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晏含章又在镜子前试衣裳,旁边椅子上堆满了试过的衣裳,光腰带就有十几根。
方兰松早就见怪不怪,悠闲地坐在旁边吃点心,时不时敷衍几句“真好看就这个吧这套也好看”。
不是他不上心,实在是自己糙惯了,没见过这样试衣裳的,而且也打心眼里觉得,他家相公穿什么都好看。
钟管家小跑进来,一脸喜气,说阿庆能下床了,闹着要来找晏含章,被晏老爷又抱回床上,说等好全了再出门。
“少爷,”钟管家把一个风铃拿过来,“阿庆少爷说让把这个给您,他自己做的,说谢谢哥哥给他治病,还说…还说很想念哥哥。”
“嗯,”晏含章看了一眼,道,“挂起来吧,挺好看的。”
钟管家连连点头,又道:“少爷,老爷叫您晌午过去吃饭,您看。”
晏含章摇摇头,“不去。”
“今儿是七夕,你家少爷得陪着小郎君过,替我回了他吧。”
钟管家道:“哎,好。”
说完,拿着风铃要出去。
“等一下,”晏含章回过头,道,“跟他说,等阿庆好全了再吃饭吧。”
“好,”钟管家欢喜地点头,出了门,又回过头来道,“少爷,您身上这身便不错。”
晏含章摆摆手,“行了钟叔,您那眼光我可信不过。”
钟管家摊摊手,拿着风铃出去了。
又试了一套,总算有些满意了,晏含章转过身,给方兰松看,问道:“怎么样?”
“好看,比刚才的好,”方兰松道,“只是这腰带不大相配。”
晏含章低头摸摸腰带上的玉扣,“不相配吗?”
方兰松点点头。
晏含章突然明白过来,拿过一条绣着松枝和桃花的腰带,在身上比划一下,“这个呢?哥哥。”
方兰松笑着道:“再好不过了。”
等穿戴好,时辰还早,两人牵着手去了城东的一处刚开张的客栈,叫“竹隐居”的。
沈南川跟许竹隐年少成亲,在一起过了七年之久,半年前,许竹隐跟沈南川提了和离,两人僵持一段时间,终于还是去办了。
许竹隐一身轻松,带着自己的私产搬了出去,沈南川突然失去了郎君,这才发现他的好来,哭着求他回头,却仍是破镜难圆。
许竹隐不肯要沈南川给他的钱和宅子,用自己的钱盘了家店,用了小半年时间,折腾出来一间客栈,这几日刚开业,生意很是红火。
“竹隐居”一共两层,楼下喝茶,楼上住客,门口几丛修竹,极其雅致。
晏含章跟方兰松过来得早,客人不多,两人在一楼找了个位置,点了不同的两杯香引子尝鲜。
许竹隐厨艺很好,又喜欢研究不一样的口味,食客总能在这里尝到别处没有的东西,
没坐一会儿,韩旗跟江羽也来了,他两个这几日每日都来,嚷嚷着给许妹妹捧场。
晏含章一抬头,见两人身后还跟着个沈南川。
沈南川在门口迟疑一会儿才进来,瞧身上的穿着,也是早起用心收拾过的。
晏含章问他:“怎么?还想着把人追回来呢?”
沈南川点点头,“嗯,只是妹妹一直不肯见我,见了也不肯跟我说话。”
说话的神情很是委屈,晏含章却拍拍他的肩膀,道:“活该!”
韩旗在旁边附和:“谁说不是呢,现在知道后悔了?”
沈南川皱皱眉,不说话。
他转头看了一圈,没看见许竹隐,问道:“妹妹呢?”
“出去了,好像去搬茶饼了吧。”晏含章悠悠地道。
沈南川便一直往门口看,时不时整理一下衣领。
过了一会儿,外面进来一个少年,一大步跨进来,手里提着两个箱子,回头对身后的人道:“许掌柜,这东西放哪啊?”
