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媳妇人美心善◎
新官上任三把火,筹备黑/火药的工作正在紧密有序地展开。
许林秀天不亮就要乘车去往城西处,一段日子下来,加之气候愈发寒冷,凡他辛苦操劳一些,秋时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丁点儿肉已清减下去。
今年第一场雪还没到,几条护城河的河面就结成了冰块。
曹老六早早就到了许宅大门外,管事给他送壶热茶和一碟点心,老六吃几口,跳下马车热了热身子。
见宅子里头有仆人搬东西出来了,也走进府内给他们搭手。
许林秀今儿要从许宅搬到另一处离军火库比较近的院子,他从许家每日往返城西,来回至少需得一个时辰,路上耽误的时间较长,气候又愈发不好,许氏二人心疼不已,遂才想出这个法子。
许林秀很快答应,毕竟身子真的吃不消。
每月出门几趟尚可,日日如此,长此以来难免疲倦。
黑火/药赶制在即,今年冬天太冷了,他担心在来年春年赶不上,所以能省出一点时间都是极有用处的。
和他到新院子的除了冬秋,还有六七名仆人杂工,丫鬟也稍去两名。
李昭晚把家中专门给许林秀准备膳食的后厨师傅一并调过去,除了主子居住的屋院,下人们要住的房子都准备好了,今天全部搬过去。
行李物件整装上车,曹老六把木阶放在马车底摆好:“大人,天冷,赶紧到车里避避。”
许林秀微提衣摆踩在木阶上,颈边围了一圈雪绒的狐毛,衬得他一张脸愈发小。
他扭头,手指从毛绒绒的袖口探出,朝许氏二人轻晃。
“爹娘,别再送了,都回屋避寒吧。”
李昭晚点头,扯起许廉的手走到大门底下,夫妻两目送护送许林秀的马车离开,直到拐出视线才回府。
新的宅邸不若许家住宅面积大,环境是照许林秀的喜好选定的,雅致清幽,离城西和闹市不远,但又不受闹市的干扰,宜修身调养。
许林秀在新院子休息个把时辰,睡醒时天很阴,没再耽搁,衣物都没换就叫曹老六送自己去军火库。
马车一刻钟后就抵达地方,许林秀把暖手的小炉子捂在袖口之下,仰头望着忽然飘起细细灰毛般雪花的天幕,打了个寒颤。
在官服外紧紧裹着一身冬袄的庄玉书赶来,问:“大人,下雪了,今日还照计划行事吗?”
按许林秀的计划,下午要展开首次火.药轰炸试验。
从材料检查入库到成份剂量调配,战线不宜拖得太久,否则跟许林秀来的这批人,心态的积极性免不得会遭受一些打击。
所有人都没见过火/药的威力,靠着憧憬和热爱与对他的信任,在前期准备工作投入大量精力与时间。
如果第一场试验因下雪的缘故被迫中止,大家受挫的心情许林秀或多或少都能猜到几分。
他目光放远:“再吩咐人把场地检查几遍。”
许林秀径直去了火/药房,几位师傅按他写的方子调配剂量,四个制好已有雏形的火/药球分开陈列在抬架里。
许林秀把每个火/药球火线芯的长度量完,师傅们擦了擦发边的汗,道:“照大人吩咐,四个火/药球剂量分毫不差。”
几位师傅先前做过实验,这些用芒硝、硫磺、木炭合制的混合物引火就会炸开,若非他们听了大人的叮嘱只取微量测试,后果不堪设想。
许林秀颔首:“叫人把它们抬到引.爆场地。”
庄玉书已经把引爆场地清了几圈,四下寂静空荡,鹅雪簌簌飘着。
前来观望的官员和师傅皆被安排在划分出的安全区域内,他们扶栏而望,有的等不及跑到楼下,迎接雪中撑伞而来的身影。
不一会儿,本在楼上观望的人都下了楼纷纷围着许林秀。
许林秀仰望黑沉沉的天,安抚众人:“就快了。”
负责引燃火线的工作交给会武功的年轻将士,他们有经验丰富的撤退方式,得到示意,拿起火折子点燃火线,立刻快速地闪进提前安置的沙袋后,伏地背身,紧闭双目,手掌牢牢捂起双耳。
寂静空旷的场地火光冲天,飘动的鹅雪都被高温的火浪扭曲了坠落的路线,或直接消融成水。
本以为在安全区域就放松了不做防护的众人被这道轰鸣炸响险些震碎耳膜,隐晦暗淡的视野更被强烈刺激的火光弄得双目幻视,或陷入短暂的黑暗。
许林秀皱眉:“诸位大人、师傅,我一再叮嘱,你们倒没把话放在心上。”
过了一阵,纷纷回神的官员和师傅们心神皆震。
“世间竟有如此威力的武器,若能投到战场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完,齐齐望着许林秀,等他说。
许林秀道:“黑/火药只是第一步,引燃弹/药的条件有限,接下去咱们要做出能承受高温把火药投射出去的火/铳,可以飞在天上投掷的火/鸦。”
在场的人皆失神无言,光是平地引燃的火/药都叫他们开了眼界,听闻还能投射,甚至能从天上掷引,更是一片哑口静声。
许林秀观察众人神情,微微一笑,温和道:“诸位近日劳累,这三天都回去好好休息,天虽寒冷,但咱们的工作却不轻,需得赶在来年春天,把第一批制好的热/兵器送到边关。”
“好、好……”
“老夫这就立刻回府睡他个三天三夜。”
在军火库虽为所有人都准备了休息的房间,总归比不上回家吃几口亲人准备的热饭热汤来得温馨实在。
许林秀首次火.药试验的效果达到预期,先让大家放松几天,冬春寒冷的半年,还有更多工作要忙。
他差人找大夫给负责引燃火线的将士做个身体检查,吩咐完,值守的士兵前来通报。
许林秀挑眉:“任都尉来了?”
