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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不要太顺着他

  “这…这是相公馆?”秋明指着面前这处在街尾、门庭冷落、甚至连大门都紧闭而上的寻常店家问段刻道。

  段刻点头,没有多做解释,只走上前,轻车熟路地扣了三下门,而后对秋明道:“从后门走。”

  秋明帮卫凌扶着呼延云烈,被段刻这熟络的架势惊的有些恍神。

  下意识去看卫凌的脸色,却看见人一门心思在那受伤的人身上,半点没在乎段刻为何对相公馆如此熟悉。

  待四人转了个弯子,到了相公馆那处更加不起眼的后门,才看见一身材纤细的白衣少年已经在那儿候着了。

  少年眉眼清秀,眉毛修得弯弯细细,不似寻常男子的粗眉。乍眼看去是有些变扭,然而看久了倒也觉得还算顺眼。

  秋明止步于离那小倌五六步远的地方,别开眼不愿看人。

  虽说不至于轻视他们,但对这些甘愿雌服于男人身下、以色事人的主儿,终归有些排斥。

  那小倌见着面前四人,也不似寻常沦落烟尘之人般殷勤地上前,只柔声问段刻道:“公子们是来寻欢的,还是作乐的?”

  说话的时候,小倌垂眸侧眼,不动声色地打量这眼生的四人,心里头也摸不准他们一大早到相公馆做何。

  白日宣淫本就为人不齿,况且还是来找男人宣淫。

  段刻长驱直入,没一点扭捏,十分自然地对小倌吩咐道:“开一间客房。”

  小倌看段刻这般自得的架势,微微一愣。

  这般直截了当来相公馆开客房的人,他实在是头一次见。

  寻常恩客,要么躲躲闪闪,仿佛不是自个儿走来相公馆的,而是被人拿刀架着脖子逼来的;要么便是对他们肆意侮辱,言语污秽,仿佛只要将他们这些小倌贬得低贱些,自己就高贵了。

  只一瞬便回过神来,小倌侧身让段刻四人进店,途中多看了几眼挂在卫凌身上、半瞌着眼的呼延云烈。

  不得不说这人的眉眼着实优越,还带着几分异域风情,看着比他们相公馆的头牌清流公子还英俊几分…

  秋明一进相公馆便如小孩赶集般,眼睛四处打量,看什么都觉得有些新鲜。

  这相公馆倒是其貌不扬,外边看着一点都不像声色犬马的烟柳之地,倒比寻常店家还要朴素一些。里边却是装扮得清新雅致,四壁挂着些字迹潦草、笔触潇洒的书法丹青,案几上摆着几把古琴琵琶,待得久了,还能闻到一股极淡的木香味。

  放眼望去,除了几个洒扫的仆役,未见想象中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翘着兰花指的…男人蜂拥而上。

  倒是不怎么像个烟花之地。

  小倌边领着四人上楼,便对段刻道:“公子还没回我,是来寻欢还是作乐?”

  段刻面不改色道:“寻欢。”

  “咳咳”段刻话音刚落,秋明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不止。纵然知晓当下是什么状况,但听见段刻在这种地方直截了当地说出“寻欢”二字,脸上还是有些发热。

  听了段刻的话,小倌嘴角噙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那公子们便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我定替公子们寻几个可心的人来。”

  小倌领着四人进了二楼的客房。

  不小的房子被床榻占去了大半,两边挂着层层叠叠的纱幔,还没干什么就已引得进来的人浮想联翩。

  “不用寻其它人来,我们自己便可。”段刻走到卫凌身侧,帮他将呼延云烈半抱到床上,又落下两侧的纱幔,将人遮得严严实实。

  小倌一时没明白段刻是什么意思。

  来相公馆寻欢不找相公,这寻得是什么欢…

  视线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直到落到床上躺着的那人身上,难道…

  小倌眨了眨眼,一时搞不清是自己想得太荒唐,还是这四人来得太荒唐。

  这就如同进到人家酒肆里,结果自己带了饭菜来一般,着实有些多此一举。

  段刻看出了小倌的犹疑,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只得解释道:“我们四人只是借你们个地方,毕竟是做些不符人伦的事,也要藏着掖着的些。”

  小倌咽了咽口水,想到方才被眼前人抱到床上去的英俊男子,又看了看面前的三人…不由地为床上男人感到担忧。

  段刻以为小倌这副模样是因为银子,于是从袖中拿出几张银票道:“银子不少你们。”

  开门做生意的,没有和银子过不去的道理。小倌接过银票,朝床榻那边投过去个怜悯的眼神,又劝面前人道:“小人多言一句,还望公子们见谅,这做受一方的总是不容易的,还望公子们待会疼惜他些。”

  秋明从头到尾都没明白段刻和这小倌在商量什么。明明他们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听却如天方夜谭。

  这方面懂得不怎么多的秋明用胳膊肘捅了捅隔壁脸上浮起两片红云的卫凌,压低声音道:“什么寻欢?什么做受?我们该不会真要点小倌吧?”