许竹隐也提着两个箱子,但明显比那少年手里的轻了不少。
他走进来,对着少年笑笑,“放柜台上就行,一会儿我来摆。”
少年直奔柜台,把手里的箱子放下,又赶紧回来,接过许竹隐手里的箱子,放在了柜台上。
许竹隐拿出个手帕,放到少年手里,“把汗擦擦。”
“辛苦你了,阿严。”
少年接过手帕,胡乱在脸上擦擦,又仔细叠好,“举手之劳,许掌柜,你这客栈该招个伙计了,不过,反正我要在这里常住,以后有这活儿尽管找我,我有的是力气。”
身后有人悠悠地道:“有的是力气,啊?”
少年一转身,看见那人的脸,欣喜地把人抱住,“表哥,你怎么在这儿,我都想你了!”
晏含章把庄严推开,道:“想我了?那你来京城不去找我,在这儿干什么呢?”
庄严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前几日刚来,那时候天色已晚,就先住了店。”
晏含章道:“然后呢?住了好几日也不来找表哥,你表嫂还是你师父呢。”
庄严拉住晏含章的胳膊,把他往旁边带了一步,低声道:“表哥,我这不是遇见许掌柜了吗?”
晏含章一脸惊恐,“你别说你动心思了。”
庄严点头,“对啊,动了,怎么了?许掌柜不是刚和离了吗,我这又不算挖墙脚,怎么不能动心了?”
晏含章想了想,道:“有道理。”
又拍拍他肩膀,道:“表哥支持你。”
前几日,金陵外祖母来信,说庄严要来京城考武举,让晏含章照顾着点儿。
晏含章还纳闷儿这人这些日子都没到,是不是半路后悔了,没想到是没美色所惑。
身后,沈南川的脸色阴沉得要滴水。
许竹隐见了沈南川,没有想象中的生气和厌恶,只是客气地点点头,便兀自去整理那些茶团了。
庄严也跟着过去,许掌柜长许掌柜短的,帮着忙前忙后。
沈南川皱皱眉,鼓起勇气过去,道:“许…许掌柜,你店里是不是缺个伙计?”
在客栈呆到傍晚,外面的花灯亮起来了,大街上热热闹闹的。
秦文若马上要科举,大半年没见人了,今日跟着商景音出来玩,跟晏含章他们碰了个面,便兀自去放灯祈福了。
韩旗跟江羽跟着闹腾了一会儿,又跑去买磨合乐了,听说今日有牛郎织女,限量一百对,玩具行门口热闹极了。
晏含章跟方兰松牵着手,在变戏法的人群中挤出来,跑去买糖葫芦。
咬一个糖葫芦进嘴里,晏含章贴到方兰松耳边,低声道:“刚才看变戏法的人里,有一对特别的夫妇,哥哥注意到没有,穿紫色衣袍的那俩。”
方兰松点点头,“看见了,瞧着挺有气度,你认识?”
