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为一个昏睡中的人换衣服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尤其是换衣服前还得扒人衣服更是一件不大容易的事情。

  父子两人举着蜡烛,捧着嫁衣,你看我我看你,看了有一会。

  一者道:“我是你爹,这样的事情,你还指望着你爹?”

  另一者亦答道:“可我也不好直接扒人衣服?”

  老者气急败坏,压低了声音,“你不好,你爹就好了?”

  另一者犹豫片刻,“要不让娘来?”

  二者一拍即合,蹑手蹑脚地转身,打算寻求救援。

  “噗。”

  轻笑自身后传来,打开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擦着鼻子拦住即将出门的二人。

  老人大惊失色,捧着的蜡烛都在手心颤了颤。

  他二人小心翼翼地转身,只见方才好似昏睡的人正坐在床榻上,一头长至腰间的墨发似绸缎般在榻上铺开,白皙的手掌自宽大的衣袖中深处,手中握着一支瓷白的骨笛,笛身衬得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祝妖嫣红的唇勾起,狭长的凤目里似拢着层薄雾:“我还等着你们换衣服呢,怎么就走了?”

  老人还想挣扎一番,料想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他嘴硬道:“先生此话何意?在下怎么听不明白呢?”

  说罢还暗地拧了呆愣在一旁的男人一下。

  男人惊醒,蓦地反应过来:“就是,我和我爹不过是想嘱咐先生两句,夜里记得将门关好,免得进了贼。”

  “是么?”祝妖嘴角微勾,漆黑漂亮的双目中透出一股邪性的危险。

  他只是坐在那里,便令人忍不住恐惧起来。

  老者喉结滚动,吞了吞口水。

  一阵阴风刮过,手心那点微弱的烛光倏地熄灭了,男人的面容隐藏在了黑暗之中。

  耳边忽地响起怪异嘶哑的调子,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有人在笑。

  老人骇然,转身想跑。

  只是身后哪还有门,只有一面坚硬的墙,墙皮脱落,墙面斑驳。

  冷白的月光拨开暗沉的云雾,洒入屋内。借着这微弱的光,一只高达一丈的纸人影子出现在了墙上,弯腰、伸手、仰头,配合着耳边的调子在声嘶力竭地尖笑。

  一把刀出现在了影子的手中,老人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影子也被映在了墙面上,像是与他割裂开一般,正蜷缩着在瑟瑟发抖。

  影子手中的刀即将插在老人身上,慌了神,赶紧跪了下来,头在地面磕得咚咚作响,痛哭道:“先生饶命,先生饶命!在下再也不敢了啊!”

  纸人动作未停,握着刀子插进了老人的眼睛里。

  “啊!”

  剧痛袭来,老人惨叫一声,捂着自己的双眼连连后退。

  “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老人跪在地上,捂眼,呜呜地哭起来。血泪相和,分不清流出来的是血还是泪。

  起誓的声音落下,耳边怪异的调子立刻停了,眼前豁然开朗。

  老人抬首,哪还有纸人影子,只有坐在床榻上的祝妖,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而他和自己的儿子,瘫坐在地上,儿子还惨,双眼已经上翻,只露出眼白了,显然被吓得比他还不轻。

  一旁的小纸人嘀咕:“你们该庆幸你们没真上去扒祝妖的衣服,否则就不止被吓唬这么简单了。”

  他了解祝妖,这祸害人的纸妖看着爱笑,实则最为薄情冷性,且心狠。

  老人恐惧地看着祝妖,几乎要把祝妖当成妖物了。

  不是妖物,怎么会这么邪性?

  祝妖笑:“你看看你,好好说着话,怎么就给我行这么大个礼了,闹得我多不好意思。”

  吓瘫了被说成行大礼,老人不敢反驳,讪笑:“应该的应该的。”

  “你们方才说要给鬼王结阴亲,这是怎么回事?”祝妖起身,走近了老人,用手里的骨笛抬起了他的下巴,漫不经心地补充,“想好了再回答,免得被卸了下巴。”

  老人惊骇,当下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说了。

  “为鬼王结阴亲是长宁村一贯的习俗,传闻是一百多年前,村里有人做了错事,惹怒了鬼王,鬼王雷霆一怒,差点屠了整个村子。”

  祝妖“哦?”了一声:“是何错事?”

  老人顿了顿:“在下也不知。”

  祝妖未予置评:“继续。”

  “二十年前,也多亏了村长,冒着被鬼王迁怒的风险,与鬼王交谈,这才避免了长宁村无一生还的局面。即便如此,长宁村也是大旱三年,寸草不生,唯独槐树还能长出来。这也是长宁村为鬼王结阴亲的由来。这些来,几乎家家户户都献祭过一个,被献祭者无人生还,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家中就一个女儿,还得瞒着。”

  情至深处,七分假的也变成了真的,老人抬袖,抹了抹眼角的泪。

  祝妖挑眉,讶异道:“村长?他看着这弱不禁风的,竟还有这等本事?”

  老人心里苦不堪言,如果和祝妖比起来才算是强壮,村长他确实弱不禁风了。他含糊道:“村长他、他也不是太弱不禁风吧。”

  祝妖又问:“那你们可知,槐树易招惹鬼祸?”

  老人苦着脸:“这也是无奈之举。村长道种槐树能让我们获得鬼王庇佑。其他鬼便鬼了,还能比鬼王厉害不成。”

  听到此处,祝妖神色微微一动,问出了最后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既然长宁村如此古怪,时刻有着危险,你们为何不试图离开呢?”

  “试图离开?”老人闻言有些茫然,仿佛是听不懂祝妖的话似的,“怎么能离开呢?”

