阳光,让沈执清皱了皱眉头,翻了个身嘟囔出声,“浮春,把帘子拉上。”
半晌,屋内也没任何的动静。
沈执清脑子里灵光一现猛地坐起身,他撑着手臂朝着四周打量了一番。
这屋子他认得,是行宫金鳞台的清泉宫。
看来睡了一觉了,他又回来了。
想到昨夜的惊险,沈执清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都是梦。
沈执清拍了拍胸脯,却突然发现,指尖暖热。
他低头朝着手指看了一眼。
日头里,本是苍白的手此刻却红润富有生机。
这……怎么回事?
有凉风突然从半开着的窗子外吹了进来,往日里凉风拂在身上那股子冰锥刺骨一般的寒冷也消失了。
沈执清掀开被子下了床,他这才发现,面前的清泉宫与记忆当中的不同。
这分明不是他现实里住的那个。
沈执清的眉头当即蹙起。
之前两次,他待不了多久就能从梦境之中脱离。
他本以为昨夜晕了,这梦怎么也该醒了,可没想到他竟依旧未从梦中脱离出来。
沈执清快步走到窗边,将半开的窗子推开。
窗外下了点雪,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冰晶状的光泽出来。
沈执清望着窗外冬日之景,伸出手去接。
雪花被风吹拂卷到了手掌之中,冰冷的触感像是真的一样。
太真实了。
沈执清的脸色盯着手中的雪花,脸色一寸一寸的沉了下来。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还没有梦醒?
“探花郎若是想出去凉快凉快,孤不介意将你从这里丢出去醒醒脑子。”
熟悉的声音让沈执清啪的一声将面前的窗子关上,转过头去看向人。
只见立在不远处的人,一身华贵的玄色宽袖长袍,金簪束发,三千墨发散落于肩头。
偏过头来看的脸,是记忆当中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容颜。
嵇宴。
沈执清抿唇没有说话。
他想起来了,昨夜他被黑衣人追杀,病症复发,是嵇宴救了他。
他体内的寒气被消除,应该也是嵇宴做的吧。
沈执清朝着嵇宴身后看了一眼,再看见对方身后并没有跟什么人来之后,就迈步走上前去。
等他走进了,就将人看的更仔细了一些。
朗月清贵,孤冷若霜。
是他。
半点不假。
嵇宴精明的很,沈执清害怕对方怀疑什么,抽回目光冲着人拱手一拜,“谢殿下救命之恩。”
嵇宴垂眸将沈执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对方淡色的唇上。
他移开目光,将手里端着的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把药喝了。”
沈执清直起腰身,朝着药碗看了一眼。
嵇宴有这么好心?不想喝怎么办?
嵇宴抽回手,转身看过来,“怎么?探花郎是害怕孤下毒吗?”
“没有没有。”沈执清赶忙走上前去,伸手将碗拿到手里,“殿下若想杀我,昨夜就杀了,何必救我?我就是……我就是从小怕苦。”
油嘴滑舌。
嵇宴冷哼了一声。
沈执清观察着嵇宴的视线,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苦。
沈执清蹙着眉头将碗给人放下,斜眼就撇见桌子上一侧不知何人放着的桂花糕。
他趁着嵇宴没注意,就顺手拿了一块,压了压口中的苦涩。
一块糕点下肚,沈执清盯着嵇宴的站在屋内的背影,出声道:“这药也喝了,如果殿下没事的话,那我就走了……”
从这离开,他需要去寻一下离开梦境的办法。
这要是回不去了,可真的就玩大发了。
嵇宴:“站住,孤让你走了吗?”
沈执清抽回了迈步走出去的步子,耐着性子调转过头看向人,“您看这迎新年的节礼也快到了,我还要赶紧回去准备呢……”
沈执清说着,一抬头就正对上嵇宴看过来微冷的眼神。
他没惹他吧,怎么这个眼神?
一副要把他剥皮拆骨了似的。
沈执清咽了一口唾沫,改口道:“殿下您还有别的吩咐?”
嵇宴扯了一旁桌子上的算盘,冲着人走上前来,“探花郎把欠孤的账还了,孤就放你出去如何?”
沈执清心头跳了跳。
他总觉得这话不能接,一接就是坑。
因此,沈执清选择闭嘴不说话。
嵇宴也不指望沈执清会直接答应,他拿着手中的算盘,伸手拨了拨,“昨夜,探花郎吃了孤的一只火灵芝,此物有价无市,孤不算多,就给探花郎算一万两。”
沈执清:“??????”
堂堂摄政王,这是敲诈吗?
嵇宴没理会沈执清,低着头继续算道:"再加上刚刚你喝的药,还有昨夜本王辛苦的劳碌费,加起来差不多一万三千两,孤给你打个折,一万两一口价,探花郎打算什么时候给孤?”