  卫凌虽然懂得也不怎么多,但这寥寥数语他还能听得明白,不便与秋明多说,只得敷衍他道:“嘘,言多必失。”

  小倌说完,从床榻边上的木柜子里取出一个木盘,递到段刻面前:“这些东西,想必公子们待会能用得上。”

  卫凌只看了一眼便立马羞得挪开了视线。

  只见那不大的盘子上摆着大大小小各色各型的…势物,有的手指粗细,有的儿臂粗细,还有些软膏,一看便知道干什么用的。

  段刻硬着头皮接过这盘东西,声线僵硬道:“多谢。”

  这下秋明再迟钝,都反应过来小倌方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待小倌一退出客房便再也忍不住,对卫凌道:“他以为、以为我们要…”秋明指着床上的呼延云烈半天没说出下边的话,“以为我们要对他那样?”

  卫凌没好意思回秋明的话,只撩开纱幔坐到呼延云烈的身侧,手背抚上人半昏半醒之间皱还成一团的眉心,灼热的高温提醒着他,人情况不妙。

  “卫凌…卫凌…”那人即便意识混沌却仍低喃着自己的名字,这下再铁石心肠的人,心头也软了几分。

  “秋明,这毒要如何解?”

  呼延云烈胸前那刀口的四周已然开始发红发黑,人高热不退,从中毒开始便一直时清醒时恍惚。

  没等秋明回答,段刻先回了道:“这是赵国暗厂的五蛊毒,此毒腐性极强,受此毒者终将浑身溃烂、高烧不退身亡。”

  “那此毒如何能解?”卫凌急问道。

  “解药由暗厂秘制,如今暗厂已灭,不知药方在何人处。”段刻看卫凌神色焦急,心中不禁泛上些许难以言说的酸涩。

  “这毒应当是从蛊身中炼出来的,没见过蛊身,我也不知道如何解毒,只能先将被毒腐蚀的烂肉割下拖延时间。”只是看这情况,怕也撑不了太久。

  后边半句秋明没敢说出来。想想卫凌从前把呼延云烈看得他自己的命还重要,眼下哪怕什么都不记得,却仍这般着急忙慌,实在不敢拿真话刺激他。

  呼延云烈这一次,可能真的凶多吉少了。

  “卫凌,有句话我知道自己不应当讲,但眼下这个情况我却不得不讲。”秋明呼出一口气,豁出去道:“当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将呼延云烈交给赵人,我们再去搬救兵。”

  半天无人发言,秋明忍不住去看卫凌的脸色,却见人动作都没变一下,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秋明看着这一幕,顿时有些气恼。

  他就不明白为何卫凌为什么就非要在呼延云烈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明明呼延云烈当年对他做了那么多猪狗不如的恶事,如今作为臣民他们已然仁至义尽,为何非要让大家陪着呼延云烈一同丧命!

  “赵人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地死了。卫凌,你仔细想想,把他交出去,他活着的概率反而更大,我们如今拿不到解药,又被追杀,到时候只能和他一起死。”

  “秋明、段刻”卫凌揉搓着呼延云烈的手,对二人道:“你们先行一步去搬救兵吧,我带着他躲避城中人的追杀。”

  秋明说得对,他和段刻不该为呼延云烈赔上性命。

  他自己的选择,后果不该由他们来承担。

  “卫凌!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这些日子你不都已经能对他平常以待了吗?为何如今又是这般…”

  “我不知道。”卫凌难得打断人道:“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然而秋明,我看着他这样,真的无法撒手离去。”

  卫凌的声音里头带着点极难察觉的哭腔,听得段刻心头一痛。

  他想如之前一般拍拍卫凌的肩头以作安慰,但看着卫凌紧拽着呼延云烈的模样,又生生把手收回。

  “锡…和…锡和”呼延云烈嘴唇蠕动,看着是有话要说。

  卫凌连忙对秋明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让他先别说话,自己则将耳朵贴到人唇边,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锡和…”卫凌重复了一边呼延云烈极力吐出的二字,只觉得这两个字合在一起让他无比熟悉。

  “锡和?地名还是人名?”秋明猜问道。

  “呼延锡和。”段刻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呼延锡和?又是他们家的人?”秋明指着呼延云烈道。

  段刻点头,“呼延锡和是齐阳的守军将领,暗厂传出过消息,说呼延锡和是其叔父的庶子,也就是他呼延云烈的堂哥。”

  “是要我们去找呼延锡和吗?”卫凌趴到呼延云烈耳边,放缓语速,一字一句地问他道。

  呼延云烈艰难地点了点头,沙哑道:“他…可信…”