晏含章笑着道:“那是圣上跟淑妃娘娘。”
“啊?”方兰松张大嘴巴,“瞧着很是恩爱的样子。”
“当然了,”晏含章道,“俩人自小便相识,是青梅竹马,感情好着呢。”
方兰松戳戳他鼓起来的腮帮子,轻声道:“那咱俩也是青梅竹马,阿宣。”
晏含章笑着点头,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是的,哥哥。”
街上好些都是成双成对的,有少年恋人,有中年夫妇,也有相互搀扶的老者。
未长大的孩童拿着玩具,互相追逐嬉戏,红红绿绿的花灯在夜晚摇摇晃晃。
这样的晚上是不用在意时辰的,更夫的梆子声被喧哗人声掩盖,热热闹闹的夜市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在街上逛累了,晏含章提着买来的各种吃食玩具,方兰松则提着一盏花灯,两人并肩慢慢往桃花巷走。
走着走着,晏含章突然靠过来,脑袋在方兰松肩窝上蹭蹭,嗲声嗲气地道:“大哥哥,我饿了,你带我去买吃的吧。”
方兰松捧着他的脸使劲儿揉了几下,又捏捏他鼻子,“小娃娃,你很不乖。”
晏含章黏在方兰松身上不下来,把人家压了个踉跄,“那你带不带我买吃的。”
“带,”方兰松抱住他,循着胳膊抓住他的手,“胡记胡饼可以么?阿宣。”
阿宣乖乖点头,眼珠亮晶晶的,“可以。”
又伸出手指,“还要一包饴糖。”
方兰松抓住他的下颌,强迫他张开嘴巴,手指伸进去蹭了蹭两个小虎牙,“牙没坏,允许你吃糖。”
晏含章咯咯直笑,还合上牙在方兰松指尖上细细地咬了几下。
七夕兰夜的灯看了个遍,伴着漫天星河,晏含章拍拍满足的肚子,拉着方兰松慢慢往家走。
刚走到桃花巷口,里面蹿出个人来,嗖地撞晏含章腰上,捂着脑袋不停说“抱歉”,然后撒腿就要跑。
晏含章眼疾手快,拽着胳膊把人拉住,“干啥去?半夜了还不睡觉。”
卯生揉着脑袋,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悄悄瞥了一眼方兰松的脸色,才磨磨唧唧地回答:“你们不也没睡嘛。”
“哟,”晏含章照着他脑袋顶拍了一下,转头对方兰松道,“说得还挺有道理。”
方兰松刚才过来的时候,就看见玉丁巷那边等着的一群孩子了,爱闹腾闹腾去吧,反正大都是武馆的孩子,一个个比大人身手还好。
“烟花给我。”方兰松对着卯生伸出手。
卯生扁着嘴,一副马上要哭的表情,求助般望向晏含章。
晏含章对他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卯生在心里腹诽一句“就听你媳妇儿的吧”,老老实实把手里的一袋子烟花交了出来。
方兰松打开布包,挨个检查了一下那些烟花筒,确定都是盖了东市印章的良品,绝对保证安全之后,又塞回卯生怀里,“去玩吧。”
卯生一脸不可置信,眼珠马上亮起来了,“真的?”
他抱住方兰松的腰,在他腰带上胡乱亲了几下,“兰松哥你真好!”
“我们想去河边儿放,可能晚点回来。”
“想几时回都行,”方兰松揉揉他的脸蛋,特意叮嘱道,“回来别闹太大动静,也别敲我们的房门,听见没?”
“为啥啊?”卯生仰着脸儿问。
晏含章揽住方兰松的肩膀,对着卯生挑挑眉,“因为今儿晚上你兰松哥要跟他相公彻夜长谈所以会睡得很晚明早起不来。”
卯生对着晏含章撇撇嘴,小声道:“长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肯定要抱在一起,还亲嘴巴,是不是?”
晏含章晃晃脑袋,“懂得还挺多。”
“那当然啦,”卯生仰着头,“你们俩是小两口,晏哥哥是相公,兰松哥是小郎君,我早就知道了。”
“赶紧走吧。”方兰松红着脸拍拍他肩膀。
卯生又凑过来,抱住他俩的腰使劲儿缠磨了几下,才提着烟花,蹦蹦跳跳地往石桥上跑。
小屁孩一日日长大,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别看啦,”晏含章搂着方兰松,把人往桃花巷带,高声道,“走,咱们回家抱着亲嘴去!”
香炉袅袅地升起几缕烟,月光透过窗户纸,把屋里照得亮堂堂。
晏含章房里床塌轻晃,绵软的锦被温柔震颤,上面仍绣着一对鸳鸯。
他紧紧箍着怀里的人,把嘴贴在耳边撒娇,温声叫着“哥哥”,那动作却恨不得把身下人拆吃入腹。
方兰松照着他胸口咬了一下,一双眸子还氤氲着水汽,就这么半睁半闭地盯着他:“要被你折腾散架了。”
以前未曾细看过,那床被子上绣着的,是一双亲昵缠绵着的交颈鸳鸯。
———正文完———