沈执清:“……”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沈执清翻了个白眼,“要不摄政王把我杀了吧。”
“孤从不做赔本买卖。”嵇宴将手中的算盘塞进沈执清的怀里,“这样吧,迎新礼之前,探花郎就留在这里照顾孤,一天一千两,十天。”
太长了。
等十天过去了,他怕是现实中身体都凉透了。
沈执清伸手给嵇宴比了个手指,“三天。”
嵇宴:“八天。”
沈执清磨了磨牙,“五天!”
嵇宴挑眉,“成交。”
啊啊啊啊,嵇宴就是一小人!!
若不是看着这人救了他,他现在就想跟人翻脸!
沈执清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不冲动将手中的算盘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王,宴霖来了。”
门外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沈执清看了过去。
宴霖?
他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一个正事。
昨夜他救了人,人跑了,他一直怕人出了什么事。
后来他病发,就没再去管这事。
今日还能来这里找嵇宴,看样子那刺客并没有对人再次下手。
沈执清长舒了一口气,就听见立在身侧的嵇宴出声道:“孤现在就过去。”
嵇宴回过头来,“你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孤去去就回。”
小气鬼。
沈执清心里冷哼了一声,面上却是毕恭毕敬的冲着人微微颔首,“殿下慢走,殿下不送。”
嵇宴回头看了人一眼,这才转身出了门。
等人一走,沈执清就原形毕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时间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沈执清就听见门外传来说话声。
他捏着手中的瓜子,一边嗑着,一边抱着手臂靠在了一侧的门框上。
“我乃宴霖之子,宴朝欢。我有急事,来找我父亲,不知道我父亲可在里面?”
院门口的禁卫军沉着一张脸问出声,“摄政王在此,闲杂人等不可靠近,让开!”
宴朝欢。
沈执清嗑瓜子的手倏然一顿,凝眸朝着人看了过去。
只见日头里,一身着碧色衣衫的男子立在院外,他头顶带着帷帽,虽看不清样子,但整个人看上去绝然出尘。
梦里竟然,梦见了故人。
沈执清心下思索了片刻,在门外争执不休的时候,迈开步子走上前去,“住手。”
从这院子里走出来的人就必然是摄政王的人,守门的禁卫军不敢怠慢,皆是向后退了一步,冲着人拱手一拜。
这走近了,沈执清能看的更清楚了一些。
他宴朝欢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就冲着士兵出声道:“宴大人就在里面,你们拦着人家儿子找老子是个什么道理?”
守卫的互相对看了一眼,冲着沈执清拜了拜,“可是王上有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这里。”
“不是闲杂人等,不是闲杂人等。”沈执清走了过去,伸手拉过宴朝欢的手,“他是我朋友,这也不能进去吗?”
士兵犹豫了再三,冲着人低下头,“宴公子请。”
沈执清挑眉,拉着人就进了清泉宫。
待走到花园离,沈执清松开手转过身来看向他,“行了,这里就不会再拦了。”
宴朝欢赶忙冲着人行了一礼,“大恩不言谢,朝欢多谢这位公子出面游说。”
不得不说这命运当真神奇的很,谁会想到,七年以后,面前这人会被雍玦送进他的相府之中做妾呢。
这反正往后总是要进一家门,沈执清冲着摆了摆手,“宴公子不必客气。”
“不过你父亲现在正在同嵇……摄政王聊天。闯刚刚的宫门容易,但是若公子闯这里,怕是会出事。”
宴朝欢:“那我等等便是。”
沈执清将手里的瓜子递到人跟前,“喏,一起吃?”
宴朝欢摆了摆手,谦逊有礼的询问出声来,“公子是……殿下屋里人吗?”
沈执清被口水呛了一下,他当即清了清嗓子,解释出声,“我是今年的新科探花郎。”
“是宴某失言。”宴朝欢温温柔柔的轻笑了一声,“外界皆传,今年探花郎的风头极盛,现如今看了沈公子当真是大家风范。”
“哪里哪里,燕公子客气。”
与人交谈了两句,沈执清的眼睛却是眯了起来。
他盯着宴朝欢多看了两眼,心中疑惑陡然升起。
他与宴朝欢也认识了不少日子,对方的性子他就算不知道全,却也知道一个七七八八。
面前的人温文尔雅,谦卑客气,与老实巴交的宴霖很是相似。
可却是与他认识的宴朝欢全然不同。
现实当中的那位善妒,恶劣,睚眦必报所有的性格之中,唯独没有的就是这份儒雅老实。
沈执清心中疑窦丛生,他这般想着,迈步朝着人走进了一步,视线凝在了对方的脸上。
“宴公子进宫,为何还要带着这帷帽,不如我帮宴公子摘下来如何?”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