想起刚才的火/药试验,很快有了头绪。
任青松果然是为爆/炸而来。
兵营离军火库不算远,冲天灼亮的火光和如雷的震响让营内士兵纷纷惊慌。
任青松示意兵将无需慌乱,又担心军火库这边出事,立刻带了人赶来。
雪在许林秀身后成了背景,他一身雪白狐裘,看似清冷出尘,然而对上那道温和安静的目光,在寒冷冬雪中犹如暖风吹拂。
任青松蓦然静下整颗心。
许林秀道:“惊扰了任都尉,方才我们在做火/药试验,场上无人员受伤。”
任青松想起那道炸破天光的威力,再看眼前清瘦荏弱的青年,很难把事情和人联系在一起。
偏偏全都出自许林秀之手。
他有眼无珠,又或者早前就意识到这个人的特别。
从许林秀在家里造出的那一屋子奇异物件起,当日与他指出铠甲的缺陷,任青松已有预感,却因私心让对方一退再退。
许林秀绝不是安于现状养在后院的芙蓉鸟,他羽翼渐丰,迟早会飞上苍穹。
许林秀侧首:“若都尉大人无事,恕不远送,我还有事务要忙。”
任青松道:“好。”
他看着许林秀的侧颜:“今年寒冷,注意保暖。”
许林秀不语,任青松背身,疾步离开。
*
许家制好的糖块已经整装完毕,不日就会由军营派出车队护送至涑州,送到重斐手上。
许林秀望着日夜飘雪不断的天,存了份私心,从自己的私账上走出一大笔钱财,用于添置冬袄和棉鞋,和糖一并送往涑州。
许廉闻此消息,从许家掏出今年所获利润的一半,同样用于添置御寒的衣物,交给军营车队派送到西北。
许林秀接到消息本来想跟许廉谈谈,许廉笑道:“将军已是咱们许家的儿婿,咱儿子心疼将军,当爹的也心疼你们,家里会挣钱,用得多意味着挣得多,别操心,好好当你的官。”
许林秀笑了笑,不禁叹息:“希望今年西北边关不会太难。”
*
涑州,定西关。
桑北弥带着骑兵刚结束一场战斗,勾答人天越冷越不安分,几乎日日突袭。
他回营后跟几位副将坐着听将军说话,几位粗壮的武将围着火炉烤,等暖和了才把雪水打湿的铠甲褪下,穿上厚衣。
白宣忧虑道:“今年太冷了,咱们营中的将士冬衣不够穿,西北几个边关的卡口都很难熬。”
重斐问:“朝廷送来的物资还没到?再去催。”
白宣:“驿差来报,出入涑州的官道被大雪封了,信晚了好几日才送出,这一来一回,得耽搁月余。”
一个月,可以冻坏不少人和畜牧。
重斐皱眉,营帐里气氛沉默。
正当白宣准备开口,营外有将士来报。
将士喊:“禀将军,从乐州绍城方向送来许多车糖。”
在西北没吃过糖的几名武将问:“这时候送糖有什么用?咱们需要的是……”
话没说完,将士又道:“还有许多御寒的衣物,跟糖一并送来的。”
重斐半眯蓝眸,拿起厚实的大氅披在身上,迎着风雪径直去前方接送。
负责护送的官员见到重斐,连忙下马执礼。
重斐扶对方起身,道:“我记得许家只送糖,怎么还有衣物。”
官员双手哆嗦地往怀里伸:“请将军等等……”
重斐攥住官员打颤的手腕,眼睫落了雪,不觉丝毫冷意,大掌迅速从对方怀里摸出一封信。
字迹是许林秀的。
官员擦了擦发髻的汗:“许大人特意叮嘱,这封信要交给将军。”
重斐已经拆开信直接看。
跟来的桑北弥白宣和一众武将纷纷询问,重斐哼笑。
他忍不住开口:“老子媳妇人美心善,他心疼我在这天寒地冻的涑州受苦,这不没提前知会一声就送了东西过来。”
桑北弥:“哦……”
重斐道:“老子也好想他。”
桑北弥:“哦哦。”
白宣道:“真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