  说出的话得不到回答,祝妖自知问不出什么了,敛目,浓密的眼睫微颤。

  一道冷光闪过”,从宽大的袖口飞出的刀片瞬间了结了二人性命。

  杀人不见血。

  “我以为你会放过他们。”

  小纸人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哦?”祝妖无辜地偏头,似笑非笑,“那你对我的误会可能有点深。”

  在祝妖的所有模样中,纸人最怕他这个神色,这个神色代表祝妖现在的心情恶劣至极。他生怕自己受到连累,成为被殃及的池鱼,赶紧道:“不说这个了,你方才不说话,是在想什么?”

  问,纸人也是随口问,只为了转移祝妖的注意力罢了。他没想过祝妖会说真话,八成又是笑着拿一句“这么想知道?要不你掀开我的头骨看看?”

  说完后真的掀开自己的头骨,摁着他的头看。

  别觉得不信,祝妖这混账真的干过这事。

  当年那个可怜的倒霉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头骨之下的碎纸屑怼了一脸,可怕极了。

  没想到祝妖沉默几息后,罕见地道:“槐树除了招鬼,还有养鬼的功用。长宁村遍地槐树,恐怕村里,有人在养鬼。”

  纸人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

  鬼王迎亲的吉时在三更,更夫打更的声音从夜色深处传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迎亲的队伍抬着花轿,轿子后的两排人,每人手里皆提着一盏红色的灯笼,洋洋洒洒地走向了王二虎的家中。

  新娘子早早在家中候着,迎亲队伍一到,二位老者一左一右,搀扶着新娘子上了花轿。

  路上响起送亲的歌声,歌声含糊不清,像丧曲,又像是婚庆。

  花轿一路出了村子,到了山上的破庙。

  这破庙应是有了些年头,门槛都被磨烂了,庙内也不知供着谁。

  供台上没有香火,也没有贡品,唯一一座神像倒在了地上,碎成了一地的残渣。

  为首的人走进之后,跪在那尊面目全非的神像前拜了三拜,才挥手让人把新娘给带进来。

  破庙旁有一个偏厅。

  墙上挂着一幅青面獠牙的人物画像。

  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外边那座神像都未有人供奉,这看起来十分潦草又十分丑陋的人物画像之下,倒是点了三根歪歪扭扭的香,并几个生得怪瓜裂枣的果子。

  供桌上放了两杯交杯酒。

  小巧的酒盏,酒液猩红。

  偏厅内有一张小床。

  祝妖正坐在这张小床上。

  那些人将他送到后,就将偏厅的大门关上,门外落了把大锁。

  祝妖掀开了红盖头,那张苍白的脸上添了极为浓丽的脂粉,更衬得他颜色艳丽,尤其是那双狭长凤目,眼角眉梢都堆着绵绵的情意,看着既勾人又危险。

  小纸人道:“倘若那鬼王真是个好色的鬼,可能真的会看上你也不一定,不然你就完蛋了。”

  祝妖似笑非笑,微尖的下巴抬了抬,指向正对着的画像。

  “这话怎么说?”

  小纸人坦诚地回:“因为我听说,没被鬼王看上的,都被鬼王给吃了,这可能就是所谓的采阳补阳吧。”

  祝妖挑眉,对这句采阳补阳不予置评。

  小纸人忧心忡忡:“话说回来,你真的不做点准备吗?比如说准备一下逃跑什么的,或者是准备打不过就让我先跑。我和你同为纸妖,一脉相承,即便你不在了,我还能秉承着你的遗志坚强地活下去。”

  祝妖将纸人捏住,揉成了一团,顺手丢进了酒杯中。

  纸人尖叫着从酒杯里跳了出来,纸做的身体已经湿湿嗒嗒,往下滴着艳红色的水。

  祝妖状若惋惜:“竟然没死?看来只是普通的人血罢了。”

  小纸人:“......”

  生气!好想咬死他。

  果然,他想骂赢祝妖,根本是不可能的,这纸妖生出来就是来祸害纸的,坏的狠。

  祝妖感受到了纸人心中的怨念,嘴角微勾,露出了一个柔柔的笑:“小纸这样说,我可就伤心了。寝食难安,辗转难眠。”

  优雅的调子像极了唱戏的名伶,字与字之间咬得含糊。

  纸人费力地拧着自己身上的水,想放一句狠话。

  祝妖神色一变,笑意更浓:“他来了。”

  说罢他坐回原地,又捡起那个被他丢到地上的盖头盖好。

  四周寂静,连夏夜的虫鸣声也悄无声息。

  方才还嚣张的小纸人颤抖起来,警惕又凝重地看向门外。

  透明的窗棂没有映出人影,不像是有人来了的样子,但纸人已经能感受到一股令人恐惧的煞气。这股煞气阴寒而又凶戾,犹如吸饱了鲜血,从地狱而来的修罗,比从骨笛上传来的气息还要令人忌惮。

  祝妖垂眸,神色掩盖在红色盖头之下。

  就在不久前,一直处于沉寂之中的骨笛再次有了动静。冰凉的骨身像一根尖锐的刺,又像是炽热的铁,烙得祝妖的手心有些疼。

  骨笛和祝妖的情绪牵连在一起,祝妖能感受到骨笛此刻的躁动,活似有什么东西已经压抑不住,即将冲破那层束缚破土而出。

  上次骨笛发出这样的动静还是在王二虎念出姜无宁的名字的时候。

  鬼王迎亲,姜宅闹鬼,骨笛靠近就想要闹一闹。

  莫非,那传闻中法力高深的鬼王,就是那被无辜献祭了的姜无宁姜大公子?

  二者被祝妖联系在了一起。

  “可是我从不记得自己还认识姜无宁这个人,他和我会有什么关系?”祝妖呢喃,“总不能,我还是纸人的时候,为他守过灵吧?”

  他狠狠地蹙起了眉:“他是我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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