  秋明心里头打鼓。

  这几次的刺杀实在是凶险。

  而且不只是凶险,还次次被人抢先一步,仿佛每次都有人提前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再一字不落地泄给了赵人。

  呼延云烈身侧应当有极亲近的人做了叛徒,不然他们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如此这般,这个呼延锡和,又真的信得过吗…

  “呼延锡和治军极严,生人靠近军营,不论男女老少皆射杀于三丈之外,是宁可滥杀,也不肯放过的主。”

  “喜…喜儿…”呼延云烈艰难地喘息,他的喉管因为蛊毒而肿胀,如今哪怕是一呼一吸,也要耗费他半身的力气。

  呼延云烈咳出一点黑血,待呼吸稳了才接着道:“你…报出这…二字,他便知道…你是我…派…派去的人。”

  段刻点头。

  如今也只有听呼延云烈的,去碰这一线生机。纵然传闻中这个呼延锡和手段极其狠辣,当年攻赵的时候,俘虏都没放过,只要杀过月氏军的赵人,无论投降与否,皆就地斩杀,彼时也是在城中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

  而且,传闻中这呼延锡和为人极其谨慎。当年暗厂无论派多少人,企图潜入他麾下,皆无功而返。

  他的锡字营可以说是铸了铜墙铁壁,连只赵国的苍蝇都飞不进去。

  如此这般连靠近都难的地方,如何能安然潜入,乃至带着两个意味不明的字,便能让那防范心极强的呼延锡和信了他是呼延云烈派去的人。

  卫凌见段刻存了疑虑,也知道他从前赵国暗卫的身份尴尬,怕难以取信于呼延家的人,于是起身道:“我去吧,你护好他们。”

  段刻按住卫凌,决然地摇头道:“我去。”

  他不能让卫凌去冒这个险,若呼延锡和不分青红皂,卫凌必死无疑。

  而他想办法潜入军营,见到呼延云锡报上呼延云烈给出的二字,或许还有给他们几个挣出几分生机。

  “就两个字,那边能信吗?”秋明本想让呼延云烈给个信物,但他们慌忙跑路,衣物什么的也都抛半路上了。

  呼延云烈一说完那番话,便又昏了过去。

  秋明赶忙上前看,一揭开呼延云烈胸前的纱布,手就一抖,沾着黑血的纱布落到地上。

  刀伤四周的黑色已然扩满了半个胸膛的位置,敷了药的伤口不仅没有愈合的迹象,反而开始流脓。

  “拖不得了。”秋明压下心头的慌乱。行医多年,这般无能为力也着实是第一次。

  卫凌还想再劝段刻,却听段刻道:“你难道放心把他交给我吗?”

  卫凌看着段刻所指的方向,顿时陷入沉默。

  段刻了然地笑笑,安抚道:“你安心守着他,我定会带着援军回来。”

  说完不等卫凌推拒,转头对秋明道:“秋明,同我出来,有些事要拜托你。”

  秋明像是意料之中一般,随段刻到了客房外,没等段刻开口,便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撇开眼塞到段刻手中道:“最后一粒了,你掂量着吃。”

  段刻将瓷瓶收入袖中,回秋明道:“往后,他们便拜托你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

  “你怎么跟托孤似的,即便这乌金丸药性极烈,但也不至于要人性命。虽说修为难得,但我到时候也能尽力给你找补回来…”

  秋明的越说声音越小。

  那次在牢中,卫凌被带走,他怕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救不了卫凌,因而将这原本不该重现于世的乌金丸给了彼时还算内力深厚的段刻。

  到今天,不足半月,段刻就用完了三粒,如今就要用上第四粒。

  这样的频率,定是要伤根基的。

  他明知道自己这样是在利用段刻,利用他对卫凌的感激之情,但他别无他法。

  “这是最后一粒,药性比我先前给你的三粒要猛不少。若你还有五成内力,服下这一颗就能有升至十层,但相应的,反噬也极强,你…”

  “我会权衡好的。”段刻接下了秋明那说不出口的话,知道他心中存了几分愧疚,想到自己这一遭不一定能安然回来,也不愿卫凌身侧的人因他介怀,于是对秋明道:“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必放在心上。”

  段刻此话一出,秋明再也忍不住道:“你既然为了卫凌的事连命都能豁出去,何不直接将他打昏带走,非要顺着他救那个呼延云烈干嘛?”

  呼延云烈即便是天下君王,段刻即便是个小小暗卫,他都觉得段刻比呼延云烈强。

  拥有的再多又如何?段刻即便只有一颗真心,也能毫无保留地将这颗真心奉上,他呼延云烈除了给卫凌带去无边痛楚,还给了他什么?

  “你要真在意他,就别什么都顺着他。”秋明气道。

  段刻笑笑,回秋明道:“只因在意,才盼望事事都能如他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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